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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梅玖:唯有灯火金黄(诗集)

颜梅玖 十月杂志 2020-02-14

颜梅玖,笔名玉上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签约作家,大连市评论家协会理事,普兰店市作协副主席。现暂居宁波,供职于宁波某报社。著有诗集《玉上烟诗选》《大海一再后退》。作品见《诗刊》《人民文学》《十月》《钟山》《作家》《长江文艺》《汉诗》《读诗》《今天》等多家刊物。有诗入选多种选集和年度选本。2010年获《现代青年》读者最喜欢的十大当代诗人,2013年获首届新现实主义诗歌奖,2015年获茅台杯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首届陈子昂诗歌奖提名奖等。


唯有灯火金黄

文/颜梅玖


一如既往

 

 

春天转瞬就过去了

雨在傍晚的时候

变成了暴雨。凌晨前

雷声一直在天边不停地滚动

因为大雨,下班时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

步行到地铁站

而是改乘了公交车

两站后

我还是换乘了地铁

时间对我来说

仅仅是数字上的概念

地铁,也仅仅是长方形运动

一个漂泊的人

并不急于回家

或许是习惯了一种习惯

更准确地说,是恢复一种

自我的轨道——

一如既往地靠近和分离

一如既往地,苹果回到枝头

一如既往地,我的分支回到我

一如既往地流动

一如既往地

痛苦回到平静里……

乌鸦

 

 

刚下过雨

空气散发着潮湿的味道

一只乌鸦,歇停在

绿得发亮的桑叶间

像一团阴影。过了一会儿

它开始扑腾翅膀

用力啄着桑果

我打量了它一会儿

我没见过比它再黑的鸟儿了

那“扑棱——”的声音

让我闻到了冰凉的气味

如果母亲看见

一定会驱赶它

说这是一只不吉利的鸟儿

但桑树才不管这些

蚂蚁,飞虫也高兴来光顾

有谁知道呢,黑紫的桑果

正流着甜甜的蜜呢

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无论历经多少年

当我回到我的诞生地

我都能够识别那里的一切

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一些亲朋好友必然谢世

但我能从子孙脸庞的神色里找到他们

从前每个季节,风总是先吹过长林

和破败的古寺

再吹进窗子,把我们教室里的琅琅书声

散落在稻田和池塘。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但总归只有它能带我

探望过往的生活:把北方的暴风雪

吹进母亲和我的脖子里

吹灭父亲独酌和叹息的灯火

把他的教案啪地吹落到地上

一定是这样,永不会迁变

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虽然我已用上更新的材料做成的镜子

瞭望世界,村庄的年代

也仍在时间的尘封里:那时我年幼

每天用长久的沉默

去拾捡原野上的暮色和人们凝重的眼神

小路

 

 

我独自在一条小路上散步

不知它尽头伸向哪里

也不见有人经过

小路两旁是苍老的银杏树

刚下过雨,鹅黄的叶子

结满了颤动的水珠

它们簌簌飘落

这里,再厚的落叶也无人打扫

我久久地凝望着清冷的天空

孤零零的远山

向前几十米处是一个幽暗的水塘

不时传来鸟鸣声

当我慢慢走近

池塘左侧,出现了一个墓碑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

看见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我徘徊着,全身突然起了凉意

“通往墓地的路是最安静的

你要吸取教训”

“大喜鹊与乌鸦在墓地争鸣

难不成那些鸟儿真的与死魂灵有牵连?” 

两位朋友的对话让我突然意识到

小路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所有的,仿佛并不曾存在,包括我

也像离开了尘世很久的人

暮晚 

 

 

六点钟,夕光燃尽

江水在等待夜晚的华灯

当我坐在江边,秋天

赠予我更多的蓝

更多的星光隐隐探出

柳条在颤抖,摆动

仿若一只手在不停抚慰

甚至漫浸我

 

“我的河水,每天经过你

带着我的影子,和对你的爱”

 

当我漫步桥下

灯光已在流水里燃烧

一列火车驶经江桥

桥身猛烈战栗。看来

所有跑动的事物

都带着不死的信念和绝望

 

是啊,当风挽着影子走过

还有多少个夜晚

可以让我痛饮

这明亮而又悲伤的美好

唯有灯火金黄

 

 

我爱傍晚的灯火

我盯着路边的窗户

一连几天都这样

那么专注

一扇灯火,然后另一扇

像夜里行驶在田野里的

一列列火车。或许

每户人家都有离开的旅人

这让我想起

离开家乡时的那一年

我走了,孤身一人,像匹小马

透过橘黄色的窗户

我总感觉

有人在看着我

冬夜的风一阵阵吹过

置身异乡的马路边

我不时回头

身边是飞驰的卡车

而我又将去往哪里?

