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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豪谈翻译

陈福康 思飞学术 2021-03-17

编者按:“外教社翻译研究丛书总序”说,“翻译研究是不是一门学科,翻译有没有“学”,已经不必争论了。董秋斯1951年就提出要建立翻译学,要写出两部大书,一部是《中国翻译史》,一部是《中国翻译学》。”前贤的话言犹在耳,如今上述两个方面的著作,已经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陈福康教授的这部《中国译学史》,是对我国的译学理论发展做一番梳理,这也是对董先生在上世纪50年代建议的回应吧。我们从这部书里摘录一点颇有趣味的片段,以飨读者。

朱生豪(19121944),原名文森,浙江嘉兴人。出身贫寒,十二岁便成为孤儿。这一年,插入嘉兴私立秀州中学读书。该校是美国教会办的,使他接受了英语教育。十七岁时,以优异成绩被保送入杭州之江大学,享受奖学金,主修中国文学,兼攻英文。他师从词学大师夏承焘,得以打下坚实的传统文学基础;同时,该校也是美国教会办的,使他更提高了英文水平。该校校长李培恩并对翻译有研究,曾在《之江学报》上发表《论翻译》等论文。朱生豪在校时,即发表过一些译作。1933年毕业后,曾留校担任《之江校刊》英文部主任编辑。未久,转入上海世界书局工作,任英文编辑。这以后,他便开始翻译莎士比亚戏剧全集。历尽艰辛,包括生病、逃难、译稿被战火烧毁等等,耗尽全力,在十年间共翻译了莎剧三十一种半;在再译五种半即成全璧的情况下,不幸因重病含怨英年逝世!尽管未能译全,但他在祖国最艰苦的年代,保持气节,发奋工作,替中国近百年翻译界基本完成了一项最艰巨的工程,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他的莎剧译作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好,得到国内外莎学界的高度评价。

从小的家庭环境及生活遭遇,使朱生豪形成了极为内向的性格,平时“渊默如处子,轻易不肯发一言”(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在写作上,他一生只是埋头翻译及偶尔创作诗词自娱,也极少写译论文字。除了在给爱人写的当时未刊书信中偶有涉及翻译的零星议论以外,今仅见他在19444月写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译者自序》,较清楚地说明了他的翻译见解:

中国读者耳莎翁大名己久,文坛知名之士,亦尝将其作品,译出多种,然历观坊间各译本,失之于粗疏草率者尚少,失之于拘泥生硬者实繁有徒。拘泥字句之结果,不仅原作神味,荡焉无存,甚且艰深晦涩,有若天书,令人不能卒读,此则译者之过,莎翁不能任其咎者也。

余笃嗜莎剧,尝首尾研诵全集至十余遍,于原作精神,自觉颇有会心。……夫以译莎工作之艰巨,十年之功,不可云久,然毕生精力,殆已尽注于兹矣。

余译此书之宗旨,第一在求于最大可能之范围内,保持原作之神韵;必不得已而求其次,亦必以明白晓畅之字句,忠实传达原文之意趣;而于逐字逐句对照式之硬译,则未敢赞同。凡遇原文中与中国语法不合之处,往往再四咀嚼,不惜全部更易原文之结构,务使作者之命意豁然呈露,不为晦涩之字句所掩蔽。每译一段竟,必先自拟为读者,查阅译文中有无暧昧不明之处。又必自拟为舞台上之演员,审辨语调之是否顺口,音节之是否调和,一字一句之未惬,往往苦思累日。

可见,朱生豪是极为重视保持原作的“神味”和“神韵”的。他的翻译态度极其认真,竟至研诵十余遍,完全吃透原作精神后才动笔。他强调这些是完全正确的,因为他翻译的可说是人类文学艺术的最高范本。他将翻译标准定为两种,一是力求做到的,二是必须做到的;而不赞成“逐字逐句对照式之硬译”。这与鲁迅说的“硬译”有无对立?我认为并无。因为,第一,鲁迅说的“硬译”,主要指的是理论著作,并不是指像莎剧这样的高度完美的艺术作品;第二,鲁迅本来就欢迎译得既不“曲”又不“硬”、经过“潜心研究”而不拘泥原文、“解散原来句法”的“好的翻译家”。因此,朱生豪的这些主张,与鲁迅的见解实际是相通的。他的这些译论虽然文字不多,但确实凝聚了他的丰富经验,值得我们高度重视。他未能留下更多的译论,是非常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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