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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毒攻毒”的顺势疗法,在德国曾有多流行?

莉莉安·K·波彭达 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 2023-11-03


© greenspirits.in


一种药物中根本不存在的物质,真能治愈我的疾病吗?本文是对这一现象的一次社会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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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孕时,负责接生的助产士笃信顺势疗法。她所做的一切,也真的见了效。我觉得这棒极了。”一位有个8岁女儿的女士这样讲述自己的经历,我们姑且管她叫米夏埃拉。“现在,我在家中常备装有各类顺势疗法药物的药箱。我和女儿得了病,也去使用顺势疗法的医生和自然疗法师那里求医问药。”


“在我看来,顺势疗法的好处是既能帮人摆脱病痛,又无需让人服用化学制剂或忍受副作用的折磨。我一直在想,化学品是否真能药到病除。”她回忆道,“另外,许多顺势疗法药物都可用于应急。例如,孩子摔倒或者撞了头,可以每隔十分钟给他服用五颗药丸。如果情况有所改善,就根据症状好转的程度,逐渐把频次变为每小时五丸、每两小时五丸。”她说:“我几乎用顺势疗法产品治疗所有病症,其实已经不去看普通医生了。”


塞缪尔·哈尼曼(Samuel Hahnemann) © wikipedia.org


200多年前,一个名叫塞缪尔·哈尼曼(Samuel Hahnemann)的德国医生苦苦思索治疗疾病的方法。在他所生活的时代,人们对身体还没有太多了解,对其运行机制存在许多神秘的猜测。人们试图将药草或其他物质(如砷和汞)制成药物用于治病,也会借助幸运物、护身符、圣水和宗教仪式来驱病除灾。


于是,哈尼曼想到了以毒攻毒的办法。如果一种物质能在健康情况下引发特定症状,那它或许也可以治疗具有同样症状的疾病。但引起常见症状的主要是有毒物质,所以他决定以掺水和酒精的方式,逐步将这些物质稀释。


1800年前后,他开始把这种全新的顺势疗法用于治疗患者。过程中他发现,有毒物质越是被稀释摇匀,效果就越加明显。他由此推测,这一稀释摇匀的过程能够产生一种特殊的疗效。他把这一过程称为“稀释法”,直到1843年去世前都在研究高倍稀释。


随后,他的治疗思想又得到了进一步发扬。许多以顺势疗法自居的治疗方法和流派逐渐涌现,如今已经很难用一种模式概括。但在21世纪,以哈尼曼为首的传统顺势疗法还具有什么价值呢?


不少德国药厂仍在制造五花八门的顺势疗法药物,其中包括酊剂、药膏、栓剂等等。但最著名的药物形式还是丸剂。这些小糖丸通常由经过不同程度稀释的动植物成分或矿物质组成。


在宣传中,药厂纷纷强调其生产的顺势疗法药物药效柔和,容易吸收,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它们声称这些药剂以自然的方式激活身体的自愈能力,药效强劲,适合全家人使用。


顺势疗法也在德国深受欢迎。在儿科、妇科、运动医学等各大领域,顺势疗法药剂都有用武之地。有时是独立使用,有时是与其他常规药物结合使用。


每位医生都可根据自己的判断,为患者开具顺势疗法药物。但源自哈尼曼的这一方法其实是一种整体疗法。它认为患病其实是因为身体失衡。所以如果想要得到传统的顺势疗法治疗,就必须去看自然疗法师或经过“顺势疗法”培训认证的医生。在这两种情况下,治疗者首先会与患者进行长时间的交谈,听他详细描述全身的所有症状。只有在确定身体的内在平衡程度后,他们才会开具相应的药剂。但其实所有的顺势疗法产品无须处方即可在药店购买,所以未经问诊就自行治疗也不是没有可能。


顺势疗法的药剂,主要成分为糖或木糖醇 © wikipedia.org

人们很容易就能通过线上药店订购顺势疗法药物。从乌头到颠茄,从砷制品到鸦片制品,许多物质都能在那里买到。其中甚至还包括蜜蜂、蟾蜍分泌物、铜制品和甲状腺这类器官。值得注意的是,高倍稀释的制剂往往比低倍稀释的制剂售价更高。有些产品有标注适应症,有着则没有。


1976年,新修订的德国药品法正式生效。此后,只有安全性通过药理和毒理审查、疗效得到临床验证的药品才能获准进入德国市场。在该法案通过前,顺势疗法的拥趸遇到了一个难题:这一治疗方式的效果至今尚未得到临床验证。但经过他们的一番激烈抗争,顺势疗法产品最终得以享有特殊规定,这一状况也一直延续到现在。