庸常的时光

唯有灯火金黄,令我温暖而恍惚 

春深处

 

 

那时候,我在散步

残花已然落尽。草坪上

落满绒毛般的柳絮

像一个个飘忽而不肯逝去的梦

 

时值暮春,阳光热烈

尽管雨季即将到来

我脱掉了外套

近来我的身体总是莫名地肿胀

 

你给我看一棵泡桐树

这是白色的泡桐花。丝质的绸袍

云的光泽

黄色的心,毛茸茸的——

小野蜂的蜜罐

有着让我们发昏的甜味

 

我熟知每一种花的美

每一朵花的迷幻

它们供养了我们的情欲

给了我们梦想

给了我们破碎、孤独

给了我们甜蜜

给了我们痛苦和绝望的脸

鸟鸣

 

 

龚纯喜欢采集田野里的鸟鸣

说清脆的口音,让人听了会得以抚慰

一次,他用微信软件翻译了鸟鸣

鸟类那神秘、活泼而急切的絮语居然是

“我爱你,我爱你……”

 

“鸟叫很有意思。”另一个朋友说

“它们的肉身始终遵从自然的律令”

 

如此说来,我们破译了鸟的密码?

不过眼下它们是喜悦的,春天刚刚来临

它们翠绿的誓言,就荡漾在田野和山坡上

 

这如金属般的嗓音

明亮,纯粹,单一,潮湿

像恋爱中的男女生命中短暂的

不可抵抗的盲目和欢欣

 

忽忆起那天在山野里

辛夷开出了白色和紫色的花

我穿着长长的亚麻裙子,追逐着那群

叫不出名字的鸟儿

好像年轻的波西米亚姑娘

草木缘

 

 

“喜悦开始了新的一天”

我一路回想着这句话

喜悦是突如其来的

我拿着一枝黄色的野花

坐在安德鲁·怀斯的画里

这是明朗的四月

树叶从我的头顶轻轻飘落

仿佛命运又带来一副

幸运的纸牌

蚱蜢愉快地从草丛中蹿了出来

在前方不停地蹦跳

好像为我引路。只要在林中

我的血管就会流淌出

绿色的汁液。周围那些

身体轻盈,有着甜美阴影的

蕨菜,三叶草,马兰头

默默地环抱着我。我知道

它们有着喜悦的内心

就像此时的你,和我


选自《十月》,2016年第5期


诗人/玉上烟

唐晓渡、谷禾、梁平、汪剑钊:阅读颜梅玖(玉上烟)

谷禾:玉上烟的大体写作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里,玉上烟以自我为中心,以自己的生命经历为半径,辐射所及亲情、爱情、友情、自然,专心于生命个体“活着”和“活下去”的切肤之痛。在此,与其说是这些个性鲜明的诗歌成就了玉上烟,不如说是灌注在诗内部的黑暗所激情的巨大的空间和情感张力为她赢得了声誉。她把压在心上的石头搬开了,呈现出斧砍刀刻的伤痕和疼痛,呈现出了属于一个人的生命之诗。

    到一系列的“之诗”和“之歌”的第二阶段,玉上烟诗歌的取材,造境,修辞等都更为直截和凌厉,越来越从封闭走向开敞,从自我走向公共性,从狭促走向开阔。

 

 

