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2018-1《十月》•小说新干线|曹潇:大幻想家

曹潇 十月杂志 2020-02-14

点击上方蓝字关注“十月杂志

作者:曹潇

女,1988年出生。浙江传媒学院06级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南京大学文学院12级艺术硕士,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曾在《钟山》《山花》《青年文学》《文学界》《西湖》《广州文艺》《百花洲》《红豆》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若干。江苏作家协会会员、安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

大幻想家



我来杭州已经两个月了,除了上班,基本放弃了外出。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离开空调房间片刻时间,就会汗流浃背。毕业七年,重回杭州,终于领教到杭州夏季的炎热。走在被太阳烤得滚烫的水泥地上,不禁感慨那个时候的我是多么的幸福。热急了,就天天盼着能下场雨,给蒸腾的城市降降温。一觉醒来,太阳又明晃晃地挂在头上,用讥笑的表情消磨着我的耐心。就在已经开始习惯高温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南京的电话。电话放下的那一刻,我似乎闻到了久违的雨水的气息。太阳如一头困兽,不断地挣扎着从云层中钻出来,又被蛮横地拉进去,几番下来,空气变得又湿又热,衣服粘在皮肤上,我却没有觉得有多难受。研究生毕业两年,能够再次见到同学,我开心得很。

出发前,我第一次在镜子前仔细地照了很久。我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这么认真照镜子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一年前,也许是两年前。毕业后,一直在家里待着,连头发都懒得梳,自然很少用到镜子。出来工作了,早上眼一睁,简单洗漱下就往公司跑,晚上回来,还要继续工作,有时候甚至忙到深夜,能够维持个人清洁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好好收拾自己。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黑了。尤其是脖子后面,黑白分明地画出一道衣领的界线,自己看到都吓了一跳。我以前是一头齐腰长发,不管是扎马尾还是披下来,头发都会遮住脖子,不会被太阳晒到。现在头发的长度刚好扎脖子,总是想办法全部扎起来,脖子自然就被晒黑了。再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老了。明年就三十岁了,再不能像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那样经得起折腾。眼周围开始出现细纹,原本就有的几处雀斑似乎也变大了,嘴唇苍白干燥,来杭州前修的眉毛又变得杂草丛生了。除了眉毛还能抢救下,其他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改善。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刚来时长出的几颗痘痘已经好了,别人也不会这么近距离盯着你的脸看。


刚上车就开始下雨,雨下得很大,看着车轮驶过路面溅起的积水,就知道车外的闷热已经被雨慢慢消解掉了。我喜欢下雨,我喜欢在下雨的时候窝在舒适的床上,嗅着窗外湿润的气味,喝着热乎乎的茶。我喜欢下雨,只是因为下雨是我窝在房间不出去的理由。我讨厌在下雨天外出,我不太会使用雨伞,就算是打着伞,还是会弄得一身雨水。好在,下车时,雨势小了很多,约定的咖啡馆就在马路对面,短短几分钟就从室外到了室内。

我站在门口就远远地看到了冬卉。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吊带长裙,眼睛专注地看着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端着咖啡杯,单薄的侧影在灯下美极了。

“嗨。我到了。”

冬卉转过头,笑容自然舒展,眉眼温婉有韵味,让人挪不开眼睛。

“你在做什么呢?”

“挑照片呢。早上跟我的一个玩摄影的朋友一起去杭州钢铁厂拍了些照片,他修好后,打包发给我,我再慢慢挑。”

“你昨天几点到杭州的?”

“挺晚的了。我找到旅馆住下就休息了。”

“你的朋友呢?”

“他回去了。他养了条狗女儿,没带出来,不放心,就回家了。”

“你明天还在杭州吗?”

“我明天一早就坐高铁回去。”

“明天是星期天,这么急着赶回去?”

“我回去还有点其他事情要做。”

“你来杭州就是为了到钢铁厂拍照片?”

“是啊。一直想来的,这个地方拍照很有感觉。”

真是个洒脱的女子。

冬卉说话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目标明确,眼神笃定,我喜欢她。


我第一次见到冬卉,是在剧场实践课上。冬卉是过来旁听的。她瘦高个子,一头飘逸的长发,穿着打扮都很文艺,在人群里很是耀眼。我一直没有跟她搭过话,直到有一次做无实物小品练习,她就坐在我的对面,意外地成了我的搭档。

当时老师设定的情景是两个人面前有三杯酒,酒喝完,小品结束,一组演完,另一组接着演,两个人不许提前商量,必须靠即兴发挥。我们艺硕班加上四个来旁听的学术硕士,总共十个男生,十八个女生。这就意味着除了有十对之外,剩下的四队都是两个女生搭档。男女搭配还好一些,可以演演情侣和夫妻,女女搭配,要么演闺蜜,要么只能演百合。轮到我练习的时候,我决心要打破前面乏味的设定,玩点新鲜的东西。冬卉还没开口,就被我强势地拉进了已经想好的戏剧情境里。

“我还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大叔,我们做个游戏吧!”

