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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4《十月》•散文(选读2)|刘庆邦:陪护母亲日记

刘庆邦 十月杂志 2022-10-16

陪护母亲日记

刘庆邦

刘庆邦,1951年12月生于河南沈丘农村。当过农民、矿工和记者。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红煤》《遍地月光》《黄泥地》《黑白男女》等九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黄花绣》《麦子》《在雨地里穿行》等四十余种。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多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德、意大利、西班牙、韩国等外国文字,并出版有六部外文作品集。


2000年4月17日(农历三月十三),星期一,晴


母亲住院一个星期了,手术日期尚未确定。

早上给母亲买了一碗豆米粥和两个素包子。母亲只吃了一个包子。

查房医生给母亲开了一点口服药,说还要对母亲的心脏进行会诊。

中午,王燕的大哥、大嫂,还有大嫂的妹妹来看母亲,带了两大塑料袋鸡蛋,有二十多斤。

我去街上吃饭,要了一碗羊肉烩面。我一闻,一股臭味,我只吃了一口面就放下了。我付了饭钱,要他们不要再卖了。又到另一家饭馆吃了碗米线。

 


2000年4月18日(农历三月十四),星期二,阴


夜里刮大风,到早上开始下雨。

早六点起床,从八楼窗口向南望去,满城白花。远看以为是杏花,其实是桐花。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有桐树,树的花朵很大,远看一树白。

到弟弟家洗了一个冷水澡。

母亲的手术定于明天,弟弟交了五千元押金。

开封古城,早上可闻鸡鸣。一天到晚,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卖青菜的居多,还有卖花生油的,卖麻花的,卖榆钱窝窝头的,不一而足。像这样游动叫卖声甚多的城市是不多见的。

母亲讲,三奶奶的儿子刘本堂,原来有一个童养媳。童养媳罗完面,把丝底罗挂在枣树的树杈上,掉在地上摔崩了。三奶奶撕住童养媳右边的腮帮子,打左边的脸。左边的脸打红了,再撕住左边的腮帮子,打右边的脸。三奶奶把人家打得这样厉害,还不许人家哭,让人家憋住。

童养媳不大一点儿就挑水做饭。童养媳到瓜地里掐菜叶子,见瓜地里有不少熟瓜,她一个都不敢吃。

村里有一个男孩子叫油锤,嘴馋,光想吃肉。她姐到地里薅草,逮癞蛤蟆烧烧给他吃。癞蛤蟆长得很大,像碗一样。油锤吃癞蛤蟆吃多了,中毒了,眼睛肿得睁不开。他去看新媳妇,得让他姐帮他把眼皮扒开,他要看看新媳妇的头发辫子长不长。时间不长,油锤就死了。

中午,弟弟的朋友李树友送来一盆鲜花,鲜花丛中有一个纸牌,纸牌上写的是祝母亲早日康复。李树友是一个小说评论家,他为我的小说写过评论。

下午,母亲到妇科门诊室为手术做准备。

晚饭后,母亲到病房肛肠科为清肠做准备。

 


2000年4月19日(农历三月十五),星期三,晴


早上五点三十分,值班护士喊母亲起来灌肠。连灌了三次,肠子还不太干净,还得继续灌,要灌得把肠子变成水管,灌进水排出水为止。

母亲不想灌了,说肚子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母亲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八点三十分,母亲被医护人员插上胃管和导尿管,抬上手术室推过来的带轱辘的床,要往手术室推。

插胃管时,母亲很难受,干呕。

母亲拉住我的手不愿松开。我觉出母亲的手在颤抖,心里酸得很,眼里也有些辣。

母亲在这种情况下还在为我操心,问我早上吃饭没有,让我去吃饭。

焦会学副秘书长来了。手术由外科主任赵同胞主刀。

手术前,我作为母亲的长子,在医院提供的三份协议书上签了字。我在其中一份协议书签的是:完全相信院方的良好愿望、人道主义精神和医务人员的技术水平,同意手术,郑重拜托。并在输血和麻醉单上分别签上我的名字。

我们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里等,都到中午十二点了,母亲的手术尚未做完。其间手术室传出消息,母亲在清醒的状态下,可能有些紧张,导致血压升高,高到二百多,麻醉由局麻改为全麻。

