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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鸿鹰:聊一聊散文

梁鸿鹰 十月杂志 2020-02-14

散文是人类运用书面语言的第一个操场,散文的人缘之好不局限于读者面广,更在于参与面大,散文往往是一个写作者笔墨生涯的首个出发站点。不停息地执着于散文创作的作家们,对倾诉真实、陈述事实有着最博大的冲动,他们热爱挖掘、荟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与世人分享,有趣的、有益的经验,通过散文的铺排,常常会得到广泛的传扬。

 

散文多缘于倾诉,散文家不习惯于重新虚构一个与自己所知、所想相异的文字世界,而是选择直接把知道的、想到的真事、真情、真相,统统倾倒出来,见到多少、想到多少,甚至读到多少,就借散文倾诉多少。

 

散文有可能是嫌富爱贫的,在困苦处散文存焉,在人生逼仄出,美文生矣。因此,不少人不爱读谈玄的散文,不爱读摆弄知识的散文,不爱读游山玩水的散文。

 

散文是岁月的天然盟友,有人生处,散文必灿烂。人在世上的细枝末节、所思所想,是散文最好的素材,散文家翻捡岁月的自然褶皱,化成为文字,在纸上展现另外的妖娆。散文青睐岁月的划痕、高峰或险滩。不过,散文向来不排斥岁月的平淡无奇,人生中的一件小事,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往往成就大散文。岁月的狰狞能从大众那里为散文赚取泪水,但在有的时候,人们不一定愿意接受泪水的廉价洗礼。

 

散文是人类情感的不二密友,两者之间有时不分彼此,最可能结成直接的隐秘关系,但与现实情况不同的是,散文总以公开隐秘为乐事,喜欢向大众分享情感的种种隐秘涟漪,把各种对人、对事、对世界的情感情绪倾诉出来,而不是保留到一定时候。

 

散文与语言保持微妙的关系,质以害文还是质以胜文,向来没有一致的结论,没有语言就没有散文,散文的成功是靠思想,还是靠语言?谁也不能下一个简单的判断。散文往往充当思想的演兵场,或者思想的原野。伟大的散文家语言极为出色,同样是了不起的思想传播者。

一般来说,散文是虚构的天敌,与小说早就划了一条势不两立的界线。但不少散文家以跨界为乐趣。因为,凡创作就是创造,一落笔就经过头脑的加工,就是人为的,于是,散文的绝对真实性可靠性有时会受到敏锐者的怀疑。虽然如此,真实性作为散文一个不言自明的法度,使读者怀有不言自明的信任,否则阅读热情就会大打折扣。但问题可能不这么简单。周晓枫的说法是,散文“本来就是杂烩,可装的东西很多,也许散文从性质上就潜藏着跨文体的可能。的确,我试图把戏剧结构、诗性语言和随笔智慧融入写作,但我觉得自己从未偏离散文的本质。对小说始终怀有的浓厚敬意,使我不敢轻易尝试。有些朋友也谈到我作品里的小说元素 ,我认为,不完全来自虚构造成的嫌疑,许多时候是叙述手段带来的阅读效果。”(《周晓枫散文选》,P281,百花文艺出版社,2011年)是耶?非耶?我看说服力是很强的。

散文是大众阅读的第一情人,一般人都把散文当作日常精神之餐的必备品。由是,有人说:“散文是千年以来我们语言的稻米。一代一代的耕者,以心灵之水,以激情之柴,以生活或生命状态之米,炊雪白雪白的饭给我们餐。”(吕纯晖:《出生地》封四,译文出版社,2012年)

 

散文人缘最好,最容易受到拉拢。无论出现什么载体,都会首先邀请散文入伙,好处是使散文的表达优势、变通能力得以充分展现,使散文创作在内容题材、风格样式上进一步拓展的可能性大为增加;副作用是使其驳杂性、繁复性不断放大,散文在享用探索无禁区,写法无约束的自由的时候,不时跨越自己的边界,引来无奈的呵斥。或许,散文的优势恰恰在于适应性强,变通本领大,能够变化无穷,如王佐良所言,“变化也是一种磨练,磨练的多了,散文也就更加硬朗,更加灵活,能把叙述、讲解、说理、辩论之类的实事做得更好,同时又能巧妙地、有感染力地抒情,挑逗,刺激,作清谈,写玄思,制造奇幻的梦。”(王佐良:《并非舞文弄墨》P258,三联书店,1994)这种说法是公允的。

散文面向实际,面向社会,面向大众,具有最广泛的表情达意的实用性,同样也有娱乐情志的功能,好的散文在表达上精确、有力、平易、伸缩自如。平易而不平淡,是散文的一种高超境界,不单需要文字上的老到,更需要价值、道德感、现实感的支撑,需要有对现实问题积极回应的热度。有了这些,写出来的散文即使语句朴实平凡,同样能够产生撼动人心的力量。

 

散文的幽默是散文最受欢迎的力量。因为,幽默是人类最伟大的独有能力之一,是充分展现和表达人类自信、机智、对人生无所畏惧,对人生无限热爱、对艰辛笑脸相迎的精神。幽默背后的支撑者是智慧,是经验,是对处境的从容与练达,幽默与浅薄对立,与轻浮无缘,只有参透人生本质,礼敬传统,看齐古典,才能激活幽默自信、智慧因子,使散文的人缘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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