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3《十月》·散文·瓯海行︱马叙：瓯海诗人李岂林

Original 马叙十月杂志 2022-10-16

马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中国作家》《天涯》《大家》等刊物，曾入选《十月》小说新干线，出版有作品集多部。获第十届十月文学奖、《诗神》年度诗人奖。现居浙江乐清。

瓯海诗人李岂林

马叙

瓯海诗人李岂林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

前些日子，偶尔读到了一篇文章，是温州一位早年的诗人林肃写的关于温州第一次诗会的记忆：《寻找36年前的年轻诗人》。这篇文章很详细地记录了温州36年前一次由温州广播电台主办的诗歌征文活动，也是温州新诗历史上第一次由官方机构主办的第一次新诗征文活动暨温州青春诗会。文章中插有一张合影照片。这是一次被遗忘的活动，那照片也是一张被遗忘的照片。照片上坐着的第一排第一个人就是李岂林。36年前的那次活动，我也投了稿，只得了一个鼓励奖，但也参加了那一次的温州青春诗会活动，也就认识了当时一批温州的青年诗人。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诗歌与满腔激情与强大的创造欲望同行，对文学充满敬畏，彻夜谈论金斯伯格、惠特曼、雪莱、艾青。诗会上所有的年轻人都充满了幻想，以及对虚幻前程的美好憧憬。或从夜晚争论到黎明降临，或半夜起来在走廊上大声朗诵诗歌，高唱港台流行歌曲。记得有几人站在高楼的阳台上，面对繁华嘈杂的温州城，面对被辉煌灯火映照着的夜空，其中一人发出感叹，这温州的夜啊，有多少欲望在上升，冲动！这批人中，许多人年少轻狂，但唯有李岂林沉稳，看上去也比许多人坚毅。李岂林的年纪比我们大十多岁，比我们懂得多，见识也多，所以整个诗会期间就他最低调，最朴实。我在会议间隙见到李岂林，他穿着白衬衣，戴着一顶田间劳作用的大草帽，脸庞消瘦、黝黑，戴着一副玳瑁近视镜。我那时注意到了压低的大草帽下面的那张谦逊的脸。是他先向我打了招呼，于是就认识了这位瓯海诗人李岂林。而那时，大家基本都只在本地的《文学青年》《浙南大众报》上发表诗歌，只有李岂林在《诗刊》《星星》上发表过作品。我问李岂林，你是什么单位做什么工作的？他说，我做油漆工，帮人油漆房子。他确实是一个职业油漆工兼业余诗人。我观察到了他沉稳的表面，有一双尖锐的眼睛，一对高耸的颧骨，似乎内藏着并支撑着他坚定的立场。后来他对我说，看上去富有诗意的油漆调制，丰富的色彩，流动的流体，一层层的覆盖，晾干，再覆盖，但是它真的与诗没有什么关系，劳动的疲惫，并不是别人所想象的那么诗意。李岂林是边做油漆工解决生存问题，边写诗解决内心的沉闷。此后有几次再见到他，仍然是穿着藏蓝卡其布中山装，那么质朴，谦逊，黝黑的脸庞，上升的颧骨，却目光犀利，有着骨子里的坚定。因此，他看人看事物，都是透彻的。也因此，他不与人争那些过于虚荣的浮名。

那时，包括我在内的温州的青年诗人还都热衷于修辞，而李岂林的写作基本不受时尚的影响，写得内敛，节制，表达朴素、直接，与生存，与生命，息息相关。他写他的瓯海，写茶山，写海，写父亲，写自己的生活。他后来兼任瓯海文联副主席，负责编辑文联的《瓯海》文学季刊，向我约了一组诗，发在了1992年第3期。这一期也有李岂林的一组诗《怀念——寄春天》。我收到刊物后，读了他这组诗，为自己羞愧。我才知道，我虽然写了多年，但我的诗风仍是那么的可笑与飘浮。他的这组诗写于青年时代，那个时代很多诗人都在写假大空的文字，而李岂林已经写出了那个年代温州最好的诗歌，直到它在20年后再刊载，让我读到时，为自己的诗而羞愧。其中一首《网》：

我是一个孤苦的渔人

守着一张破烂的绳网

风风雨雨，朝朝暮暮

辛勤劳作在迷惘的大海上

……

第一网是波光月影

第二网是月影波光

我鼓起勇气再一次抖开网索——

老天哟！怎么还是破碎的月光！

……

李岂林出身农民，在他的青年时代，在那样的生活境遇里，还写下了这样的诗歌。这些诗面向生存的艰难，面向生活本真。还有一首《父亲》。他在自己这组诗的小跋里写到，董先生（文史学家董楚平）对《父亲》的评语是，朴实而又可怜，伟大而又渺小，貌似浅显，却深刻耐味。骆寒超先生当年下放瓯海时与李岂林交上了朋友，也读过这组诗，后来成为著名诗评家的骆寒超对这组诗的评语是：做到一脉怀愁情愫的真正形象化，是情调的象征。20世纪80年代末，李岂林也陆续在《人民文学》《诗刊》多次发表诗作。

有一次温州文联在瓯海开笔会，遇到李岂林，他还是戴着大草帽，压低着帽檐，目光从草帽帽檐下面传过来。他看到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说，张文兵啊，你的诗比过去写得好多了，言之有物了。他是一个不说客套话的人。我听了他的话，心里高兴，因为我在乎他对诗的看法与判断。也是在那次活动中，他与人一言不合而互相碴架。我目睹了这次冲突。他如此质朴、率真、坦诚、又一身侠气，出手如闪电！过后也为这次出手道了歉，毕竟他先动的手。后来（后来这个词，越到后来伤感就出来了），大约是1994年，我去温州办事时，一个朋友说，你知道吗？李岂林，走了。我听了吃了一惊，此前没有一点预兆，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朋友说，肝癌，知道时已是晚期，没几天就走了。这个伤感消息让我内心空洞了好一段日子。

如今，李岂林离世已经20多年，在温州，他已渐渐地被人遗忘了。近些年，我去过许多次瓯海。走在瓯海的土地上，我都会想，这是一片被李岂林书写过的土地山川。我也是从最早认识李岂林的瓯海，进而渐渐认识了瓯海这土地、河流、人事。

▲2019-3《十月》目录

中篇小说

或有故事曾经发生/005 鲁敏

补血草/036 尹学芸

人人都爱尹雪梅/079 刘汀

短篇小说

买恐龙/144 第代着冬

五指山/150 骆平

百步清阴/164 强雯

小说新干线

欢乐岛（短篇）/171 草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