手术前,护士让我把母亲戴的金戒指、金耳环都取了下来,手术期间不让戴这些金属制品,身外之物。

弟弟决定,等手术之后,请主刀大夫和参与手术的医务人员吃顿饭,以感谢他们付出的辛苦。

吴广浩、王希亭、高树田,还有王燕二姐的丈夫,都在楼道里等。

庆喜昨天接到通知,市委组织部长找他谈话,拟调他到开封市人民政府驻郑州办事处任主任,兼任市政府副秘书长,行政级别由副处级升为正处级。母亲生病,弟弟升官,有忧也有喜。

直到下午一点钟,母亲才从手术台上下来。

母亲脸色苍白,头发纷乱。我和弟弟赶紧迎上去,接过推车,把母亲推进监护室。

手术后,医生把从母亲身上切下的部位给弟弟看了。

到了监护室,母亲其苦万状。母亲身上插着七八个管子,有输血管、输液管、胃管、血压管、心电图管、导尿管、导污血管,还有镇痛泵管,管子多得像蜘蛛网一样。

母亲两眼闭着,眼窝深陷,说冷,冷。全身发抖,心情烦躁,挣扎着像是要摆脱那些管子。我一手抓着母亲的一只手,一手捂着母亲的脑门,安慰母亲,娘,娘,我在这儿,手术很成功,很顺利。

母亲又嚷疼,疼。我说娘,一会儿就不疼了,有我在这儿,您什么都别怕。

母亲说:回家,回家!

我说:好,一好咱就回家。

母亲稍停。我看着蜷缩成一团、瘦小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母亲,禁不住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王燕递给我一些餐巾纸,我泪水涌流,一会儿就擦了一堆。

渐渐地,母亲安静下来。

我去为母亲买了一张海绵床垫,让护士帮着,垫在母亲身子下面,床才不那么硬了。

 


2000年4月20日(农历三月十六),星期四,大风


这会儿是夜里凌晨三点半,外面大风呼啸,把楼上一个巨大的横幅刮了下来,哗哗作响。向窗外望去,一轮模模糊糊的圆月静静地挂在西边天上,秦时明月汉时关,使古城开封显得更古老。

此时,母亲在监护室里,已经入睡。和我一块陪护母亲的弟弟也眯上了眼。一切都静静的。我睡不着,记下这么几句。

我父亲1960年去世,母亲为了多挣工分,养活我们兄弟姐妹六个,跟男劳力一起干活。饿了,母亲给我们做吃的;冷了,给我们缝衣穿。风来了,母亲为我们遮着;雨来了,母亲为我们挡着。在我们心目中,母亲是那样的强大。现在母亲老了,病了,成了一个弱者。俗话说养儿防老,现在正是用得着我们的时候,该我们照顾母亲,在母亲的病床前尽孝心了。

母亲动了一下,醒了,一醒就要起来小解。我跟她说过,有导尿管,尿会自己流出来。母亲显得很焦躁,说尿在床上怎么办。我说不会的,身上连着这么多管子,您没法儿起来。有一阵,母亲喊着要先生(母亲习惯把医生称先生)来,说再不来她就要死了。还说:要是让人家知道,两个儿子在跟前,不叫先生,干等着死,人家还笑话哩!

我只好去叫医生,医生对母亲说,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一大早,王燕过来了。我和弟弟整夜坐在病床前守护,都有些疲惫。我回到弟弟家睡了一会儿,起来喝了点儿水,打出租车来到医院。

母亲从监护室转移到另一间病房,是个单间,只有两张病床,带卫生间,还有沙发,相对安静,条件好多了。

听说大姐明天要来,母亲的精神有好转。

母亲转移到一个有两个床位的房间时,我以为另一个病床不会安排别人了,晚上我可以睡到那张空着的病床上。床本身没有病,我不忌讳睡病床。

不料又安排进来一位本市的老太太,呼啦跟进一屋子人,男女老少都有,把病房填得满满的。老太太犹嫌不够热闹,说谁谁怎么还没来呢,又说谁谁谁也会来看她。看来老太太是一个有福的人,也是一个俗人。俗人和文明人的区别在于:前者渴望别人的关心,后者害怕过多无关的关心;前者没有自己的世界,后者有自己独立的世界;前者靠别人活着,后者靠自己活着;前者喜欢别人包围她,喜欢热闹,后者喜欢远离人群,喜欢安静。

老太太喋喋不休,一再嚷疼,还大声说:我不能死,我还得等着见重孙子哩!