我和冬卉都笑了。

我设定的人物是一个大叔和一个萝莉,戏剧情境是开放式的。我是萝莉,冬卉是大叔。我们要做的游戏就是,我问大叔三个问题,他可以选择回答或者是喝酒,只能我提问,他不能提问。三杯酒喝完,换成三杯水,他向我提问,我选择回答或者喝水。

我清楚地记得,我说完的那一刻,剧场里的空气都凝固了,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我们,冬卉反应得还算快,配合着我把小品演了下去。最后是老师忍不住,打断了我们的表演:“你面前明明坐的是个漂亮姑娘,怎么能叫她大叔呢?”


“后来你给我推荐了史云梅耶的动画,说我肯定喜欢。结果我毕业论文就写了他。”

“你那时候在做停格动画嘛,所以就给你推荐了他的动画,没想到这么巧。”

我们一起做了个小品,我给冬卉推荐了一些动画,我们的关系很好,不过我们不在一个专业,也不在一个宿舍,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见了面也就是寒暄几句。直到有一个冒冒失失的家伙突然闯进我的生活,强行把我和冬卉拉到了一起。

“我觉得好神奇。毕业两年了,没想到我们会在杭州相聚。你是毕业后,我见到的第二个老同学。第一个是我弟,去年我们在南京见过面。”

“你弟还在南京工作吗?”

“在啊。他一直在南京工作。哦,对了,去年他还去看过你排演的话剧。”

“去年?什么时候?是8月份在南大仙林校区演的那出话剧?他去了?”

“是的。他好像还去看了两次。”

“啊!我都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有去。”

我故作不经意的话,让冬卉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讶异表情。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把目光默默地移向窗外。

冬卉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毕业两年,几乎断绝了和以前朋友的联系。这次来杭州,我知道还有两三个同学也在杭州,我都没有去跟他们聚过。我愿意来见冬卉,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关系不错,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是我弟喜欢的女孩子。



一个小时前,我冒着大雨赶到木心咖啡馆跟冬卉见面。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喝了两杯咖啡,一刻不停地回忆着我们的校园生活。终于,聊天的节奏慢下来,我们靠在沙发椅上,懒洋洋地享受着下午休闲的时光。

突然,手机振动,我一看是我弟发来了微信语音请求,犹豫了一下,挂了。然后给他发了条消息:我和冬卉在一起喝下午茶呢!羡慕不?

很快,他就回了消息:冬卉去杭州了?还是你来南京了?

我忍着笑回复道:她来杭州了,明天一早就回南京。羡慕不?

过了一会儿,我弟才回消息,用的是他最喜欢的抠鼻子的表情:不羡慕,代我问她好。

我脑补了一下我弟傲娇的样子,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事。我在跟我弟聊天呢,他让我代问你好。”

我一边笑一边跟冬卉解释。

“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是啊,虽然不是亲姐弟,可感觉上就好像是一家人。”

“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认他当弟弟?”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很可爱。我们一起去上海看话剧,一路上聊得很投缘,回到旅馆,我就跟他说你做我的弟弟吧。他答应了。这就是缘分吧。”


我弟是冬卉的同学,他们是戏剧方向的学术硕士,我是戏剧方向的艺术硕士。他们有时候会过来旁听我们的课程。其实那次我跟冬卉搭档做小品练习时,我弟就坐在冬卉身边,只不过我弟实在太不显眼了,我对这个男生一直都没有什么印象。

11月初,我在文学院的硕士群里突然看到有人在转让一张话剧票,是英国TNT剧团排演的《李尔王》,11月中旬在上海演出。我很想看这个话剧,可惜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没买到票。一看到有人转让,立刻就买下了。

