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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短篇小说|赵兰振:走丢声音的夜行者

赵兰振 十月杂志 2020-02-14

赵兰振,小说家,1964年生,河南郸城县人,著有长篇小说《夜长梦多》,现为十月文学院副院长。




走丢声音的夜行者

赵兰振

那时候我柔软的胡须还不认识剃刀,我的骨架刚刚初具雏形,初具雏形的骨架上还没来及附庸岁月的赘肉,总之我很瘦,以致脊柱都有点驮不动略微大些的头颅,在胸腔的部位拱出弯曲——我有点驼背,体型酷似一支夏天里被阳光烘软的细腊烛。就是这样一支腊烛不知怎么一下子被爱情点燃,涕泪横流,烧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那时候我正在北京的一家医院里进修学习,而点燃我的那个人却在千里之外的我的故乡,我每一天都被思念的火焰煎熬着。我的睡眠也被火焰照亮——我常常失眠,深夜里来来回回踯躅在二环路上,有时能那么不停地走上大半个夜晚,为此还被巡逻的联防队盘查过。“为伊消得人憔悴”,我终于等不及了,在距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时,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借故跌跌撞撞逃掉了。

我记得很清,我是在深夜11:59分被北京至昆明的61次特快列车驮离北京站的。我没有座位,因为我是临时做出的逃跑决定,不可能买到预售票,而临上车之前想买到有座号的票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火车上挤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所幸我拿了几张报纸,当我倚着车厢通道上的板壁或座背什么的硬物站得实在站不了的时候,我就把报纸贴到屁股上从人缝里只管往下颓,这样总能颓出来一小片空地供我坐下,让我僵硬的腿稍憩片刻。我颠簸了近12个小时列车才在河南的许冒把我扔下来,又伴着许冒烈日下的尘土和苍蝇待了4个小时,万幸万幸,我乘上了小火车,这辆小火车不出什么毛病的话,再在窄轨铁路上爬行6个小时或者8个小时,我就能走在故乡的土地上了,我就能见着我没有一秒钟不思念着的我的姑娘了。

一切都顺利得不得了,只有四节车厢的小火车中途只坏过一次,而且只停了两个多小时不知怎么一修就又能“哞”地大吼一声开始奔跑了。要知道,以往这列小火车一使坏你就是费上4个小时也不一定能说服它重新在窄窄的小铁路上奔跑,我怀疑它是在许冒见识过大火车,见识过准轨铁路,因而对自己只在这么窄的破铁路上奔波满腹不平。谢天谢地,夜间零点多一点儿风尘仆仆的小火车胜利到达本条铁路的终点——我故乡所属的那座小县城。

我倾其所有,也不可能找到一个恰切的词语来描绘我从那列小火车上跳下来双脚及地的一刹那间的感觉。我提携着行李,踉跄了几步,身子发飘,像是要飞起来。我的两只脚底板细细地抚摸着小车站月台的质地,我眯缝着眼,差点被猛然降临的幸福击倒。确是那个小站,确是那两道我曾经好奇地聆听过远方车轮声的窄窄的铁轨,不错,离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只有20公里,只有20公里。我品味着这美妙的感觉,惟恐它会一下子消失。我像是一个贪吃的孩子噙着一块水果糖,又急于吃掉它又怕它真的一下子被吃掉,只得那么含在嘴里,放在舌头上,翻滚在颊齿间,用口水急切地一点点溶化它。

我的这种奇妙的感觉也许来自过度的疲顿、饥饿、以及过度的思念而致的神智恍惚。但我一点儿也不累,一点儿也不饿,思念倒是越来越强烈,强烈的思念此时确实压倒了一切。事实上我已经整整24小时没吃东西,既没吃也没喝,因为我有点轻度晕车,旅途中肠胃拒绝接受任何食品。在我跌跌撞撞走出小站时,我已经决定不在县城停留,要连夜向着那个二十公里外的小镇进发。这时候才真是“度秒如年”,这时候才真是“归心似箭”。

我先拐到县城里一个朋友那儿,我知道他是“夜猫子”,那个点儿还不到他入睡的时刻。我想把行李什么的暂且放他那儿,好轻装上阵。他还没有睡,对我的到来热烈欢迎,但对我连夜赶路的打算却坚决反对。他列举出种种理由。他说只有傻瓜才在这样的黑夜往几十里外赶,他说这一路子不平静,经常出事,不说盗匪出没光是黑压压的那道河堤也能吓死人。他还说:“现在夜这么短满共不就三四个小时吗稍稍打个盹天已经亮了到时候你干啥能晚?”但我去意已决,无论他怎么说也不可能改变我的初衷。我没有骑他推出门的自行车,我怕万一遭遇劫盗,会对值些钱的自行车想入非非,从而耽搁我的行程。

