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媛：黑色的伞

祁媛，1986年生人，2014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同年开始小说创作，现居杭州。小说散见于《收获》《人民文学》《当代》《十月》《西湖》等刊物。

伞很便宜，只有十块钱，半透明的黑色塑料伞，在小杂货店买的，这不知道是她买的第几把伞了，她不停地买伞的原因是因为她总是把伞弄丢，她似乎记性不太好，出门老是会丢三落四，说似乎的原因是因为她偶尔也有记性好的时候，比如说她小时候的那件黄色背带裙，十岁生日时吃过两次蛋糕，她就总是记得，怎么也忘不掉，还老是会做梦想起这些事，其实想起来这些也都是于她成长过程中无甚重要的小事，她为什么单单记得这些事呢，她也说不清楚。

有的时候，她的脾气很坏，特别急，在这一点上，她像她的父亲，不能受委屈，不懂得什么是委曲求全，她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喝醉了酒，就会在家摔碗，她就知道父亲心情不好，在外面受了气了，白色的蓝边瓷碗，破碎掉的一瞬间显得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父亲一定不知道每次他生气在家砸东西的时候，在一边看着的她竟也会觉得痛快。

长大以后，每次她在外面受了气或者生了气，她也会有那种像父亲一样把什么东西破坏掉的欲望，不过她也从来都是想想而已，她既没有摔过碗也没有砸过缸，她只是放在心里，后来慢慢地也就好了，她从来没有放肆的生过气，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原谅她，没有人会纵容她。父亲不一样，即使再不济，他也是一家之主。可是也许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只能关起门来放肆，那是更大的无奈吧。

在回来的路上，她突然又生了气，没有任何原因，这不过是平常而又不美好的一天，像大多数日子一样，她突然发了狠，把手中的黑伞往路边的墙上狠狠地一摔，她听见了吧嗒的一声，然后伞掉落在灌木丛里。她瞬间获得了报复的快感，只是她不知道她报复的到底是谁。她继续往前走，风很大，开始打雷了，像是什么东西漏了电，她不知怎么开始惦记起那把伞来，犹豫再三，还是回了头。没有费什么力气，她就找到那把伞了，它静静地躺在小树丛里，没有被别的人捡走，她把它拾起来，伞还是好的，一点也没有被她摔坏。她突然就觉得有点对不起它，伞啊伞，我曾经抛弃过你哩，你一点也不怪我么。伞还是静静的，一点也不生气。她突然觉得这把伞好像和一开始有什么不同了，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同，就觉得伞好像能听懂她说话。

她把伞拿在手里又往前走去。路上也许有许多行人和她擦肩而过，也许没有，她完全没有在意，她只记得她手中握着这把伞。天压得更低了，雨很快要下下来了。一面围墙里，一个挖掘机在不停地摆动着它的臂膀，父亲曾经也开这种挖掘机，他是老司机，要是活到现在，也该有52岁了。其实父亲就算活到现在，也不老，但他死得早，竟像是个上上世纪的人了。风又大了一些，把她吹得东倒西歪，她只得握住伞，她忽然发现其实这小半生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在大风中立住，不被吹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