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届“十月·岳阳楼国际诗会”诗歌选辑
谭仲池、梁尔源、车延高、黄玲君、西 娃、李成恩、龚学敏、李 皓、大 解、卢文丽、蓝 野、臧 棣、朵 渔、（台湾）李长青、默 白
屈子祠抒怀 谭仲池
一江秋水
在古祠的脚下低唱
被唱红的枫叶
如落霞的光焰
照亮了我的心
墨水在手中的笔腔沸腾
伴我写着屈子祠的古典
树木花草的葱郁思绪
和独醒亭的苍凉宁静
彼方多么幽远
此刻 我的胸中
有朝云暮雾 日月星光
缠绕 闪耀 飘飞
一滴清泪来自天堂
坠入纸上 凸现一座空谷的灵钟
掩涕哀民生之多艰
凝重的鸣响
捎着历史足音
拉回真理的闪电
一个寂寞而伟大的灵魂呵
仍活在岁月的流光里
依然在给我们讲述
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的笔 行走得愈加沉稳
是看见 三闾大夫正从波涛里站起
他仰首朝天展开手中的书卷
把一片久违的明丽
投向辽阔的大地
夜枕君山
梁尔源
夜，进入了梦乡
洞庭还醒着
湖的温柔在起伏
渔火摇曳小舟
雾，烟笼笼的
罩着月亮的羞涩
我睡意蒙眬
枕着一首晃荡的渔歌
搂着一个多情的小岛
传来竹子的哭声
不知是泪水
还是浪花
打湿了梦的衣襟
那古老的湖底
有一颗涌动的心脏
四根强壮血管里
弥留了诗人的酒精
沸腾的涛声
淌着离骚的热血
夜在星空下
枕着大湖的激情
星星仍在闪烁
那是无法入眠的眼神
一节风骨
车延高
1
有人说
木叶下，香妃轻拢云鬓
洞庭湖绿了
是搁在妆台上的一块翡翠
2
四季，用风的笔尖调色
洞庭湖就是一幅山水
云雨点染，浪花一丝不苟地装裱
我不问作者是谁
君山在远处搁着，是水上的一方镇纸
岳阳楼衔不住远山
在诗人眼里
它是岁月刻制的一枚印章
文化还在争
说是建安的一节风骨
3
涟漪，放大眼睛里的赞叹
马上想到洞庭湖泛起的一个酒窝
湖边
孩子又扔出一块石头
很重，砸在历史的心上
我能听到
汨罗江畔
一个诗人投水的声音
诗人没死
淹死的是一个朝代
4
皓月酿了千年
洞庭湖畔，一根青草弯腰
捡起岳阳楼一声叹息
李白是过客，范仲淹也是过客
除了土地
没有一只手能端起这碗酒
5
有月临照，花间一壶酒醒来
吟唱的人对酒当歌
等酒香醉了一地
诗句爬起来，扶着墙走
岳阳楼披一身文化袈裟相送
李白玉树临风，远去的背影不老
身后
水天一色，风月
无边
城陵矶
黄玲君
神秘的路径，记忆，还是星辰？
螺旋桨搅起浑浊，洄游鱼儿
准时到来，最先触及湖水的清澈
这大湖与长江的交汇之处
江豚隐约出没，波浪里
嬉戏、追逐，用乌黑的背脊
反射阳光。雨季，江面宽阔
八百里洞庭，巨大的肺腑
通过矶口，为长江输送源源不断的
新鲜给养。三江口，一座码头
桅灯曾彻夜照亮
船舶往来，卸下满载的货物
枯水期来临，陵矶裸露，累累礁石
陷入冷寂。江岸上，杨柳尚青
鱼们游返海洋，等待下一次洄溯
江流在更深处奔涌
伴着云彩和芦苇干枯的倒影
城陵矶沉睡着，放慢了呼吸
汨罗江
西 娃
汨罗江边
我们几乎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屈原怎么会跳进这样的水里？”
相对于屈原波澜的一生
汨罗河不该这么平静
相对于他伟大的《离骚》
汨罗江显得过于狭小
而接纳了屈原死亡的汨罗江
它就在我们面前
平静，悠长，清澈
像死亡一样。
接管屈原活不下去的日子
也接管我们的哀叹与质疑
白鹭（外一首）
李成恩
它们从宋代往南湖宾馆这边飞，
一路上丢下鸣叫、粪便与带血的羽毛。
戴棕色斗笠的杜甫遇见赤脚的屈原。
屈原的灵魂站在水里，杜甫弯腰致礼。
白色的衣袍，瘦削的脸，屈原个子不高。
我所见的杜甫是那只疲倦的白鹭。
滕子京
滕子京，滕子京
洞庭湖水激起白色的浪花。
我向岳阳郊外走，