唐晓渡:玉上烟的追求和梦想已经为她的写作带来了足够多的亮点,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取材、造境、况味和修辞风格在不断变化的同时越来越敞向开阔。关于这一点,相信凡认真读过诗集中“之远”和“之诗”系列,以及那些旅次之作的读者都会留下深刻印象。但一则为篇幅所限,二则因所涉甚广(比如“之诗”系列中对女性器官的集中涉笔就会牵动诗歌中的禁忌问题,祛魅问题、美与性的关系问题、女性,尤其是步向中年的女性如何看待自身的问题等等,还不算女性主义者们随伺在侧的复杂表情和目光),本文只能按下此一话头,而把最后的收束留给她的爱情诗。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这些诗归入了我读过的最出色的爱情诗之列——不仅因为其趋于极致的单纯、轻盈、热烈、缠绵让我听到了《诗经》和汉乐府中那些至情至性的声音的遥远回响,而且因为其神完气足、不沾不滞的表象之下不时闪现或最终呈现的裂隙,自我揭示了一个现代女性爱情的真相:那种由于缺少具体对象而产生的致命孤独,那种饱受压抑而又无可遏止的激情必须自寻出路的困境,那种被痛苦逼回内部,向自身弯曲的欢乐在绽放时所可能呈现的强度。这些诗甚至更有说服力地映证了玉上烟的“消失诗学”;反过来,以她的“消失诗学”为背景,把这些诗中的“你”和“他”在读作一个臆想的对象的同时也读作“诗”,就能更真切地看清其“必要的乌托邦”性质,更深切地感受其本真的魅力和痛楚的光芒。

 

 

汪剑钊:颜梅玖的写作从女性独特的视角出发,不回避经验性写作可能存在的陷阱,凭借肉身的敏感丰富了自我的领悟与体验,但巧妙地摆脱了宣泄和自白的限制,开始向形而上层面的突进和提升。她描摹、书写日常的人与事,以此开掘人性被遮蔽的某些黑色地带,在诗歌语式和词语组合上进行了别具匠心的冒险性实验,节奏多变,用语细密、沉着、尖锐,甚至诡异,具有精准的穿透力,达到了新奇又不失贴切的艺术效果,从而在对个体之痛的抚摩中完成了对时代创伤的揭示。

 

 

梁平:颜梅玖是一个成熟的诗人。早些年,她的诗歌因为强调女性的自我阐述与解放,已经有了符号的记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符号,诗人同样很刻意地在 躲避很多浮华的诗歌活动的场域,寻找突破,给自己制造写作的“陌生”,一首《陌生的诗》给了我欣喜,这是诗人熟悉和习惯写作中难得看见的“陌生”,别开生面。在这首诗里,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隔阂和猜忌 没有了,因为我们对太过熟悉的物事,有了太多的质疑,我们才需要转向“陌生”。诗人在市井的慵懒、无序、无关中找到了亲和与亲近,那就是人间烟火,我们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元素,也是最需要呵护与敬畏的生命场。

 

 

余笑忠:尽管我个人不太喜欢“女性诗歌”这类提法,因为它确实存在预设的表意前提,而杰出的女性诗人会挑战那些前提,对那些陈腐的理论她们会暗中嘲笑——“他妈的,这些陈腐的枯树不值得一看”(玉上烟:《惠特曼》)。2013年年初,玉上烟的从《乳房之诗》到《婚姻之诗》一系列诗作可谓先声夺人,甫一出手即在博客和微博上引发热议。这些诗作表面上写的是人体器官敏感部位要害部位的不同遭际,实则是人的命运的不同面相,在恣意的言说背后有令人痛惜的无力感:“她分娩了这个世界但又无法自己处理掉多余的渣滓。”(玉上烟:《子宫之诗》)——这已不仅仅是女性的命运了。不过,这一系列诗作有可能遮蔽她的其他优秀作品,如《金黄之诗》、《惠特曼》等。

 

 

李以亮:颜梅玖这些年的写作,表现出足够的爆发力和良好的状态。这是一个敢于尝试并勇于尝试的诗人。她,既秉承了一贯的对自我气质的忠实,又能不时突破一些自设或他设的藩篱;她在求“变”中保持着“不变”。比如,她一直沿着一条及物、贴身的诗路在不断精透。应该说,这需要一个诗人具有良好的艺术勇气、抱负和自觉,而她正是值得我们如此期待的诗人。

 

 

小引:网络时代的很多女诗人,喜欢过一段时间给自己换个名字。比如颜梅玖以前就叫玉上烟。我记得那个名字,几乎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或许女诗人想通过名字的更迭,来重新为自己的写作做个新标记。比如以前的玉上烟写得温和雅致,而现在的颜梅玖却在诗行之间流露出了冷霜和凌冽。