我拿到票的当天晚上,看到有一个陌生的QQ号要跟我聊天,我加了后才知道他是冬卉的同学,是他们班上年龄最大的一个,大家都喊他老大。老大告诉我,本来是他们班的三个男生商量好了一起去上海看话剧,结果有一个临时有事,把票转给了我。老大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坐车去,愿意的话,就一起买车票。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老大又问我,他们原本已经订好了一个三人间,现在空了个床位,问我咋办,我想都没想就说一起住呗,住宿的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第二天我就后悔了,一想到要跟两个不怎么熟悉的男同学住一起,浑身发毛。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跟我们的班长说了这个事儿。我的班长是个四岁孩子的妈妈,辞了工作过来读研。她听了后,手一挥,大咧咧地说:“这有什么。三人间,三张床,都是同学,怕什么。大不了穿着衣服睡一晚。再说了,这两个我都挺熟的,都是老实可靠的男生,没事的。”

到了出发的日子,我们一起坐地铁去南京南站。一路上,老大没怎么说话,一直在看书。我弟跟他相反,上了地铁后,嘴巴就没停下来过。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我弟,我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第一次跟他说话。我头一次见到这么话痨的男生,而且语速那么快。后来我才知道,老大不搭理他,就是因为他说话太快了,听不清楚。而神奇的是我跟他交流一点障碍都没有,他说得再快,我都能跟上他的语速,都能听得清他说的是什么。

我们去了车站,没等多久就开始检票了。我和老大都顺利通过了,话痨还在外面,他不知道怎么检票,我教了他。

“你没坐过高铁?”

“嗯,没有。我家到南京只有普通的火车。我以前在西安读书,也都是坐火车回家。这次是老大说这个时间点只有高铁,我才买了高铁的票。”

难怪他一路上话那么多,原来是第一次坐高铁太兴奋。

上了高铁,话痨的话还是很多,一路上都是我跟他聊天,老大有时候插几句,有时候就闭眼休息。说了些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我们聊得很开心。

中午到了上海,找到了旅馆,我们三个一起去吃饭。在吃饭前,话痨做了祷告,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基督徒。话痨告诉我,他是大二的时候开始接触基督教,到了南大之后,进入教会,有了归属感。上个礼拜,他接受洗礼,正式成为一名基督徒。一说到宗教,话痨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曾经有一个基督徒给我家传福音,送了好多书,包括插图版《圣经》、《圣经》连环画、《圣经》地图等等,我从小就是看这些书长大的,我不信教,却对《圣经》很熟悉。我是第一次接触到基督徒,觉得话痨是个很有趣的人。

话剧要晚上才开演,吃过饭才下午两点,老大提议去外滩转转。我和老大都去过外滩,而话痨是第一次来上海,正好我们住的地方,步行去外滩也就二十多分钟。

这是我第三次来上海。前两次都是读本科的时候跟同学一起来玩的,一次是春天,一次是初秋,天气都还比较暖和。11月份的上海比我想得更加阴冷。风吹打在身上,像一把温柔的刀子,慢慢地在皮肤上刻画着。仅仅在外滩逛了一圈,我的脚踝上就是一道道口子。当时不觉得疼。晚上回到旅馆,脱下丝袜,伤口暴露在温暖的空气下,才明白什么是虐人于无形之中。

房间不算小,三张单人床并排放着,老大睡在靠窗的床上,话痨睡在中间的床上。奔波了一天,看完话剧已经快十点了,三个人都有些疲惫。话痨连外套都不脱,就直接瘫倒在床上,眼睛大睁着,盯着天花板。第一次坐高铁,第一次来上海,一天之内经历了那么多的第一次,话痨终于累得说不出来话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难得安静下来的话痨,突然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变得异常的柔软。

我跟话痨说:“你这么可爱,做我的弟弟吧。”

“我要睡觉了。”

话痨抱着被子说。

“你做我的弟弟吧。”

“我要睡觉了。”

“你不洗了?”

“不洗了,明天再说吧,我要睡觉了。”

“你做我的弟弟吧。”

“不要……”

话痨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翻动了几下,然后手一伸,把外套和牛仔裤扔到被子外面。脑袋刚挨到枕头,就开始打呼噜了。只留下我怔怔地呆在一旁。


“他拒绝了?”

“是的”

“你刚不是说他答应了?”

“那是第二天早上的事。”

冬卉表示很不理解。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坐上了回南京的高铁,在车上话痨突然很严肃地跟我说:“你要认我当弟弟?”我点点头。话痨又问:“你是认真的?”我又点点头。话痨说:“好,我认你当姐。”我说:“你说啥?”话痨说:“姐!”

这是话痨第一次喊我姐。这一喊就喊了五年。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我们班的老大和他的室友是一对吗?”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道。

这是我在上海的时候,就知道的事实。



“你为什么会来杭州?”

