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十月诗会|张光昕:“玫瑰,哦纯粹的矛盾”
张光昕,文学博士,青年批评家,现任教于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出版专著《西北偏北之诗》、《刺青简史》,主编北岳出版社2013年至今的《诗歌选粹》。
主题:时间的玫瑰——当代诗歌的古典传承 批评家:张光昕 时间的玫瑰,是北岛一本散文集的标题,也让人想到里尔克的墓志铭:“玫瑰,哦纯粹的矛盾。”里尔克在为友人采摘一朵玫瑰时,手指被玫瑰刺伤,流血不止而死。这个一生都在歌颂玫瑰的诗人却死于自己的歌颂物,是一种生命的矛盾。时间,也同样如此,它像玫瑰一样,有着可以辨识的形状、可以感知的色彩和可以触摸的质地,它娇艳无比,也十足恶毒,时间施于人类一切,也随时将它们收走,时间与生命就构成了一对纯粹的矛盾。 用“时间的玫瑰”来召唤当代诗歌的古典继承问题,是有独特意义的。在今天这个分崩离析、技术至上的年代,诗歌写作呈现出多元化的形态,这证明诗歌依然在前行中摸索。但诗歌越是进步,它就越是体现出自己原始职能中的“兴观群怨”。这里可以举其中一个例子,《十月》杂志社在筹备今年的“十月诗会”之时,就提前组建了一个微信群,将全国各地拟邀请的诗人朋友聚集在一起,其中也包括《十月》杂志社的朋友和常德本地的诗人,大家还没有见面,但已经可以在微信群里交流了。这就是“诗可以群”的一种体现。依托于现代的通讯技术手段,“群”的概念,先在地存在了,但其实这种观念一直都潜在于诗人群体中。 现代人的精神和人格是逐渐分裂的,这是我们不可逃脱的命运。分裂中就出现了矛盾,一方面,每一个写作者都陷入了绝对的孤独之中,写作变成不可分享的封闭经验,这种情况在二十纪抵达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另一方面,写作者又渴望着敞开的对话,无尽的交谈,与千里之外的同行,与前辈诗人,与未来的读者……这种对话亘古绵远,潺潺不息,这是诗人的梦想,是诗歌的责任。两者之间的矛盾,正体现了个体生命与无限时空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在写作上重新促发了诗歌的感发功能,就是通常我们说的“诗可以兴”。 当“起兴”转变为“感发”,古代诗人笔下源远流长的“山水”也转变为“自然”,其中更多的是人造的自然,或虚拟的自然,以及对逝去自然的追怀和感叹。与此同时,在高山流水伴奏下的“知音”,也转变为现代的“友谊”概念,或“同时代人”的提法。凡此种种,都可以理解为古典文化的现代传承问题。固然,新诗发展的百年历程里,尽管涡旋和逆流不断,但还是在艰辛中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但其中的问题也不容忽视。当代诗人钟鸣就成振聋发聩的指出:我们的诗歌写作可能只是词语的进步,而对于人性方面还是很晦暗的。在当代新诗的作品中,我们绝少能看到一种对现代人命运的精确见证和有力启迪,取而代之的,我们通过发育迅速的词语,看到了政治的角力、思想的博弈、灵魂的心焦气燥和行为上的粗俗野蛮。透过这些器官发达、肢端肥大的词语,我们看不到人的脸,看不到一副轮廓清晰的面庞和神情笃定的表情。 我们在今天谈论当代诗歌的古典继承问题,并非为传统招魂,而是要培养现代人的倾听能力。在现代,看的经验已经走到尽头,看的潜能已经开发殆尽,它必将带领我们走向科学的迷惑和思想的昏愦。我们需要倾听,需要重新让耳朵变成一种探触世界的器官。唤醒人性,就要率先唤醒耳朵。我们甚至要倾听未来中的一副人的面孔,而不是看到它。这种倾听,一方面来自现代人的一种内在体验,它成为神死掉之后的一种替代性经验,我们可以在一个人的内在经验里找回丧失已久的完整性人格,找回心灵的丰富性,以便帮助我们泅渡过现代性危机;另一方面,要倾听我们的邻人,在他者身上找回自己,在不合时宜性中找到与时代之间唱和的新节奏。传统汉诗发生于一个完善的诗性生活中,山水、知音、君臣、长幼、男女都是生活本身随身携带的诗的题材和质素;现代诗则开辟了一个远方,诗人生存于时间的矛盾里,他们需要中介,需要在缝隙里开出一朵时间的玫瑰。在现代人失败的命运里,诗歌要担负起向传统求教的责任。我们如何对待过去,决定了我们将拥有什么样的未来,我们对未来的态度,决定了我们在当下生存的状况。 2016.7.29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