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专稿︱孙睿：探谜的吕铮

孙睿，1980年生，祖籍北京，现居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硕士毕业。自由写作，小说为主，也写剧本。已出版长篇小说《草样年华》《我是你儿子》《背光而生》等九部，小说集《酥油和麻辣烫》、《火车不进站》即将出版。

探谜的吕铮

孙睿

吕铮说促使他开始写作的，是当警察后办的第一个案子。跟踪了很久的嫌疑人终于被抓，进入后面的拘押环节，要先脱衣服检查健康情况，脱完一看，傻了，原来是个女的——要么就是女嫌疑人落网，一检查，是个男的。我大概记得是这样。吕铮说，顿时他觉得天下大乱，毫无道理。于是开始写作。写作就是把这些看似不合理的，梳理出个道理。它们每天荒诞而真实地发生着，上点儿心的人，不会视而不见。可能是吕铮过手的案件太多，审过的人也多，对世间存在何种坏事儿以及它们会如何呈现了解的多，又极具写作热情——写作十四年，出了十四本长篇小说（不知道是社会真的乱，还是他太能写了）——审讯过程除了黑纸白字被记录在审讯录上，也会变成铅字印成小说。当然，小说和审讯录之间，还隔着很多东西。不可视的那些，可称之为手艺，或文学创作。可视的那些，是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空烟盒——长期伏案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以及储存间里一瓶瓶颜色各异的酒——完稿那天总得大喝一场（《谜探》完稿后我就被他叫去喝了一顿）。这些都是我在他家中看到的。此次《谜探》，讲了这么个故事：一个人车祸后醒来，记忆丧失，成了黑白两道追查（杀）的对象。在车祸前，他是警察在黑道的卧底，但也帮黑道办了不少事，让黑道以为是潜入警察内部的卧底。醒来后，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个老婆，但跟他哥们儿搅合在一起，他也有个情人，却是穿警服的女同事，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想不起来以前发生了什么。他即将退休的警察师父告诉他，不记得以前更好，活在将来，离开这，走得远远的。但他没走，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典型的类型小说。名字也呼应故事——《迷探》。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部能吸引人读下去的小说。真相，是所有人想知道的。作为作者，如何拆解这个谜案，露出真相的过程，就是叙事的过程。这一点，吕铮做得颇像古龙。首先是人物形象，主人公身上都带有一种悲情感，不知来路，更不知去处，被人误会，面对层层阻力，拼死一搏，哪怕输得肝脑涂地，也绝不认怂。然后是形式上，阅读中也带给我看古龙小说的快感，一条条线索出现，一个个人物登场，一个个局部被打开，一个个真相呈现，主人公的身世之谜也浮出水面。作为读者，小说就这么被一页页翻开。听说古龙当时写，是在报纸以连载形式发表的，每天写够版面的篇幅就收笔，结尾留个悬念，勾着读者第二天继续买报看。每天连载的字数，折合成稿费，正好够他晚上喝酒的。吕铮这么写，我想跟连载和故意吊人胃口没关系，更应该是他的工作流程——断案的过程不就是这样的吗，从抓到第一个嫌疑人到更多人落网，从一个证据到真相大白。小说的第一个高潮出现在主人公师父退休那天。当天也是本市的马拉松日，师父值最后一班岗。如果参赛选手跑过指定段路，负责该段路的巡警会在警局内部电台报告：顺利通过。前几段的警员击鼓传花般在电台里汇报着“顺利通过”，终于，做了四十年警察的师父的声音也出现在电台里：顺利通过。马拉松结束，他也可以退休了。但师父并没有关掉对讲机，趁机多说了几句，说明天以后，一切将成为回忆，颇多感慨。回顾了四十年警员生涯，什么叫警察，如何在吹风日晒雨淋中一次次和阎王爷擦肩而过，最后总结，哪有岁月静好，全他妈肩负重前行。电台这边，各处上勤的民警听着，沉默着，然后纷纷通过电台向这位退休老民警致敬，祝福声此起彼伏。但这时，师父驾车坠海了。引咎自杀。身上留着遗书，写尽自己的忏悔，所犯错误的赃款，一分未花，坚守着道德底线。