“我喜欢这个城市。我在这里读了四年书。我一直都希望能够再回来。”

我知道冬卉会问这个问题。这也是我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题。

我永远都忘不了七年前我离开杭州的情景。我买好了票,把墙上陪伴了我四年的电影海报全部揭了下来。我看着自己亲手将我曾经在这里住过的痕迹都抹去了,所有的一切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我放下窗帘,遮住外面明亮到有些刺眼的阳光,然后坐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把《南方》这首歌循环了无数遍。我很想去西湖边走走,我很想去浙江理工大学宿舍边的路上走走,可是我太累了,累得趴在桌子上不想动。直到不得不走了,才站起来,收拾起快要散架的身体,拖着行李走出宿舍。

两个月后,我戴着一顶鸭舌帽,带着还没开封的行李一路北上去了北京。我把帽檐压得很低,想要遮住眼睛里咄咄逼人的气焰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这顶帽子我一直都戴着,直到我离开北京的时候,都还戴着。那个时候的我就像一只刺猬,一只凶巴巴的张牙舞爪的刺猬,用满身的刺去盖住内心柔软的脆弱和无助。我在北京待了差不多九个月,一滴雨都没有下过,我感觉我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大张着嘴,嗷嗷地渴求着杭州湿润的空气和丰厚的雨水,可是我回不去,我回不到杭州了。

又过了一年,我来到南京读研。刚开学那几周,我每天躺在床上想的就是一件事:我在哪里?我不相信我在南大,也不相信我将要在这里度过三年的时光。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打开QQ,突然一个头像亮了,她要跟我对话。我的心跳得厉害,是阿雪!消失了四年的阿雪!我感觉我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手颤抖到一直点不开对话框。

我知道我一直想念着阿雪。我们只见过一面。我们分别已经四年了。我一直都想念着她。

她和我在一个字幕组里,是字幕组的组长。她从云南赶来,我从下沙赶去,我们在西湖边相遇。那是我第一次见网友,第一次喝黄酒,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女子面前——说出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嗨。帮我找一个电影的字幕吧,什么语种的都可以。”

“好。”

我的眼泪掉下来了。

没有任何的寒暄,也没有任何的隔膜,风轻云淡的开场白,就好像她一直都在。

“你在哪里?”

“我在捷克。”

“你去了捷克?”

“是的,我一直都想到捷克学电影,所以我就来了。”

“那很好。”

“你在哪里?”

“我在南京。我到了南京大学学戏剧。”

“那很好。”

我把字幕文件发给阿雪,她接收后就下线了。之后她的头像再没有亮起来过。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她说。我想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她。我想告诉她,在我最寂寞最无助的时候,曾经哭着在心里叫着她的名字。我想告诉她,她跟我分别的时候说过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这些阿雪通通都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知道我在哪里,知道我在一个城市安定下来了,就足够了。

研二的时候,我得到了一次到杭州开会的机会,本科毕业三年后,我终于回到杭州,回到了我待了四年的浙江传媒学院。并不兴奋也不激动,只是感觉心头暖了一下。我在杭州开会三天。第一天下午才到浙传,一进学校就立刻感觉到不一样了。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指示路牌,我住过的宿舍楼前面的小卖部全都没了,生活区全部挪到了楼后面。我所在的二级学院也搬到了桐乡,这里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突然感觉到很失落。为着这份失落,我窝在酒店里一直都没有出去。直到最后一天中午,才决定去浙江理工大学附近转转。

浙江理工大学离浙传很近,浙理工的宿舍楼和教学楼隔着一条马路,马路两边都是各种小店,以前读本科的时候,我和同学都爱到这些小店来买本子和袜子。我沿着马路,一边走一边看,三年下来,这些店铺大多都重新洗牌了,唯有以前爱逛的袜子店还在,我信步走进去,买了几双袜子。

从袜子店出来,我看到前面有一家卖手工艺品的小店,就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看。突然我看到里面小隔间的玻璃窗上映出一个熟悉的侧影。我径直走进去,站在玻璃窗外。侧影转过身,瞪大了眼睛,她瘫坐在椅子上,努力了几次都没站起来。

“嗨。”

“丫头,是你?”