20分钟后,我的脚步已经叩响了那道河堤,这时候我才觉出朋友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那道河堤确实够吓人的,十几里路没有一个村庄,堤上又种满了树木,大多是紫穗槐、白腊条之类的灌木,一蔸一蔸的,高高胖胖,像一座座绵延的小山岭,或者其他什么。河堤的外堰耸立着几溜白杨树。我双脚正在丈量着的那条柏油路,就躺在这样的一道河堤上,伏卧在那些黑森森的树木之下。

白杨树在我们那一带被叫作“鬼拍手”,因为在深夜,那怕是一丝风没有,它满树的叶片照样哗啦啦哗啦啦动个不停,就像群鬼在忘我地拍手。但这一夜没有风,连一丝微风都没有,我竖起耳朵一次次倾听,竟没听见应该听见的鬼拍手声。要是有这种声音,尽管听起来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但必竟还有声音,只要有声音,那怕是鬼发出来的,你也不至于感到太孤独太恐惧,可怕的是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应该有的虫鸣,也没有充斥夏夜的蛙鼓(那是条死河,河水被县城的一座化肥厂污染,水生物悉数罹难),像是这整个世界都已经死掉了。这时候我渴望听到声音,不论是哪一种声音,那怕是向我冲来的一头怪兽,那怕是妖魔,都比没有声音好一些,因为听到声音我才能防备,才能有的放矢地作出应对行动。可是没有声音,危险不是一种正在进行的潜在状态,而是时时刻刻在打击你,你就像野兽嘴里被翻嚼的一块肉,你没有一丁点办法对付。我忘了说了,这是个七月的夏夜,天阴沉得厉害,欲雨未雨。我没看日历,但我敢断定这一天是农历的朔日,不然天不会这么黑得像锅底似的,那才叫“伸手不见五指”。走在那一群群树下,我有时恍惚觉得我没有走,而是那些树在走。我试图仰头看看天,眼睛费了好大好大劲儿,也没有看见天的模样,只瞅见几处白杨树圆锥形的梢顶。这时候我埋怨我穿了一双海绵底的凉鞋,鞋底和大地接触时无法响亮,就是我自己的脚步声,比这再稍稍响亮一点儿的脚步声,也能陪陪我那颗孤独跳响的心脏。也可能是树林太茂密深刻的缘故,吸干了我本来就不响的脚步声,反正无论我怎样用脚板撞击大地,我的耳朵仍接收不到期望的响动。

在许多人的笔下,一定是“这时一想到什么什么,就马上忘记了眼前的一切”!不,我和别人不一样,这时候我什么都没想,甚至也没想我此行的目的,我的那个她。我只想我必须走下去,必须走到那处目的地。到达目的地是我铁定的不可动摇的目的,似乎与其他一切都不再有任何关系,那最初的动因已经不那么重要,已经消失,就像一束中子轰击原子核,爆发出的强大能量让中子束自己也始料未及。我不讳言我很害怕,这个时候不害怕我觉得也未必就是英雄。我很害怕,但我自始至终没有后悔。

那时是改革开放初期,那条路还不像后来那样无论一天里的什么时候都有人,都挤满人和车。从县城走到那座小镇,大半个夜晚,我没有碰上一个人影。车倒是碰见了一辆,是吉普车,两只前灯贼亮,开得飞快。我站在路中间挥手,想让它停下来,我天真地想它会停下来的,这么黑暗而荒寂的地方,我想人见了人一定倍感亲切,一定乐于互相帮助。我还想我是学生打扮,穿着蓝裤白衫,挎着军用绿书包,不会被当作坏人的。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把我当成坏人。我也是怕极了,才那么站在路上拚命挥手,看架势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那辆车压根儿就不会让我达到目的的,它开得飞快,即使到了我跟前也没有减慢速度的打算,要不是我动作敏捷,在两只贼亮贼亮的巨灯撞来的瞬间刷地抽开身,我相信我会在这个深夜里不明不白消失。那一堆灯光越溜越远,我重又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大水里,但只经过须臾的失落,我的心又顽强地从水面撅出来。