看到这，无法不为这位“顺利通过”的人民警察唏嘘不已。小说的大高潮出现在结尾，除了一段枪林弹雨的“硬戏”，更让人动容的是主人公到最后依然没想起以前的事儿，但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坚定了信念，未来知道该干吗了。这正是人生最有力的时刻，谜团已驱散，可以大步向前了。想想被困在生活中的每个人，不都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吗？青春期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中年了不知道自己该守持什么，年老了不知道自己该靠中医还是看西医……一生在蹉跎中很快就过去了。冲出谜团的最好办法是行动力，付出行为，谜自然消散。而行动力从何而来。决心？不服气？骑驴找马？每个人的办法不同。记得《谜探》完稿那天吕铮叫我去他家喝酒，之前已有两年多未见。我按高德走到门口，敲门。一个长得很像吕铮的人为我开门，清瘦、大眼睛、充满活力，我以为是他儿子。但他儿子还小，刚会走，不应该长这么高。他招呼我，一听声儿，就是吕铮。我说你怎么这样了，他说每晚跑步，减肥。减掉多少斤他告诉过我，但我忘了。如果我说减了有四十斤，那就显得他以前多胖（壮）似的，如果我说减了二十斤，则抹杀了他确实减掉很多斤的斐然成果。总之，他焕然一新地站在我面前。这就是吕铮的行动力，我想这也是他赋予这部小说中主人公的行动力吧——在主人公身上，不乏大量如何挥汗如雨减肥狂练的描写。除了跟自己肉身较劲，主人公也参了佛问过道，谜该如何破。得到些说法，可作为一个普通人，智慧有限，高深的话吃不透，也做不到，只能靠在世俗生活中找准一条路，然后尽管走下去。最终，他找的是正义和良知。如果说主人公是一个“主旋律”人物，那么另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则是位“非主流”，每天在地下通道弹吉他唱歌，逮着冤大头就蹭吃蹭喝，号称自己是“时光旅人”，来自未来，知道所有事情的结局。听上去挺扯的，主人公却愿意相信他，甘当冤大头，还给他钱去购置回到未来的时光车。这对人物关系却最让人信服且感动，两人有种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对于现实生活同样报以不满和不屑的态度，企图寻找到更理想化的社会。最后，当主人公身陷绝境时，时光旅人竟然开来一辆二十年前的老爷车，帮助主人公度过难关，而自己中弹身亡，临死前仍说那辆车是可以带主人公穿越时光的。这是浪漫的一笔。至此，主人公在内心完成穿越时光之旅，更坚定了保护身边每一个好人的信念，以一己之力，要为芸芸众生营建一个合理、合法、合乎人性的世界。当然，作为一名书中的警察，这是再合适不过的路。而我们，一个个平凡人，一个个普通公民，在各自的行业中，该如何解谜？或许那一件件实在的事情，比如减肥，比如一年一本小说，是破解这个谜团的最好办法。很期待吕铮有一天能换个方式解谜，比如写一部没有警察和罪犯的小说，那里也没有法律定义的好人和坏人，只有一个个在生活中挣扎的普通人。

▲2019-6《十月》目录

中篇小说

吊马桩/005  田　耳

过　来/035  陶　纯

廊桥夜话/058  张　翎

塬  上/178  陈　玺

短篇小说

初　冬/148  李　亚

月光奏鸣/158  西　飏

散  文

男左女右/102  周晓枫

性灵告白/136  林幸谦

思想者说

余生悲凉/169  张　喆

译  界

艾莉丝·奥斯瓦尔德诗选/194  李 晖  译

中国科协  中国作协主办

科技工作者纪事

大国引擎/198  余　艳

诗  歌

穿越星宿的针孔/220  郑小琼

刀锋与坚冰/223  袁永苹

卡桑德拉/225  张曙光

病　妻/227  陆　健

短诗集萃/230  刘双红  张巧慧  陈广德  张于荣　等

艺　　术

封　　面　白影-线　之二［局部］  周　力

封　　二　春回草原（油画）  张　利

封　　三　古老的心愿（油画）  张　利

封面设计  赵平宇

篇名题字  郭新民

其  他

2019年1—6期总目录/238

▼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