“是的,是我。”

我站在麦子面前,看着她一点一点站起来,一点一点挪动到隔间外面,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你怎么来了?我是说,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我继续笑着:“我来开会的,趁着中午有空过来买几双袜子。我在门外看到你在里面,就进来了。”

“你,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你也是。”

依然是很男性化的打扮,依然是很胖,依然是很圆滑世故,却没了往日的沉稳淡定。麦子不停地搓着手,同学四年,我第一次看到麦子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一击。

“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顿饭。”

“不用了,我们有安排工作餐。”

“不行,你来杭州,我们怎么也要好好聚一聚。”

“好。那我先回去了。”

我面带微笑地走出店铺,再待下去,我的脸就要僵掉了。

傍晚时分,麦子如期而至。她站在学校门口,摆出一副很酷的姿态说:“上车吧。”

这不是麦子第一次骑车载我。只不过大学的时候,她骑的是自行车;而现在,她骑的是电动车。

麦子骑得很快,她一边骑一边跟我说话:“听说你去南京大学读研了。”

“是的。你还在大学生创意市集工作吗?”

“是啊。只不过我们现在不再摆摊了,都改成店铺了。今天正好轮到我去坐班,我一周才去两次,真是赶巧了,能遇到你。”

那是我想让你遇到,你才会遇到。

如果那一刻我没有走进去,麦子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来到杭州。

“你现在有固定的伴儿了吗?”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鄙人已经有了一个小女朋友。刚上大一。现在跟我住在一起。”

“恭喜啊。”

“唉,幸福的烦恼!”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吃饭的地方,就在她租的房子不远的小饭馆。

“不邀请我去你家看看吗?”

麦子有些尴尬。我很识趣地打住了话头。

我知道她的女朋友就在出租房里。她不会让我见她的伴儿,以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坐在小饭馆里,虽然麦子努力地找话题,虽然她一直在打回忆牌,还是无法打破尴尬的局面,她和我,已经是彻底的路人了。她的眼神还是那么不安分,吃饭的时候一直不停地翻看着手机,我知道那里面不知道存了多少女孩子的号码,她停在小饭馆门口的那辆电动车,更是不知道载过多少个女孩子。她享受着追逐的快乐,却不会在这其中任何一个人身上真正动情。

曾经,我也是这众多女孩中的一个,我不喜欢女孩子,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可是我却愿意为她留在杭州,只因为她是麦子,是可以让我放下全部戒备去依赖的麦子。三年前,我差一点就为她留下了。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改变了。一旦认清了麦子是怎样的人,以前的感觉都不再了,我也再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麦子载着我回浙传,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伴着耳畔呼啸的风,我们驶过的,就是我们曾经一起走过很多次的路,纵然再物是人非,过往的一切回忆还是一点点涌上心头。不过我知道我已经可以放下了。从我决定踏进店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可以放下这个人了。她只是存在我手机里的一个电话号码,一个连接过去回忆的符号。

研三的时候,我再次来到杭州,这次是为了中转回南京。因为没赶上火车,在杭州东站滞留了三个多小时。我原本以为我对杭州的执念已经可以放下了,但当我坐在开往东站的公交车上时,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了。我最好的年华、最深的记忆、最刻骨铭心的经历都留在这个城市了,我怎么可以放下呢?

研究生毕业两年后,我终于回到了杭州,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可是,我回来的两个月过得并不好。

我不会告诉冬卉,也不会在冬卉的面前表现出来。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她的眉眼那份温婉很像阿雪,她的性格有些地方也很像阿雪,所以我喜欢她。不过我知道,她终究不是阿雪,我不会也不能在她的面前流露出我的脆弱。

只有在我弟面前,我才会放心地卸下所有的伪装。



阿雪出现后的第二天,我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预约了心理咨询师。我再一次说出了心底的秘密。我希望能够克服心里对男性的恐惧,我想要去谈一场认认真真的恋爱。

我和老大和我弟一起去上海,也是出于治疗的目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对学校的心理咨询师彻底失望了,我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出来。

一路上,我和我弟说话的时候,都在努力地让自己去看他的眼睛。以前我和年龄相仿的男性说话,都会把脸偏过去,或者把目光移开,我知道这样不礼貌,但我不敢注视对方的眼睛,我会感到非常害怕。

我看着我弟的眼睛。一开始我还是有点忐忑,可是聊着聊着,我没有感觉到预期的恐惧。那是一双多么单纯多么清澈的眼睛。它不会让我害怕,只会让我觉得这个男生很可爱。我第一次觉得一个男生可爱。

不过我面对老大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很紧张,一路上都刻意跟他保持着距离。他觉察到了,趁着我弟去买水的时候,走到我身边,我警惕地往后面退了一小步。

“你跟我想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以为你是个很open,很玩得开的姑娘,可是你不是。”

“那又怎么样?”