 


2000年4月21日(农历三月十七),星期五,晴


天气热起来,闷热。我和弟弟在病房轮流值班,守护母亲。弟弟值前半夜,我值后半夜。

母亲多次要求起来小解,还要起来大便。我告诉她现在没有大便。还没告诉她直肠改道的事。

给母亲输水到晚间十一点。

上午九点左右,妹妹刘艳灵和妹夫王锦民来医院看母亲。

晚上,那个喜欢热闹的老太太搬走了,病房没有再安排其他病人。妹妹留下来,和我一块儿照顾母亲。夜里十一点,我们就熄灯休息。母亲一夜安静,我总算睡了一个好觉。

 


2000年4月22日(农历三月十八),星期六,晴


趁妹妹在医院陪护母亲,上午我到弟弟家洗洗衣服。

陪护母亲期间,我除了抓空子记点日记,创作是谈不上了。这期间,得点时间我就看会儿书,看了君特·格拉斯的《猫与鼠》,李锐的《旧址》,刘恒的《乱弹集》。君特的小说我没看出好来,无趣。

给二姐打了一个电话,说说母亲做手术及手术后的情况。二姐生病发烧,最高烧到39℃,打了吊针,烧才退了。

大姐家没电话,无法联系。听说大姐也生病了,拾了一服中药,刚吃了一次。

晚上王燕备了几个菜,我和弟弟喝了几杯弟弟用枸杞、人参等泡的药酒。一是祝贺母亲手术成功,转危为安;二是祝贺弟弟仕途升迁。几杯酒下肚,我对弟弟、弟妹说了几句话:我们从病魔手里把母亲抢回来,精心伺候母亲,当然是对母亲养育之恩的回报。同时,也是为我们自己心安,以免以后愧悔。弟弟和弟妹都同意我的说法,表示一定好好伺候母亲。我还说,我们就是力争创造一个奇迹,使得了癌症的人照样能存活。

我们那里有一个观念,一说得癌症,人就不行了,不必治了,吃点儿好的就行了。实际情况不一定是那样,有的人得了癌症,经过治疗,活一二十年的都有。

下午等车去医院,偶遇一事。一位穿戴整齐的母亲,领着自己初长成的儿子,像是外出去参加一件喜庆的事。打出租车时,儿子先上车,坐后座,母亲后上车,坐副驾驶位置。母亲上车前猛关车门之际,儿子的一只手还扶在车门的门框上,被挤住了。只听一声惊叫,儿子下车顿时疼得乱蹦,蹲下,再跳起来乱蹦。看手,手指已是鲜血淋漓。他一手捂了伤手,手足无措。母亲指责儿子怎么搞的,又说看来去不成了。儿子大怒:还不赶快送我去医院!

车门如刀,她儿子的手指虽未切断,至少是骨折了。这突发的事故好不让人惊心!我过去看,一些人也过去看,对那受伤的男青年很是关切。不料那青年怒吼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他差点儿骂了我们,坐车走了。

人生真是无常!

下午,母亲开始输营养液,造瘘也打开了。

 


2000年4月23日(农历三月十九),星期日,晴


弟弟家住在开封苹果园小区,离郊区很近。空气里弥漫着洋槐花的香味,洋槐花开了。

早上我到外面转了转。有一片草地,新发的有绿草、芦芽,还有荷叶的尖角。草地上一条狗,两只喜鹊。喜鹊落在草地上,狗飞跑着向喜鹊冲去,看样子要捉一只喜鹊。喜鹊及时飞起来,狗扑了空。狗又朝另一只喜鹊冲去,喜鹊翅膀一张,飞了起来。喜鹊喳喳叫着,并不飞远,飞得也很低,就在狗上面盘旋,像是在和狗逗着玩儿,做游戏。