    我偏爱女诗人的锋芒,过于绵软的诗句多少让人有点让人疲惫。“性是一件衣服,她挥霍了她的丝绸”这是新名字带来的开放与明亮,“在空荡荡的人世,你们的安慰,彻底毁了我”这是旧名字残留的温婉与无奈。每一个诗人都经历过成长,她的过去暗示着现在,而她的现在,决定了她的未来。

 

 

宁珍志:玉上烟的诗歌风格当之无愧应该被称为心灵现实主义的创作示范。大概理由是:一是玉上烟表达方式就是日常生活的“说话”,读者的眼睛可以当作耳朵使用,只要倾听就可以,好诗往往是“说”出来的。字面上感觉不到明显的语言节奏,而诗句荡漾的内心潜流却无时不在冲击我们,诗人全力打造心灵感应,直觉在现实中获得,举一反三,内在的力量巨大。二是看似漫不经心的生活细节从内心走过之后,马上摇身一变,另有指向。三是当下性的诗句并未遮蔽诗人“穿越”今后的锋芒。所谓口语不是口水必经心灵的衍化才能完成,凌乱琐碎的生活表象之后,是喷薄而出的精神光泽。

 

 

芦苇岸:很欣赏玉上烟撒开来的那种写作状态,她诗歌纵横捭阖的态势,正是汉语独具的如峰峦 叠嶂,刀光剑影一般的特征。一个女诗人以她刻刀般的犀利言辞启悟大众:诗歌溢出清新小调之外的阔景无比广大,诗歌本身甚至比戏剧、电影、小说、小品等艺术形式刻画现实更加入木三分和更具强力。玉上烟的诗歌,以女性视觉为切口,在现实版图抒写生死悲歌,她笔下的大量她者形象,显赫而峻急,强化了现实在诗歌中的无尽悲情。“冒险的女演员、欲望的主角、虚无的替身、红色的举动、三分之一的晚餐、在时间还未到来之前就结束的句子”,那个“有着多个身份”的“她”,折射了“急之国”中个体生命遭遇之叵测,喻示了滚滚红尘中的人性无奈。这种赋予母性身体并含有艺术深度的建构方式在不少传统文学形象和传奇人物中,都可以找到类似的投影,如《警世通言》中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张爱玲笔下那些对现实疼痛一唱三叹的市井人物,但是,诗歌提请的功能显然富有超越的意义,玉上烟其实想要表达的是当下女性的自主和向心力。她的心气更像是埃及神话中的伊西斯、基督教中的圣母玛利亚——一种大地之母的存在。     

 

 

聂权:颜梅玖是我喜欢的一位诗人,原因有两点:一,她的相当多的作品都在探究人性的真实处、细微处、温暖处、疼痛处,有着真切的生命温度。探究心灵和人性,我觉得会是将来诗歌发展的一个大方向。中国古代少有挖掘深层人性、展现生命微妙本真的作品,西方对中国诗歌的诟病之一,就是人性的缺失。在中国古代,受社会思想、制度的束缚,避谈人性是正常的,周作人1918年提出“人的文学”的概念,提出文学要表现人性,引发文学革命,但迄今为止,有意去注视人性,深层、系统地探究人性的诗人还不是特别多,当然,这也是因为挖掘人性必先剖析自己,而剖析自己需要承担各种各样投射而来的眼光,这需要勇气,也因此,我是尊敬这样的走在前面的探索者的;二,她的诗歌,是有根的,这应当来源于她的扎实的文学、文化和思想积淀。颜梅玖写诗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她一出手就震动了不少人,这和她从前的积淀是分不开的。

 

 

赵卡:玉上烟的诗具有一种魔术般的丰富性,她的丰富性的前提是弃绝了很多东西又占有了很多东西,玉上烟沉溺于其中的秩序性而不学会收敛,她的律法是不讲逻辑性的逻辑,她有癫狂的一面,却又保持着理性,她似乎从来没有对她的混乱表现出哪怕短暂的倦意。但玉上烟的丰富性绝不体现在博尔赫斯式的迷宫叙事里,甚至,她反对那种情绪在场景里的迂回和泛滥,她能够清晰的寻找到她要表达的主题......由此,我看到玉上烟对诗写形式的忠诚,她写惠特曼的时候,心中一定还藏着一个波德莱尔,这说明,她的不节制和冲动的力量,在她的大师谱系学里占有一席之地。

 

 