“你一点都不好玩。你们两个都不好玩。”

他指的是我和我弟。

我耸了耸肩膀,自顾自地往前走,决定不再理他。

没想到他赶过来,随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店铺的橱窗:“看。”

我停下来。那是一间蛋糕店的橱窗,里面摆的都是蛋糕样品。

“有什么啊?”

“看,是这里。”

我循着他手指的地方,才看到橱窗一角被人塞进去了半张明信片,上面的图案在塞进去的时候被蹭得模糊了,仔细看才能看清楚是两个男生在接吻。

我惊讶于他的好眼力,更惊讶于他会对这个感兴趣。

“这有什么啊?”

“多有爱啊。唉,你这个人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玩。”

“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我觉得困惑了,我来之前听班长说过,他有个异地相恋多年的女朋友。

老大眨眨眼。

我明白了这个眼神的意思。

之后的种种事情都验证了我那一刻的猜测。老大刚进南大没多久,就和他的室友成了一对,只不过我们去上海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完全公开。一个学期后,就发展到各种亲密,各种暧昧,各种形影不离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俩的关系。他们一起甜蜜地度过了三年,直到毕业才分开。这期间他的异地恋女朋友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据说他的女朋友一直都没有跟他分手。

看完话剧,回到旅馆,我弟直接倒头睡了。老大尝试了几次,都没把空调打开。室内的温度比室外高不了多少,我感到有些冷,只能坐在床边把外套裹得更紧。老大去卫生间刷了牙洗了脚,关了灯,上了床。对面旅馆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我看到他半靠在床上,问我怎么还不睡。我说我是夜猫子,一向睡得很晚。我就坐在床边,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我确定他睡着了,才摸黑去卫生间洗漱。

我从卫生间出来,还没走到床边,突然从窗口的方向幽幽地传过来一句话:“现在到你睡觉的点了吗?”

他一直没睡!我吓得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他没有起身,但我知道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

就这么僵了一会儿,突然熟睡中的我弟在床上翻了个身,咕噜了一句梦话。

我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这几乎救了我。

我大步跨到床上,坐在被子里,把冻得快没知觉的手放在胸口。

“你要睡了吗?”

“是的。”

这一次我咬着牙回答了他。

他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传来了陌生的鼾声,和我弟的鼾声交织在一起,我知道他是真的睡了。

我裹着被子,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有几次,我觉得快撑不住了,就用手掐自己的胳膊。就这么一夜几乎没合眼,一直坚持到天有些蒙蒙亮,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又吓了一跳,老大躺在床上没动,我弟却坐了起来。

我差点叫出声。

我弟虽然坐着,不过好像还没从睡梦中完全醒过来。

“你是要起床吗?”

“不,我还要睡。”

“那你睡啊。”

“我冷。”

说着就开始往床边摸外套,摸了几下没摸到,就又躺回去了。

我坐在床边哭笑不得,又怕他受凉。就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老大都起床收拾好东西了,我弟才从床上爬起来。他坐在床上一边穿外套,一边傻乎乎地笑着。笑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你的被子呢?”

我指了指他的床。

“哦,你给我盖被子了啊。”

我弟继续傻乎乎地笑着,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那一刻,我想起他昨晚那个翻身,那个梦话,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老大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问了一句:“昨晚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

我突然有了一种勇气,可以直视着他说出这句话。

从上海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弟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的语气很严肃,还带点恐吓的意味:“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很可怕的事。”

“什么事?”

“我有病,很严重很严重的病,你怕不怕?”

“艾滋?”

“不是。”

“那是什么?”

“乙肝,很可怕的,你怕不怕?”

“不怕,我来学校前刚查过两对半,我的抗体很高的。”

我弟告诉我,他是乙肝患者,不是乙肝病毒携带者,需要按时服药。他开学第一天就告诉了室友,今天早上他认了我当姐姐,就想着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很感动,又有点心疼。他一米七三的个子,体重还不到一百一十斤,瘦得像个竹竿。他跟我说上个月刚跟老乡踢了场足球赛,结果踢完就感冒,病了二十多天都还没好。

我问他为什么头一天晚上没答应做我的弟弟,今天早上又突然答应了。他用其他话题岔开了,没回答。我是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原因。我弟告诉我,他想要个妹妹,不想要姐姐,所以拒绝了我。不过拒绝了我之后,他很后悔。他想到之前他要认一个女孩当妹妹,结果对方没答应,他很伤心。他觉得他拒绝了我,我也会很伤心,所以第二天早上,他就答应了,他不想让我伤心。我问他为什么当时我问他,他不告诉我理由。他说他记不清了。