有一方藕池,新的荷叶发了出来,每一张荷叶都新鲜无比。有的荷叶是硬秆,一发出来就像伞一样高举着,而有的荷叶是软秆,团团的荷叶只在水面铺展着。同样都是荷叶,不知是怎样分的工,生来便注定有高有低,错落有致。

上午,郑煤集团超化矿的党委书记卫国华和宣传科长王春芳来看望母亲。卫国华书记请我在天下第一楼吃了包子,我送他一本我的小说自选集。

 


2000年4月24日(农历三月二十),星期一,晴


母亲住院已半个月,我从北京出来已是第十八天。好久没有外出这么长时间了。在京期间,似乎每天都很忙,好像自己很重要,什么事情都离不开自己。一旦离开才知道了,地球照样转,报纸照样出,工作上的事离开谁都可以。

母亲的病情稍有好转,又开始给我讲故事。说她小时候被狗咬过,怕得疯狗病,就得请法师把病破掉。破法是,让母亲头顶一块红布,身上糊满泥巴,到野地里走,走一段路扔一个铜钱,法师念念有词。回家一看,若泥巴里包有狗毛,病就没了。

一只疯狗欲咬一个小孩,小孩的爹抄起一把铁锨打狗。狗立起身来,顺着铁锨把,咬到了当爹的嘴唇子。结果,小孩没得疯狗病,小孩的爹却染上了疯狗病。他被人捆了手脚,绑在床上,浑身发烧,哆嗦,至死。

妹妹听母亲讲过去的事,大概受到启发,她也讲。

妹妹家养了一条狗,会捉耗子。人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家的狗就是爱管闲事。狗捉到耗子,咬死,并不吃,放在门口的地上,让主人瞧,谝功。有一次,狗还捉到一只挺大个儿的黄鼠狼,也不吃,放在门口的地上。它卧在一边看着,意思是告诉主人,黄鼠狼是它捉的,它在家里不是白吃饭,是有用的,可以保卫家里的鸡。

妹妹说,村里有好几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都没有上学,成天价在地里薅草,拾柴火,放羊,野跑。有一回,她们几个女孩子在一个水坑里洗澡,发现水坑里有鱼。她们的办法是可劲在水里折腾,把坑底的泥折腾上来,把水搅浑。水一浑,鱼不能正常呼吸,被呛得只好浮出水面,张着大嘴喘气。她们用裤子一兜,就把鱼兜住了。她们逮住了七八条草混子,还有胖头鲢子,大小搭配着分了。

有一次,妹妹家的狗偷吃了盘子里的剩菜,妹妹吵了它,打了它。从那以后,它再也没吃过菜,肉、馍都不吃,很有记性。妹妹有天晚上出去听人家唱小戏,回家不见了她家的狗,估计可能被偷狗的人药死了。妹妹说,有一种毒药叫三步倒,狗一闻,就会晕过去。偷狗的人就把狗扛走了。妹妹家的狗丢失后,妹妹难受了好长一段时间。

母亲接着妹妹的话说,她也养过一只狗,是黑狗。黑狗在外面吃了被药死的老鼠,中了毒,倒在一个水洼子里,浑身抽搐。母亲用钉齿耙把它捞出来,放在院子里,它最后还是死了。

 


2000年4月25日(农历三月二十一),星期二,阴


昨晚回弟弟家休息。夜里十点多,楼上有女人喝药自杀,被紧急抬上救护车,拉走了。

早上到东边去转,见一个妇女牵了三条小狗,狗在前面跑,妇女在后边跟,不像人牵狗,倒像狗拉人。

一个妇女提了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子,袋子里鼓鼓的,往下坠着,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像是死猫死狗之类。一个男孩子,提着一把铁锨,在找地方埋袋子里的东西,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确定。

小燕子在欢快地叫,一连串的碎声后面加一个长声。长声吱地一响,很像给弦子调音拧弦子轴时发出的声音。

今天妻子告诉我两个好消息:一是我的短篇小说《草帽》,被改成电视短剧;二是我的中篇小说《神木》在《十月》杂志发了出来,并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选载。让人高兴!