李犁:她的诗歌也常常能撇开自己去关心和同情命若琴弦的卑微者,加之对不公平和非正义的谴责,她的写作具有了人道主义色彩,也让她的诗歌有了温度和胸襟,更充满了疼痛感。所以她的诗歌一直没有离开生活,离开生命。她的诗歌有热量有知觉有人性,因为这就是她心灵撕下的血与肉。而且文本上她已经找到了解开诗歌的钥匙,那就是直觉。直觉缩短语言与诗的距离,直抵诗核,或者说出即诗。这让她的诗歌挤出了多余的水分,变得纯粹结实,而且简练果断,只一下就捅破情感的泪腺。这使她的写作像井喷。最近她的诗歌出现了平静和散漫,这是叙述方式,也是人生态度。但当你轻声或者默诵几遍后,一种深刻的冷依然会渗进骨髓。所以平静是因为她敢于接受现实的残酷并无惧,也就是常说的看透了生活还依然爱着。散淡让她的心灵和写作松弛并更自由。这预示着玉上烟的诗歌从内到外都在变革,她稀释了苦难,让诗歌在文本上呈现出一个大气崭新的寥廓气象。

 

 

金黄的老虎:颜梅玖的诗歌,是最近几年内特别吸引我关注的,有阅读惊喜的作品之一。尤其最近的三年不到的时间,她良好的创作势头,不断突破前高,强势上扬。她的诗作摆脱了以前的清翠和轻巧,诗歌的基点转向了对自我内心和经验的深度挖掘。风格里多了沉郁,内容里多了焦灼、疼痛的精神状态。在承接女性写作惯常的偏重于构筑自我灵魂奥秘的基础上,也比以往的作品,多了坦率和真诚。“她从华美的服饰里,伸出了痛苦而优雅的颈项和攒紧却从不挥舞的拳头”(引自俄罗斯诗人阿赫玛杜琳娜的诗行)。但她的诗歌,始终保持了抒情风格,保持了对现实生活和个人体验的迫动人心的抒写。

    诗歌实在是一种见识和洞察。它的高下,取决于诗人对主客观世界的认知和开拓的程度。人写下的诗歌,犹如一束束光芒。这些光芒,会聚焦成像,我把它称为诗人的自我形象。玉上烟全部诗歌里的“我”,叠加起来,在我看来,就是一个诗书满腹的忧郁、叛逆、略有桀骜的少女形象。因此,她在诗歌里对各种局面的处理,更多的是转入一种美学升华。当然她也不回避对人性的鞭挞。

 

 

邵凤华:颜梅玖的诗歌,尖锐,大胆,犀利,承袭了女性主义诗歌的传统。与唐丹鸿的诗歌有异曲同工之处。也可以说,自唐丹鸿之后,最有力度和特点的女性诗人之一。但在用词上,有时过于密集,有时有故意追求生猛之嫌,有时结构有些散漫。只要解决这几个问题,她的诗歌肯定会达到新的境界!

 

 

苏省:读颜梅玖的诗其实挺累也挺惊悚的,这感觉来源于她诗歌中残酷与撕扯的力量。作为女性诗写者,颜梅玖应该可以凭借上述力量而区别于他者。

    其实颜梅玖也有女性显著的敏感和自省的视角,甚至在她的诗歌中时常出现女性身体的碎片(是的,我愿意说成是碎片而不是部位或局部,因为碎片更符合残酷撕扯)。但是,颜梅玖的诗歌较之大部分女性诗歌而言更为直率。她几乎不加修饰地呈现纷繁的意象,这些意象又能够有机地展现刀刻般的痕迹,令人触目惊心、几乎就要喊出疼来。

 

 

李荣:玉上烟是新世纪诗坛涌现出的重要代表性诗人之一,在与语言相处、相爱的过程中,她像一位魔术师一样得心应手。无论是早期的《由子和我》还是近期的《乳房之诗》系列,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生活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并以其女性特有的敏感和悲悯之心用诗歌的形式记录在案。尤为可贵的是,她以高度自觉的不断否定自己写作的实践诠释了诗歌的真谛,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阅读热情和快感。

 

 

琳子:颜梅玖的诗有以下几个特征

1、题材多变,看到什么写什么,遇到什么写什么,想到什么写什么。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接地气,通人气,遍地开花,遍地采金纳银。

