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北京青年诗会诗人朗诵作品选读三·回地、江汀、蒋文峰、津渡、冷含莹
第二届北京青年诗会诗人朗诵作品选读三 回地、江汀、蒋文峰、津渡、冷含莹 回地诗选 回地,1969年10月出生于浙江绍兴嵊州。当过医生、教师、编辑等。1990年代中后期开始诗歌写作。曾进修于中国音乐学院。后辞职来京。主编有民刊《命与门》、《低岸》、《越界诗刊》等。与蒋立波合编《越界与临在——江南新汉语诗歌十二家》(长江文艺出版社)。作品散见于国内书刊。部分诗歌被翻译介绍到国外。现居北京。 虚无小学 田字格作业本上 升起晨光。 你的前额迎接 虚无小学校长的鞭笞。 嚼烂岁月纸浆的石头嘴唇 在霜降后的月亮边棱已磨砺千年。 嘴唇吐露的遗忘之雪野上, 有一本无人翻阅的 防盗手册。 玉 兰 你练习空山鸟语的引子, 听见窗外一声鸟鸣。 紫玉兰树枝摇曳。 鸟儿已飞遁。 二十一朵玉兰, 二十一盏火焰之梯。 盘旋着点燃自己, 玉兰是《会饮》中的对话者? 一架爱欲之梯。有话语盛开, 在梯子上恰恰鸣叫。 ………… ………… 你的琴音与飞遁的鸟鸣, 谁的音更准一些? 江汀诗选 江汀,安徽望江人,1986年生,毕业于青岛理工大学,现居北京。参与发起北京青年诗会,著有诗集《明亮的字码盘》、《来自邻人的光》、《寒冷的时刻》。 寒冷的时刻 给王炜 寒冷的时刻, 我生存在你们的谈话中。 转瞬即逝。前面是一个女孩, 她正慌张地走上公车。 车厢里的空间如此蓬松, 被宇宙吸引,从窗户溢出。 漂浮在文学史中,也失去清醒, 时间被搅拌均匀。 自然在回收。它关注一块碎片, 甚于整座城市的厚重灰尘。 抽象的生活适用残破的比喻。 睡眠困难将访问楼群。 忧愁从座椅升起,作为两千万分之一。 我走下车,忘记人和世界的紧张关系。 “自然在回收”,语出诗人王炜的一次口述。 待在荒芜的当代 给昆鸟 待在荒芜的当代,不如做一个梦, 跃过数十年岁月,直接到达老年。 但此刻我清晰地听到, 旷野里传来音律的碰撞声。 而梦在我们这里贬值, 像秋日的草堆,等待焚烧。 也许内地深处的某个村庄, 仍有温顺的古代讽喻。 站在山顶观望,公路有如风箱, 几百辆汽车发出轰鸣, 融入永无止境的拥挤。 天地间仍有某种宽宥,无人认识。 星星像探照灯,嵌在黑暗中, 它们曾目睹的历史荡然无存。 这一点光就够了 沿着山坡上的围墙散步, 一场雨似乎不可避免, 低矮的房屋上树枝摇晃。 顶棚的声音扩大了境遇。 它要求倾听,从你身上贯穿, 要求凝神屏息,等着神秘的回馈。 幽灵们路过,手持林中的枯木, 在世界上收集影子, 然后走进楼群的缝隙。 与夏日的落叶待在一起, 它们暗淡如黄色的灯笼。 ……这一点光就够了。 蒋文峰诗选 蒋文峰,江苏镇江人,毕业于南京大学物理系,现从事数学研究工作,大学时开始写诗。 《北极书》第一篇 (一)新世界 起飞,降落,心怀喜乐 震颤中如同老年手腕的痉挛 Amazing grace,牧师说 要爱未知事物——比如末日 没人知道何时降临,婴儿啼哭在机舱里 鼓膜漩涡般加压着 碎片似的,我们带着经验抵达 窗口移动着如随发的相片 我常以为天有很多层,那时还小 爬上月台,我看见光线,更上一层楼 一个新的世界。