在我们那一带有一句俗语,叫“远了怕水,近了怕鬼”。意思是说陌生的水不知深浅,充满危险令人害怕,而附近的每一处地方有什么鬼,大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和陌生的水域一样让人心惊胆颤。我是在县城读的中学,这条有一多半是河堤的柏油路上轧死了多少人,枪毙过多少人,有过什么什么鬼,发生了哪些哪些一听就能让汗毛站起来的事儿,我都能如数家珍。而现在,我就在这些鬼魂丛生的地方孑然一身行走,我在想象中早已熟悉的那些青面獠牙的恶鬼就在我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跟定我。除了鬼外,我还怕蛇,一看见那种藤状的艳丽怪类我就止不住浑身筋肉乱跳,在县城读书时我来来回回骑自行车都要走这条路,不止一次看见过有蛇从路旁的灌木丛中探头探脑弯弯曲曲逶迤流出,像一溜艳乍的彩色怪泉。我知道在这样的夏夜,尤其是在这样要下雨的燥热天气里,那些蛇不会老老实实待在洞里的。迈出了这一脚,我不能肯定下一脚踩不着一条那种软不拉叽的藤类,我同样不能肯定那条被我踩痛的藤类不那么刷地甩起来,狂怒地一箍一箍缠死我裸露着的脚踝。

但没有徘徊的余地,我必须走下去。这样的时候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我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我只知道大地在我的身子下在不住地后退,不住地后退。终于,在鬼和蛇的缠绕下,在层层叠叠的鬼影和蛇影中,一排排低矮的房屋从深厚的夜色里艰难拱出来——我长舒一口气,我到达了一个叫庙集的小镇,就是说,我走完了三分之一还要多点的路程,就是说,我可以摆脱阴森森的河堤上的那些鬼影和蛇影了,因为那条路从这个小镇一折向南,远远地逃离了漫长的鬼魅云集的河堤。

尽管小集镇没有一丝灯光,和河堤没有任何区别,但我毕竟知道在这黑沉沉之下,有着和我一样的人,心脏会跳动,鼻孔会呼吸,而不是那些奇形怪状的恶鬼那些上下冰凉的弯曲花蛇,这已经足矣,这已经足矣!我猛一轻松。这时,我承认,我的身子荡起一道哆嗦的涟漪。刚才那么恐惧,我一点儿也没有颤抖,为什么这阵儿不那么害怕了,我却这么禁不住深深地颤抖了一次?我说不清其中的缘故。

下了河堤我轻松了许多,我竟然异想天开试着去唱一首歌,但我并没有唱出来,因为我很快发觉尽管没有了那些蓊郁的黑暗树木,可危险丝毫也没有减少。天仍是那么黑,仍是伸手不见五指,比河堤上好不到那儿去,而且——我刚才走在高高的河堤上忽略掉了——道路两旁的田野里还长满了玉米,正结棒子的时节,密密实实的,大森林一般,照样鬼影憧憧。我又仰起脸,和河堤上比起来,上头微弱的光亮面积要大许多。我多么想看见一颗星星啊,但是看不到,眼睛瞅得生痛仍然找不到。

我是有点草木皆兵。我觉着随时都会有什么从玉米地里跳将出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走热了,反正我很渴望起点风,哪怕是小风也好,哪怕小风让玉米地布满沙沙的声音也好,我想凉快凉快,我想听听玉米的喁喁说话声。但是没有,寂静仍是铁板一块,仍是纹丝不动,仿佛它和黑暗早已结好了攻守同盟。我咽了口干燥的唾沫,可我发现嘴里已经没有了唾沫。我没能做完一个吞咽动作。外头没有风,我的身体里却风声呼呼,刮得汗毛一片片站直,薅出一片片鸡皮疙瘩。在我的家乡有这么一种说法,说是人身上有三盏灯,三盏在暗夜里会闪闪发光的灯,让鬼魂见了远远避开:两盏亮在肩头,一盏亮在前额。要是浑身的汗毛一竖,那是肩头的两盏灯灭掉了;假若头发梢子再纷纷支棱起来,那就是额上的那盏灯也随即灭掉。现在我知道我的让魔鬼见了心惊胆寒避之不及的灯已经灭了两盏。我真有点害怕,害怕头发梢子会在某一刹那忽地全站起来。怕鬼有鬼,念头一动,我的头发梢子刷地一下全竖了起来——有什么坚硬的器物照着我的肋部结结实实捣了一下,我痛得弯下腰,喘出去的一口气想尽办法却再也找不回来。等我喘过来那中断的一口气,头脑稍稍清醒,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下子我完了。不但是额上的那盏灯灭掉了,还有就是过度的黑暗使我看不见敌人,既不能实施反击也不能自卫。我差一点没瘫在地上。我等待着第二次打击的来临。但是没有。四周仍是静悄悄的。我跺了跺脚,好像这样一来就能吓跑进犯者。我得镇定一下自己。我镇定了。我睁大眼睛仔细侦察面前,是的,确实有情况,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我看见了一头巨兽趴伏在地上,扎好了再度向我进攻的架势。