我没有点破他的小心思。其实我很了解他的心理,虽然认了姐弟,但我们只是一起去了趟上海,还没有熟络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研一放暑假前,我们班商量着要去班长家聚餐包饺子,留在学校没回去的几个学术硕士也一起去了。一大群人闹哄哄地挤在班长的家里,一边包饺子一边玩,倒也蛮有意思。一开始我还在一旁搭个手,和大家一起聊聊天。突然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意识到不好,连忙离开饭厅去了客厅,刚躺到沙发上,胆囊炎就发作了。一阵阵的疼痛,我的后背很快就汗透了,只能抓着沙发的扶手,硬撑着熬过每一次的阵痛。所有的人都在饭厅,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离开。只有我弟跟了过来。我听到他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我的胆囊炎发作了,他要去喊其他同学过来,我制止了。他就在一旁陪着我。我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熬到一阵疼痛过去,在短暂的间歇期,我感觉到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挣扎着欠了欠身体,本能地想要抽出手,没想到是我弟正握着我的手在虔诚地为我祷告。那一刻我很感动,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期间,有几个同学觉察到我不在,就过来看了看,他们以为我只是有点不舒服,看到我弟陪着我,就离开了。已经到了中午了,大家还没包好饺子,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自然也没有心思来管我,我也不想有人过来,只想一个人安静地躺一会儿。

我弟很聪明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他扶着我上了阁楼,上面有一个小房间。我就在那里躺了三个小时,他就坐在床边陪着我,跟我说话,帮我分散注意力。这是第一次,我与一个男生靠得那么近,他一直握着我的手,可是我并不害怕,也不恐惧,只是觉得很安心。一直到我有力气下楼了,才出去找吃的。我们在饭厅找到了一大碗提子。其他人都在客厅玩杀人游戏,我俩坐在饭厅里安静地吃着提子。

我没有对他说谢谢,我知道不需要。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我的家人。



我和冬卉已经在咖啡馆坐了两个多小时,她的照片挑好了,我也看完了她新写的动画脚本。这期间我还接到了数条我弟的微信消息,我就知道,告诉他,我和冬卉在一起,他肯定会坐不住。我斟酌了一下,挑了一条能说的问冬卉:“我弟想看看你的动画脚本。他对你的本子的题材很感兴趣。”

“好啊,让他多给我提点建议。”

我知道这个要求冬卉是不会拒绝的。

“你跟你弟的感情真好。在学校的时候,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儿呢。”

“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有一次我放假回来,让我弟帮我搬行李,宿管阿姨还以为是我的男朋友,特意多看了几眼,我跟我弟说这个事,我弟说,你告诉宿管阿姨,你的眼光不会那么差的。哈哈。”

我弟喜欢的是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我经常打趣他,自己长得像个竹竿,还要找个竹竿一样的老婆。我不喜欢竹竿,觉得竹竿太瘦了,没有安全感。有一次,我和我弟去鼓楼校区听讲座,乘地铁回学校的时候,我累了,就跟我弟说,让他把肩膀借我靠一下,我弟乖乖地靠过来,我只靠了一会儿就作罢了,他的肩膀上全是骨头,硌得难受。平时我们一起出去,如果我背得东西多,他都会帮我背包。以前我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出去玩,就算是有男生主动提出来帮我拿包拿东西,我都会拒绝,再累再重都是自己背着,唯有在我弟面前我不用逞强。我们一起去爬徽杭古道,我背了一个一升的保温瓶,他要帮我提,我就给他了,其实这瓶水,我自己提着也没什么。结果我第一个爬上去,渴得厉害,才发现要想喝到水,只能坐在上面等着我弟爬上来。等了半个小时,我弟才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把水递给我的那一刻,我真的是感到又辛酸又好笑。

我知道他喜欢冬卉,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女神,可是他不会追冬卉,一来他是基督徒,不会找非基督徒;二来像冬卉这么耀眼的女孩子,自然会有很多人喜欢,我弟还是有点自卑的。他总是用很夸大的语气去掩盖这一点。有时候,我会劝他把自己收拾得精神点,衣服不要穿破了都不知道。我都发现好几次了,一开始我要给他补,他还很不好意思,后来脸皮就厚了,直接把外套扔到我手上命令我当天晚上必须要补好。我跟他说,要想找女朋友,就要置办几件行头,现在的姑娘都很在意男人的穿着。他说:“那万一我打扮得太帅了,妹子们都围着我转,咋办?我现在弄得邋遢点,等我想找女朋友了,我再去打扮。”

有一次,我弟的室友跟我说起一件事。他告诉我,一般我弟睡觉都比他早,他要看书看到半夜两三点。结果前两天,他刚准备关电脑,我弟从床上爬下来,开了电脑。他问我弟怎么了,我弟说睡不着,下来玩会儿游戏。我去问我弟,才知道,他跟他教会的一个女孩子表白,被拒绝了。

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心里很清楚,我弟不是那种讨女孩子喜欢的男生。可我还是要问问,冬卉是怎么看我弟的。


“你觉得我弟这个人怎么样?”