若是尿床,就做这样的梦 火车浮在公路上吟唱,铁轨都变成了河 每次放学时,我经过那道口 然后晚上又做同样的梦 虚实切换令我惊讶,令我心怀歉疚 就像那时寄托幻想的女同学,我想不出 她们衰老时的样子,尽管我也梦见,总是梦见 我们又坐在老教室,成年人的模样 并不同于戏剧 在收场时我们不会被展示一一,告别,致意,回顾 已慷慨牺牲的角色,都站前排鞠躬 关公的大刀又横着,收进盒里 肝脏以我们发酵的加速度,遗忘 要热爱未知事物,热爱危险 窗棱飞行,沙滩游走 井中诡异的笑脸随你们成长 而我爱,就像核攻击后第三天的降雪 要爱未知事物,Amazing grace 我若爱你,歌谣就会在历史中磨损 巨浪扑袭着人类的堤岸 起飞,降落,Amazing grace 我总幻想逃离将地震的城市 或者广岛,马上出发,倒计时 直到车门关闭,Amazing grace 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来到新的城市 但新生来时不会有人知道 (二)生命以及其他 有各种各样的生命 墙上的斑点,汽车的人脸灯在旋转 裂痕在楼层间爬行生长 我们不懂的宇宙辐射被翻译着 编织着信息,鲁迅说:“我放火”⑴ 就是这样。就如庸才的论文引用着堆积 地上所有的独裁者 也用一个长梦代替另一个,要活很多年 他们热爱坦克,以及其他皮毛厚重的东西 住星辰布局的宫殿,史书中闲人哀叹 留下金缕玉衣,被另一人诗人当典故用 我没法爱她,她爱死亡本身,我只爱变化 就这样,历史和陀螺仪 已经使我们困惑,雨窗无事 我们坐下研墨,试笔乱书,然后天色转黑 开始下雪,现在进来的贡生 来烤火和谈诗论学,明天他发现我们 只是驴子和簸箕⑵ 《庄子》里没提,那邯郸学步的家伙 余生的经营,掏钱学走路 用手用牙齿工作,他发明了螺旋桨 但我是恐高症患者,无数次梦见坠落 卡在悬崖和危楼上。只有一次梦境成真 我匍匐着紧贴岩壁,嚎哭着被迫前进 如向阳的植物躲避炮弹 大家没有哄笑,但我丢尽了脸 那是不太真实的感受,后来从书上 我设想熟练者猿行而上,滚落的石头里 有上亿个查拉图斯特拉 狮子又变成婴儿⑶ 沙滩上消失的人脸,并没取消生命 我们起飞,打开脊背,把翅膀留在海滩上,就这样 语言代替了语言,我们层层而上 日落,散工,退潮 孩童的鼓角 你听 (三) 问候 最苦逼的时候,我对抗神灵 咒骂神,要求审判的权利,要求辩护 这真可笑,好像真能拦住任何人 就在街上拷问他,要他说出他的秘密 又像最幼稚的幻想,人多时 就设想身背宝剑 又好像,被别人的对话吸引 在陌生的街上于你无关的倾诉中 移步之间似真变了角色 一部分的你,进了别人身躯 以另一种可能环绕一圈,我们相遇 皱纹的比对阅读着地球的原理⑷ 于是这样,你随手创造 就像自鸣钟里那两个木偶,每晚放出去看看 周游那么一圈,有时候带来爱, 有时带来死,毕竟有了一种理论 这让我们欣慰,你思考 鲜花就会堆满窗台 所以每次醒来,先看墙有没有变旧 有没被悄悄移到地狱,只保留屋子的模样⑸ 亮壳甲虫,在童年的课堂上写缓慢的弧线 阅读是如何可能的?同情是如何可能的? 