但我无处可逃,我身后的黑暗更深厚,我也不能保证两侧的玉米地没有埋伏更大的危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是我此刻最恰切的写照。我的心脏每跳动一下,我的整个身体就要跟着摇晃一下。我觉着我正被无边的恐惧挤压,我正在越缩越小。我听任心跳就这样摇撼着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株被风暴摇撼的树。但是我长等短等,那头巨兽并没有冲过来,看样子也没打算冲过来。这时候,我嗅到了那股熏脑子的气味。

这是股尸体的腐败味。我认识这种气味。我在夏天里死去的人的新坟旁闻到过,这种铳脑子的气味只闻一次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接着我再次端详那头怪兽,我认出它是一具棺材,一具装盛着死人的棺材。此刻,它就那么躺在我要经过的路上。

两个小时后我将知道,这具棺材已经在这条路上停放多日。棺材里的人遭遇了一场车祸,而这场车祸的双方发生了争执,相持不下,没有处理结果,死人的家属为了要挟对方,干脆用棺材盛了已经腐烂了的人体放在路上。听说一只鸟的翅膀足以割开飞行的飞机的坚固外壳,而当时我行步如飞,携带着速度的身体撞着棺材的棱角,可想而知,作用在我身体上的力量多么巨大。我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肋部,虎视眈眈绕过了棺材。我走过去,没有再回一下头。

我身上的三盏灯都已灭掉了,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很矮小。道路无限宽阔,天地无限宽阔。但我要到达目的地的决心随着身体的压缩变作一粒核,愈加牢固,因为浓缩而愈加明亮。

这时候我想听到声音的渴求愈加强烈起来,无论什么声音都行。我需要有个声音作伴。我想唱支歌,唱一支流行的名叫《小草》的歌曲。我行走的道路边就生长着无数的小草,我一唱小草似乎就能得到小草们的响应。我微微笑了。我清了清嗓子,气流通过嗓子眼时没有震颤出声音。我没有介意,我想这是嗓子过度干燥引起的,并不影响接下来我的唱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我就想唱这一句。但我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无论怎么样调整气流喉咙里就是没有声音,没有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我的声音。我拍了拍胸部,想把声音从肺里拍出来,但是没有成功。我又跺了跺脚,仿佛这样一跺脚,就能把我的声音从我的身体里震出来似的。可事实上什么也没有,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我不知道怎么弄丢了我的声音。

我没有了我用惯了的声音!这比我刚刚经历而且还正在经历的一切恐怖都更恐怖!我还没有过类似的人生体验,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在我的身体里出现过。我怀疑是不是我已经死掉了,听说死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死了,走在冥间的路上还觉得自己还活着,因为冥间和阳间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仅只是没有太阳而已。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在刚才遭遇那一下打击的时候已经死掉?如果没死为什么我没有了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有的声音?我又试了试,竭尽全力想在我的身体里抖落一点儿声音,就像一个穷光蛋幻想他空了的褡裢里能抖落出一枚钢崩儿一样。我又一次失望了。这使我更加怀疑我已经死掉了,正在走在没有太阳的冥间的路上。

我掐了掐大腿,大腿那儿仍能感知疼痛。我伸展手掌放在鼻孔前,马上有一团热气流打在掌心里,并反馈到口鼻周围的一大片区域。我又蹲下身子,用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抚摸大地,坚硬的柏油路面贴在我的手掌上,我触到了被车轮碾出的细碎的一粒粒石子——我还能清晰地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我一阵欣喜:我没有死!我没有死!尽管我没有了声音但我并没有死!

当一个自己认为已经死去的人得知自已并没有死的消息时,就像一个癌症患者突然又被医院告知发生了误诊,他患的仅仅是一次重感冒。那种巨大的幸福是任何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永远无法体会的。

我没有死,我能在暗夜里辨出一样样熟悉的景物,它们递次从我的身旁掠过,尽管黑黢黢的我仍认识它们。我就这样交织着恐怖和欣喜,听凭本能的驱使走下去,又走了将近10公里。天色微明时,我终于敲响了我朝思暮想的那扇亲爱的房门,很快,朝思暮想的那张亲爱的面孔印着合不拢的惊讶出现在我面前,但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不是想象的。一天两夜的苦苦挣扎使这张面孔不再在几千里外,而是千真万确地仅在不足一米,不,是不足一毫米的距离之外。

但此时,我的浑身上下都溻得水湿,像一只从暴风雨中一路飞过来的鸟。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我只站了那么一会儿,那门口的地上已经淌暗了一大片水痕。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在我的身体内重新出现,当它从喉咙里飞出来时,仍像从前一般明亮,尾巴上闪耀着金属的光芒。

丢失了声音的恐怖是恐怖的极限,——此后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怕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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