 


2000年4月26日(农历三月二十二),星期三,晴


早上五点多,母亲就醒了,说肚子疼。我起来给她冲了半碗莲子羹,趁热喝了。

妹妹说,她的三兄弟媳妇人特别老实,特别能吃苦。她脸色发黄,眼圈发青,病了三年,怕花钱,都不去看病。她家种了一亩棉花,天天顶着太阳到地里拾掇。她爹是剃头匠,丈夫在外地给人家烧砖窑。病得干不成活儿了,找野先生看看,说是贫血。先生给她开了药,她吃了药,鼻子光淌血。她想,既然身体缺血,不能让血白白流掉。她塞住鼻孔,让血往嘴里流。血流到嘴里,她舍不得吐出来,咕咚咕咚喝下去。一直病了四年,人才死了,死时才三十来岁,撇下两个孩子。直到临死,她都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

她死后,丈夫从窑场带回一个女人,关在家里,不让村里人看。村里人以为那个女人是老三新找的老婆,都想去看看。女人像藏猫猫样躲在粮食茓子后面,不让人看。三兄弟媳妇的娘家人去烧周年纸,老三和那个女人不开门,那个女人后来从墙头上跳了出去。

山西平朔露天煤矿的作家黄树芳打来电话,说他看了不少我的小说。

外面传来阵阵结婚的鞭炮声,看来今天是一个好日子。

母亲说,我们村有一个当老公公的跟儿媳妇好。儿媳妇在家里洗澡,让公爹给她拿拖鞋。公爹给儿媳妇拿了拖鞋,还没等儿媳妇把拖鞋穿上,就把儿媳妇抱到床上去了。

 


2000年4月27日(农历三月二十三),星期四,晴


母亲的身体日渐好转,可活动手臂,自己可以吃东西。

妻子上午十点多打来电话,要跟母亲说几句话。母亲接过电话,只叫了一声卫平,就哽咽得说不成。

儿子打来电话,让问奶奶好。我对母亲转达她孙子对她的问候,母亲说了一声俺孙儿,眼里顿时涌满热泪。

我想,现实生活中哪里有多少美,都是一些碎片,很难拼成一个完整的美的东西。现实中的诗意在哪里,很难找啊!诗意在作者心中,只是作者的愿望而已。

想在现实生活中寻找艺术的东西,实在不易,只能寻找启发,只能找到一点线索,或者说一些

光点。

生活中大量是丑恶的东西,在生活里寻找美无异于沙里淘金。

在弟弟家楼下对面租了一间平房,预备母亲出院后我和母亲去住。弟弟家只有两居室,侄女每天要写作业,还要弹琴,住不下那么多人。母亲以后离不开人伺候,须有长久打算。

 


2000年4月28日(农历三月二十四),星期五,晴


上午十点多,袁天忠等三人来看望母亲。

下午,大姐和大姐夫坐长途汽车,从老家来开封看望母亲。大姐拉住母亲的手:娘,娘,你好点了吗?母女俩眼里都含了泪。

我习惯把大姐夫叫大哥,大哥收集旧票子卖给搞收藏的人。

母亲去掉了导尿管,可以下床走动了。

晚上,由孙富山做东,吴广浩、刘新福、高树田、王希亭等朋友们在一家酒馆小聚。喝了不少酒,聚会时间有些长。他们都叫我大哥,纷纷敬我酒,我有些不敢当。

大姐在医院里陪护母亲。

 


2000年4月29日(农历三月二十五),星期六,晴


五点半起床,到东边的草地里活动身体。我颈椎不好,别人教给我的办法是站立,甩胳膊。往前跨左脚,甩右胳膊,甩三十下。再往前跨右脚,甩左胳膊,也是甩三十下。依次交替甩下去,甩得越快越好。

母亲今天只输两瓶水,可以自己去厕所解小手。

母亲说,大姐看我的小说,一看就哭。母亲把书给她夺了下来。

大姐说,她六岁时就在瓜园里看瓜,因为害眼病,眼睛肿得睁不开。到坑边撩起水洗洗眼,勉强把眼扒开,就到地里去了。

用石磨磨粮食,差不多都是大姐和二姐推磨。石头磨推起来很沉重,大姐嫌二姐不下力。大姐后来想想,二姐还是个小孩儿,只有四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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