“说实话,一开始我们班上的几个女生都觉得他有点怪怪的,语速那么快,想法也很奇特,他说他要写史诗,还说是个多么庞大的构架。我们都觉得这个人就是个幻想家。”

不仅仅是幻想家,是大幻想家。

“后来相处时间长了,才发现,他其实人很好,很热心,也很善良。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我出来工作了之后,才发现,一个人有梦想有追求,是很难得的,我很佩服他。”

“我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是,他跟其他男生不一样。我是说,你跟他相处的时候,不会把他当作男生来看。”

冬卉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一眼就看透了我弟的本质。

我也问过我自己,为什么我会跟我弟相处那么容易,没有距离感,后来我也慢慢体悟到,因为我跟他相处的时候,不会把他当作男生来看,换句话说,我弟对异性没有任何吸引力。不过我依然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了我弟,他让我相信,当我遇到命定之人的时候,我是可以克服心理的恐惧,卸下不必要的逞强和伪装,去信任他,依靠他。

我也很佩服他的梦想。我弟说他要写史诗,要写一部像维吉尔《埃阿涅斯纪》那样的史诗。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动笔,他要等到三十岁以后才会写。他只要一聊起未来会创作的史诗,总是会兴奋得手舞足蹈。他说姐,我这部史诗要是写出来,那肯定是世界文坛最轰动的事情。我说,你努力写吧,将来获诺贝尔文学奖了,我靠着给你写传记都能赚一笔。没想到我弟说,我的传记轮不到你来写了,我教会已经有好几个哥们儿要排队写呢,他们几个都是学物理的,都等着我获了诺奖以后赞助他们搞科研呢。我气得说,你是个幻想家。我弟纠正我:不是幻想家,是大幻想家!

要说我弟是大幻想家又不完全是,至少他还真的是着手做了一些准备。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完成了一部十万字的长诗练笔;他在读研期间据他自己说,看了二百多部诗集;上次跟他通话,他告诉我,他已经为写史诗准备了四十多万字的资料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幻想,只不过不会像我弟这样夸张地摆到明面来张扬而已。我知道,我也有幻想。我的幻想,或者说,我的执念,就是杭州。

我离开杭州已经七年了。这七年间,我无数次地幻想着,自己能够回到杭州,回到这座充满水的城市。我告诉我自己,我喜欢杭州湿润的空气和干净的路面。其实我想要回来,只是因为在这里我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我固执地认为,我回来,我就能找回我的青春,我留在这里的最美好的时光。纵然我知道,七年的时间,维系我和杭州的那些人那些事,早已不在了,我还是要回来,为了一个强大的执念。我以为我放下了,其实我没有。我背负着这个执念,终于来到了杭州。只是两个月的时间,我给自己构筑的幻想就被打破了。杭州发展得太快了,它变得如此陌生而又残忍,当你的工资不足以支付下个月的房租时,再多的幻想都填补不了现实中的肚子。我带着满心的憧憬回到杭州,面对来往的行人和车流,甚至都不知道我拖着行李箱该往哪里去。

“时间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

我和冬卉离开咖啡馆。

我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附近有什么吃的。

冬卉突然说:“不用了,我的朋友已经订好地方了,我们直接过去就好。”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养了个狗女儿的摄影师。”

“哦。”

“你们都在杭州嘛,所以我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在一个城市多个朋友总是好的。对了,他可是个肌肉男哦。”

“我对他的狗女儿更感兴趣,我喜欢狗狗。”

两个月来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不觉一扫而去。在去吃饭的路上,我又在心里为自己勾画了一个新的幻想。



1

十月

1

十月杂志官方微信

微信:shiyue1978


大型文学期刊

长按二维码关注

十月杂志微店

咨询电话:

010820280325


最想要的一期在这里

长按二维码关注

十月杂志电子版

纸刊原文电子版


随身携带的十月图书馆

长按二维码关注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