2、内容丰富,大量相关事物囤积映照,内核饱满,结实,圆润。内核滚动,旋转,诗歌内部的力量聚拢,奔放。

3、那些纯净的小诗温暖,通透,美好到可以用手掬起来。

4、语言控制力强。往往第一句就切中要害,打开机关,放出风声。语言的推动力量体现在语气的多变和转折上。多变让诗句波澜起伏,碰撞生辉。诗歌的层次得到深化。诗歌的层面跌宕。

积极自觉遵守语言的逻辑性,从不发生混乱。所涉及的事物具象真实可靠。不使用神话童话和幻觉凭空造影。

5、叙述是主要表达方式,在叙述过程中严格布局,积极创造景深效果。很多地方是一句一景。景深拉长了诗歌,也加强了诗歌。

6、诗歌存在着可信任和不可信任的阅读体验。可信任的诗歌读起来让人警醒,能调动阅读的积极性,产生吸引力,让人可亲可敬可信赖。

7、内敛之气让读者肃静和敬畏,内敛是一种品质,也是一种气度和气象,诗的严肃性随处可见。

 

 

傅菲:颜梅玖诗歌的奇妙性,在诗艺的探索上,表现出一种冒险性。她的很多诗歌,像是一种高空表演,可能是跳伞,可能是达瓦孜,可能是悬崖跳水,有优美的姿势和巨大空间落差所表现的飞翔感。这个曾经以玉上烟为笔名的诗人,善于在词语与词语之间、句子与句子之间,甚至诗节与市节之间,设置反向的落差。

     在阅读她诗歌的过程中,无论是她的第一本诗集《玉上烟诗选》还是第二本诗集《大海一再后退》,我都能感受到她浓烈的鼻息,沉静、凛冽、宿命、孤独、悲伤,无论是蜿蜒多变意蕴深远的,还是瀑布般奔泻直下的,我都能瞬时触摸到她流淌在语言大地上的生命律动。她把自己强大的生命力紧紧包裹在里面。她把自己裸呈在语言的陷阱里。她比较少地写眼熟的东西,虽然她大部分的意象提取来自于具体的生活,她把日常眼熟的东西分离出来,剥离出另一类更直抵人心的物象,如潮湿的半支烟,如麻药,如单人床,这些物象会给我们另一种情境:不属于众人的,或许有更持久的描写价值。她所描述的对象,普遍具有悲剧的色彩,如河豚、遗物、陀螺、古墓、鲑鱼。即使描写得流光溢彩,大气磅礴,也只是给悲剧涂抹一个更为广阔的背景。她也很少写让人眼眶发热的东西,荒凉和冰凉是她开掘的诗歌水井之一。她的生命感,给诗歌带来强烈的奇妙感,可以让我看到她内心更为广远的旷野,河汊纵横,野花怒放,川峦起伏。她是俯视大地飞行的诗人。

 

 

张建新:玉上烟的诗感性十足,不装腔作势,不故作高深,实实在在的感受入诗,给我们带来的是真实的人的体温。玉上烟的诗里有对人生虚空的体验,有对“不可知”的忧虑和承受,也有对自我审度自我区分的努力,这些都基于一颗向美之心“多么危险的美”(《露珠》)。我隐隐感到,玉上烟在对“危险之美”的寻求中小心地保持一种生活的与心灵的平衡,以免一不小心,跌落并深陷于其中。

     我有一种比较个人化的极端认识:优秀的诗歌往往诞生于绝望之中。这个绝望当然不是指生活中的那种绝望,如同“远方除了远一无所有”的那种绝望。在玉上烟的诗里我感受到了这种绝望的气息:“我们因瞭望而沉默/长林巨大的阴影,倾覆在我们身上。”(《在姚江边》)。玉上烟的诗有的近乎“疯狂”,比如《自我判决》这首看得我有点惊心动魄,各种自我的角色纷纷登场,感叹人都是分裂的人,难以完整和圆满。有的相对静穆,比如《在姚江边》、《露珠》等,我个人更偏爱后者的气息。

 

 

湖北青蛙:从博客时代读到她的作品更多,更能见证她的成长:她的简略,她的汪洋肆意;她的果敢,她的脆弱;她的危险性,她的平衡术;她邻家妹妹似的情绪不佳,她大家闺秀似的含玉弄璋。她随手拈来处理诗歌题材的能力极佳,她的语言活泛到能为任意一个词语着色添彩,能为任何一句闲句安放到合适的位置使之意味深长。