老一代人矫情的设想,死后灵魂进入野菊…… 乳猪离开死掉的母亲 你现在会计算炮弹的轨道 冰层融化的曲线,还有食物过敏的速度 雷达和罗盘,使你坚定 地面的轮廓就像儿时的街道 带你回去,如果普世降雪 设想普世降着救恩 下降,下降,走在冰层上 余生的惯性让我们写着 命名着,摸索着,向北岸 下降,下降,走在冰层上 我的问候会像冬眠的活火山 在明年,沿所有道路而来⑹ 注1:鲁迅《长明灯》 注2:后三句见《东阳夜怪录》,“雨窗无事”是明人常用意象 注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精神三变理论 注4:这两段启发自量子场论里面的Berry相位,它告诉我们,物理性态是由物理世界的拓扑结构决定的,这一事实可以通过另一个几何现象来说明:依靠触觉的昆虫不懂得三维空间的观念,然而通过爬行,它能告诉你,它待的地方是平的?还是带环柄的? 注5: 博尔赫斯《死去的神学家》,讲的是上帝惩罚一个不讲慈爱专讲惩罚的神学家,把他的屋子悄悄移到地狱。另外,见诗篇102:26:“天地都要如外衣渐渐旧了” 注6:这便是量子场论里面的路径积分。.我在第三段中大量隐性使用理论物理里面的东西,但不是说只有懂物理才能读懂我的诗,恰恰相反,读这一段将有助于理解物理。下降,是温度和空间意义上的下降,也是观念意义上的下降,进入经验和个人伦理意义上的世界,这对应于物理知识,对应于物质的凝聚,所以写这些并不是为了炫耀物理。 津渡诗选 津渡,本名周启航,1974年11月生,湖北天门人,现居北京。著有《山隅集》、《鸟的光阴》、《南方七人诗选》(合著)等。2009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2012获第三届徐志摩诗歌奖。 木偶 每一棵树里 都住着一个木偶 每一个傍晚,他们都会脱掉树冠的帽子 掀开树皮,走出来 哦,他们在原野上走着 我记得他们天牛翎一样的眉毛 白蜡杆一样的鼻子 我记得,他们喷水壶一样的脸 马蹄铁一样的下巴 就是这样生动的面容 这样冰冷的伤感 一颗木头的心,这样永不开口说话 一双木头的腿,走着 像你我,在傍晚的原野上走着 祖母的忌日 祖母从神龛上走下来 轻易地穿过了我们 她轻手轻脚,参观每个房间 并且扶正了蛋糕上的樱桃 像她生前一样 我们拥有幸福的生活 一把香菜,平静地搁在碗口 未关严的水龙头淌着水滴 不仅仅是这些 下个星期,中秋节来临 我们会集体去动物园 父亲,将抱紧最小的孙子 而我们呆到很晚,在草坪上 玩扑克牌捉强盗的游戏 直到节日的焰火点燃,一瞬间 看见整个家族,狂欢的血 今天,大人们脸色落寞 孩子们挤在一旁吃喝,满嘴奶油 祖母和胡桃树握完手 不说再见,回到了光的中心 谒萧景墓 ——致育邦、臧北、苏野,并呈米丁、雨来 出现在这首诗里的事物最后都会消失 只有这首诗 将会证明永恒。 就像无穷的加法继续演绎 沼泽地里,摇摆宿年的芦苇,红花蓼,一岁的水葱 和无尽的风,包括午睡时分 从大脑里溜到原野上的积雨云,书生们 肚腹里裹藏的菜汁与意气…… 是的,全部 全部的总和 那些原型在一时之间多么可疑,而广大 愈加接近于一个零。 南朝的工匠们在谢世之前,刀口上 精心地剔去时间的腐肉。 当他们离去,那些熟悉的名字,听从宇宙里的呼喊 在空中纷纷丢下衣裳。 而石雕的辟邪,解开胸前的绳索 一千多年来,仍未挣脱大地的底座。 此刻,乌鸦的阵阵怪笑 引来雷霆里的回应 南京郊外,所有的草木积满雨水,哑口噤声。 你,你们,脸色铁青 搜索肚肠,字斟句酌,从柔软唇吻中缓缓吐出音符…… 一切不过是徒劳 迎面而来的全部消融。 