我遇到的人，他们说湘北方言，
挑竹箕，双脚在湖水上飞。
我叫：滕子京，滕子京
请你停下来，停下来抽烟喝茶
朝代已经远去，岳阳秋阳正暖。
在君山柳毅井
龚学敏
越剧的唱腔被井水浸透。在君山，
照片中长出的芦苇声音，随手一黄，
撩醒了天上掠过的那么多戏文。
被书中的水钗击过的橘，沾上柳琴中的霜，
可以把整个井水都烧沸。
剧本中的杯子，一撮叫柳毅的茶叶，
一冲，所有的情书都写成了洞庭。
在君山。我把箫孵化出的泽鹬画入水天，
一色的背影被光阴插进羽毛的轻浮。
秋天开始荒芜自己。一段凋零的井水，
正在医治辽阔的心病。
君山被鸿雁的叫声霜打成了一粒种子。
君山在泛黄的唱腔中喝茶，修炼，发芽。
君山用银针把自己扎成了一枚汉字，
用来度自己。
在洞庭，戏文的船钉试图牢靠一座岛的传说。
喝茶如同世事，一泡，春暖花开，众鸟齐鸣。
二泡，天地大同。三泡之后，柳毅的茶叶们，
瘫在铁甲板上，像是用过的爱情。
用一杯茶忘记洞庭
李 皓
君山有多远，江湖就有多远
君山有多高，君威就有多高
江中有湖，湖中有江
一根隐秘的银针刺穿朝晖夕阴
用一杯茶忘记那些
比酒还浑浊的迁客骚人吧
把酒临风的滕子京，不及
一根龙麟凤羽耐人咀嚼
或者他是杞人呢？我看不清
他的真实面目。谁是天呢？
谁又是天下呢？
我怎么也忘不了自己
如果我能在忧乐之间
打开一个缺口，如果我能
在前后之间插入一个楔子
我甘愿做如玉的针尖，或者麦芒
夜晚，背靠歌舞升平的江湖
听一群红男绿女们在岳阳楼下
吟咏亘古喜忧参半的人生
我已无路可退
洞庭湖记
大 解
君 山
在洞庭湖里，君山小如指甲，
上面安息着永远的湘妃和湘夫人。
赶上好天气，她们就出来走走，
倘若斑竹滴泪，会有枝叶，
在清风里招魂。
魂兮，何往矣！
魂不归，洞庭湖的波浪就永不止息！
乘船远观岳阳楼
在船栏边拍照的三个美女，花枝招展，
美得让人想抱走，藏在金屋中。
透过她们娇小的肩膀，岳阳楼成为背景，
遮挡住后面的白云和远处的天空。
大船在航行。洞庭湖在延伸。
而岳阳楼不动。
在船上，我拍下了三张照片：
停泊在城陵矶的采砂船压低了吃水线；
横越湖面的拉索桥正在施工；
拍照的三个美女，飘飘忽忽变成了女神。
岳阳楼
卢文丽
你的飞檐在夜晚
接近古典
似一阕千年浩叹
岳阳楼下水如天
如烟，如前尘往事
一轮明月朗照四宇
多少雁群从你身边掠过
多少人将你的栏杆拍遍
彤云散尽
汹涌的江流复归平静
你依然记得
一个纯粹的人立在岸边
风吹着他灰白的须发
他浓郁的怀乡病
像一柄剑被不停淬打
又被洞庭的月色几经照亮
最殷红的血已被光阴稀释
年复一年
月光贴住你的背脊
似凉飕飕的刀尖
让你一次次触摸真实
当管弦止息
人声消遁
唯有一缕迟桂
与你的老灵魂相伴无眠
君山远望
蓝 野
在大湖的清波中
君山还是那个安静的少年
怀抱着心事
远眺着武陵
落第还乡的路上
那个踽踽独行的书生
遇见了牧羊女
成就了一个传奇
洞庭、钱塘、泾河
这些水中，自有热闹的生活
也有飞升而出的
宝石般的幻梦
“春至不知湖水深
日暮忘却巴陵道”
湖水。长天。爱情
斑竹。新茶。古井
岳阳楼下，远对青螺
我猜测着前往君山的路
在湖水中，是深是浅
岳阳楼入门
臧 棣
以浩渺为邻，对称于
天若有情在此地格外任性——
八百里烟波才懒得分左右呢，
且怎么起伏都自有分寸；
从古到今，风云的变幻
不过是一些例子，它预感到
不论我们出生在哪儿，你最终会
走向它的轮廓，走近它的
近乎低调的巍峨。高翘的檐角
从不同方向，生动你有过
一个飞翔的前身；通天柱深谙
如何在尘世的压力面前演示
我们曾承受过什么；而那移动的
脚步如同一头青牛出现在
仙鹤的芦苇睡眠中，要想停下来
还真的有点难。不论你来时，
季节如何春秋，它都会矗立在
比风景更美丽的江湖中，
因众望所归而博大一个心结。
多么清醒的梦游，就好像风月无边
出自李白身上不止有一个杜甫。