 

 

吴伟峰:颜梅玖是立体的,斑驳的,多元的,“摇滚歌手”只是她的一个侧面。她的诗歌成功避开了传统浪漫主义的“崇高意境”和现代小资阶级的“心灵鸡汤”,从自己的命运遭际和现实生活出发,以一支北方女性锐利决绝的诗笔,揭开了生命孤独、疼痛、残缺的幽暗之境。她剥掉了依附于其身上的美丽外套,坦露出人性真实的乘山残水。这种孤独和疼痛是颜梅玖的,也是全人类的。

    颜梅玖诗歌创作的体量并不庞大,我读到的是她两部诗集里的200多首作品。而我为她诗歌的丰富性和探索性而折服,她的诗歌带有强烈的个人印记,但并不形成统一的文本风格。她是立体的,多元的,斑驳的,甚至是矛盾的,对立的,虚无的。但颜梅玖就是颜梅玖,她无意于为当今诗坛提供新的诗歌景观,无意于承担现代新诗开天辟地的崇高使命,也无意于挑战世俗的传统观念而博得自己的历史地位。甚至,她的终极追求只是在诗歌中消失,以换取自身生命的一次诗意的升华。写诗,于她不是谋生的工具,也不是社交的名片,更不是文化的口红。写诗于她就是生活的必须,就是生命存在的理由。

 

 

林育辉:让我震撼的不仅仅是诗人独特的语言演绎技能及诗写角度的另类突破,几乎不采用短诗篇幅的写法中却很难察觉累赘及啰嗦的败笔,一种惯性的叙事方式却能一气呵成地揉杂作者固有的细腻的触角与隐匿的哲理,当然作者不乏奔放的情感与看似歇斯底里的呐喊,但我恰恰以为这正是诗人不造作、不掩饰的真正魅力的释放,因为那是女性心底最原始的石头语言,如田野上奔忙的田鼠内心的焦虑与渴望,亦如成熟的稻谷时时散发的芳香。除此以外,作者亦时刻不忘在诗写中植入富有哲理的思辨及玄妙的思想!

 

 

纳兰:颜梅玖对诗歌“曾经的坚持如同宗教”般的虔诚,让她成为了一个追求事物内在隐秘秩序,作品具有开放性和摆脱了“他者”影响的诗人,她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具有内在丰富性的诗人的精神世界。

 

 

许晓宇:在当下诗坛颜梅玖的诗写无疑是最多变、善变的,每个时间段她都会为我们带来全新的书写体验,令人唏嘘。她说,“当心没有追求的中老年哲学会成为一种习惯。”显然她是在不断自觉放弃固有写作定式,放弃自己已有的山头而不断去攀登另一座更高的山,像蛇蜕皮,历经多次艰难的剥离之后变得愈加强大。诗坛的“白骨精”,我这样形容她写作的姿态。

 

 

刘亚明:在现代诗歌写作的大背景下,玉上烟不是在打造一种文化快餐,其诗歌的耐读的成分,不仅体现在一种新颖的人文语境,更主要的是留了些许的思想闪光点和沉思。如此诗歌,用诗歌的语言对生命进行深刻的感悟、解释和判断,暗藏着物质本源的东西,不因为时光的变化而变化,也不因为历史的更迭而丧失了阅读的价值。

 

 

李经纲:玉上烟是一位很有责任感、勇于探索的女诗人。她真实地用诗歌语言来表述她获得的体验;她果敢地走出自己搭建的诗歌乌托邦,从诗人的内心世界出发,达到一个更宽阔的空间去体验。从她近几个月来的创作实践上看,已取得很大的成功。至少她完成二个诗学意义上的实验。其一,诗境“场化”的结构搭建已初露端倪;其二,诗歌内涵及张力拓宽的渠道已铺成并进入创作实践。她的这二个实验,实际上都是为打扮现代诗歌的。我很欣赏她的探索,更欣赏这样对诗歌的打扮。她创作的诗歌其感染力越来越大,诗歌品质越来越优秀,文学艺术色彩越来越浓厚。毫不夸张地说,她的作品引发了人们对诗歌欣赏理念上的变化,震动了人们对诗歌评判的传统视角。


诗人/玉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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