在我书写此诗之前,我已经死去 在与你们此生相遇之前,分别业已造成。 冷含莹诗选 冷含莹,96年生于辽宁沈阳。北京大学2014级计算机专业。现任北京大学五四文学社理事长。 中关新园 整个四月我们都在虚度光阴 被遗忘和错误浸润的 前半场清晨的记忆 吞下我们,如吞下一整粒鱼肝油 灰色的路口,工人们修补着天空 起重机高高地提起 一种生活。他们的勤勉 使人相信废墟的不朽 为什么不说说郊游的经历? 在河岸高处我们跳锅庄舞 环绕圆心,精心安排左与右 音箱反复吟哦着自然美 唐诗的过敏反应 从脚心直蹿到天灵盖 不如回到熟悉的地方 每条回廊的走向,每扇门的开合 都能左右天气。黄昏被一排排 桌椅穿戴。孤独退场后,物的友谊 同样值得赞美 但所有友谊都藏匿着微妙的变节 侥幸和悉心布置 像在签收时突然忘记姓氏的笔画 我们不断遗失了若指掌的事物 和它们行走的姿势。而这 使我们的羞愧近似于一个附逆者 连你呆立在扶梯前,望着那些被缓缓 送上云端的人们,说:"我无能为力” 也没有用。 长途电话 六月,南北共同的雨季 从天而降,像词语 敲击梧桐和香樟 发亮的墨绿色叶缘 我们就坐在电话线路的两端 分享这雨水 不停交谈,再不能 返回无光的室内 但真相未及说出就已经搁浅 从对岸明灭的灯火中 我们无法唤回昔日光的记忆 我们感到渴,口中干涸的内海 再没什么能从高处流下 自生活枯水的上游 电话是线团的两端。我们 相互拉扯又紧紧缠绕,想从彼此身上 辨认自己熟悉的东西: 你说你在经营自己 那些艰难的机械步骤 使你日益厌倦,又不愿放弃 而一种仅仅是可能的逻辑 将我浸没在胶着的灰心里 我们大声而笨拙地争吵 如一场苦涩的床事后 背靠背躺下的夫妻 隐形的阳台是一面镜子,在窗外 我们的历史与明天日夜往来 而此刻我们把不住自己 连同无法讲述,也无法书写的字句 在这间庞大的审讯室里 我们的沉默是唯一含混(但清楚)的东西 如被暴雨模糊的等降水量线 直到星光从黑色盾牌上升起 雨在减少,没入空旷的寒冷。 你说起夏天和两年后 我探出手臂,伸入聚散的积水 不断翻找,想要找出 银灰色倒影中闪躲的金线 黄昏即事 “我的失明像黄昏缓缓降临……” 听我说,每一个黄昏都让人失明 当夕阳像赤潮漫过街道 将阴影泼向对面的窗台 人们成了海里的鱼 变得犹豫且健忘,彼此互不相认 此时房屋开始不适宜居住 你该到街上去 面对辉光中出没的现代建筑 和它们的古代穹顶 翻看少年时代的案卷 检阅陈旧的抒情 像古董商擦拭失而复得的孤品 你将回忆起许多年前的夏天—— 每一个夏天 我们沿着长长的马路散步 在天桥上交换谜语 将糖纸和谶语扔得到处都是 直到陌生的地址将我们拉回大地: 冬天行将成年,开始结它巨大的茧 远方,湖在结冰,纪念日呼唤着 像族徽那样古老的疼痛 晚年的博尔赫斯形容自己的失明如“缓缓降临的黄昏” 《十月》微信号:shiyue1978 《十月》邮购电话:010-82028032,平邮免邮资,定价15元/册。 《十月》地址:北京北三环中路6号;邮编:100120。 投稿信箱:shiyuetougao@sina.com 值守:李浩(QQ:513322520;微信:shige_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