唯有这水声能酝酿这湖色，
唯有这岸边的唏嘘能醇厚
这仰天的酩酊；远远望去，
一种视野严格着一个领悟。
孤舟还在，但汽笛嘶鸣的货轮更多。
但继续往前，你会走进它的记忆——
纯木质结构，将古典的心灵
分拆成三层风俗；每一层都代表
一种克服，但克服的对象
却由你自己决定。假如你
想克服的是人生如梦，
它会像隆起的峰巅一样
邀请你领略它极端的不极端。
沿通风的楼梯，敞开的回廊，
爬到它的最高处：看上去
你和身边的游人没什么不同。
在上面，眺看，远望，冥想，
组合成心灵的旋涡，紧密如
你即使错过了巍巍昆仑，
它们会旋转着，起伏般将你带向
一种古老的成熟。曾几何时，
你以为你已强大到足以
凭自身的意志，回避它的
熏染或吞噬。你厌恶趣味即历史。
但是今天，天生我才怎可能
迟钝于水经注，你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绝不利用坎坷
比人生更孤独。敢不敢试一试，
敢不敢面对：栏杆即运气。
靠得再紧一点，靠得再近一点：
既然那几只沙鸥正领衔乾坤。
大水——乙未登岳阳楼记
朵 渔
当有人说起那些故事时我依然觉得
那只是别人的事，那不是我们
那些情意，那些往还，那在楼上宴饮
在闺中作乐在大水中征伐的天才不是我们
那些故事早已结束，当我们说起某人的凯旋
某人的死，仿佛说起某颗恒星，某颗行星
那么恒定，又那么遥远
那美好的传奇拥有世间所有的光
但这光不是我们，到目前为止，我们
依然是无望的，曾有人专程到这楼上来
寻找光，这怎么可能？这浮华的楼阁只有雾霭
如同眼前这片大水：空蒙、迷离，千帆入暮唯
余风声过耳，揭示着历史，如长夜，没有尽头。
寄岳阳楼（节选）
（台湾）李长青
那天早晨，阳光
正盛，黄金色泽的空气
飘飘洒自自然
古典的情怀
在朴旧的味道里轻盈
缓缓的
舒展开来
岳阳楼的瓦片
闪射了层层浮光的
耀金，他们在时间的问答里
临摹从容的鼻息
像厅堂的字迹，收纳了
虎啸，轻抚了猿啼，理应厚重
穆黑的弦外之音
此刻，都随登楼望远的耳目
郁郁青青
洞庭湖边
默 白
1
来到这里就是一种逃避
形同观客，看水上水下的异己
看古人墨迹情怀，看
忧伤和人心向背
看胜利和失败之心
看月亮碎在湖里，然后乘水流而去
今天，湖水是浑浊的
它内心的清澈藏在深处
这过去的生生世世，已经淘洗
堆在堤坝上。龙脊起伏
唯独名声，随着浪传播
远远的，留回音在彼岸
像一个过客，跟大家招手
自己却不再回来
2
这里是岳阳楼，这里是
洞庭湖，这里有万古的大水
河流和湖泊总是想办法留下自己
把身体隐放在更低的地方
如历史，文字把真相的浩瀚实实地压住
却不断涌现时光的浪花
的确，多少故事
旧时在烟波里，现在又在雾霾中
任黄昏复黎明
所有的岸边圈起界限
却围不住月光星辰，和涛声中
洗净的天空
3
水与水紧紧挤着，岸边十分热闹
岳阳楼，显得有些孤单
它曾经高大，却老了
然而，依然高大
三层楼，自古如此
永远高过树木，高过湖水
在沉默之上
它拥有无法取代的心
几首诗，和永远的家国
望湖帆远去，忧患一直掩着传说
4
有水则润泽，过去是八百里
而今，它退回到更小的自身
守着最矜持的部分
字碑和一把硬的骨头
看滚滚长江，豢养一条大河
仰望蓝天
用一朵新的云代替旧的
用平静代替悲喜
一只眼睛，在风尘中穿过
风筝也是蓝色的
选自《十月》，2016年第2期
《十月》微信号：shiyue1978
《十月》邮购电话：010-82028032，平邮免邮资，定价15元/册。
《十月》地址：北京北三环中路6号；邮编：100120。
投稿信箱：shiyuetougao@sina.com
值守：李浩（QQ：513322520；微信：shige_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