从此以后,顺势疗法产品可以通过两种途径在德销售:一方面,药剂可以进行药品登记,但不得在包装上标注适应症;另一方面,如果药剂的疗效得到评估程序的证实,那它就可以标注适应症,获准进入市场。


在法理上,这种疗效的证明基于所谓的“内部共识”。就顺势疗法而言,当某种药剂的效果在德国这个封闭区域得到足够数量专家的一致认可,那该产品就可以不受医学限制,获得法律效力。


也正是因此,顺势疗法在德国遭到强烈的批判。反对者认为,顺势疗法产品中的物质成分遭到高倍稀释,根本不可能起作用。根据化学和物理学界的自然定律,原始物质分子不能在稀释比超过1: 10^26的溶液中存在。而德国有些顺势疗法产品的稀释比甚至高达1: 10^2000。


© Liliane K. Popenda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一稀释比例,我们不妨想象400个适合举办奥运会比赛的大型游泳池,它们的水容量高达100万吨。如果将1克物质掺入1000000000升水中搅拌,再将水装入瓶中,就能得到一种稀释比为1:10^12的顺势疗法产品。要实现1:10^24的稀释比,需要将1克物质加入相当于太平洋加印度洋的水量之中。正是因此,批评者认为不应将顺势疗法和自然疗法混为一谈,因为植物类药物的确可能包含有效成分。


但顺势治疗师却坚持自己的治疗方法。他们还强调说,尽管物质经过高倍稀释,但其中含有治疗效应的信息已经进入了溶液之中,从而可以激发身体的自我调节能力。顺势疗法的信众还认为,溶液经过仪式化的摇晃,得到一种只可意会的特殊能量。对于这一现象,塞缪尔·哈尼曼在19世纪初就有过论述。


近年来,对顺势疗法的批判之声愈发响亮:许多资讯网络、科学栏目和作者纷纷通过各类媒体发声,揭露顺势治疗药剂的本质。在推特上,一个名为“#丸剂之灾”(#Globukalypse)的话题标签在2017年引起轰动。它由一位耳鼻喉科医生最先发起,后者曾从一名儿童的耳道中掏出大量药丸,从此开始定期发布批判顺势疗法的消息。尽管如此,许多试图从科学角度研究顺势疗法的人,仍要经受激烈的言语攻击和人身攻击。


在女医生纳塔莉·格拉姆斯(Natalie Grams)和健康科学家格尔德·格莱斯克(Gerd Glaeske)多次公开表示顺势疗法“无非具有安慰剂效应”后,菲德公司(Hevert)也有所行动。这家顺势疗法药剂生产商2019年发函要求两人停止侵权,并威胁他们若再次发表这一言论,将按照每次5100欧元的标准向其索赔。 


以菲德公司为代表的支持方援引多项研究证实顺势疗法药物有效性。但这些研究被批评家认为是错误的,因而得不到他们的认可。菲德公司的做法,促使著名讽刺作家扬·伯默尔曼(Jan Böhmermann)于2019年在公共电视台ZDFneo上谈论起了这一话题。在其主持的脱口秀节目“新皇家杂志”中,他将这番被指控为侵权的言论重复了12遍,并揭露了一个事实:相比常规的医学治疗和药物,医生和药剂师可以通过顺势疗法及药剂赚取更多的钱。“掺掺水,摇摇匀,其它全靠张嘴骗。”伯默尔曼用来总结顺势疗法产品疗效的言论,更是由此出了名。 


一些被批评家认为颇成问题的治疗承诺,更是给激烈的公开讨论火上浇油。例如,有人宣称可用药丸治疗性侵所引起的精神创伤。巴伐利亚一位信奉天主教的医生建议用顺势疗法治疗同性恋,一家科布伦茨药店将辉瑞/BioNTech公司的新冠疫苗稀释后制成药丸售卖,这都为顺势疗法引来诸多负面关注。


© Markus Frieauff via unsplash.com


德国人对顺势疗法的态度似乎正在逐渐发生引人注目的转变。从2017年到2020年,德国药店顺势疗法产品的销售额从3.92亿欧元下降到3.25亿欧元(不计增值税)。在17个德国联邦州的医师公会中,超过半数的公会已经取消了“顺势疗法”培训认证项目。但一位妇科医生目前正以诉讼的方式,试图恢复这一认证。德国人对顺势疗法的态度在接下来几年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目前还不得而知。


就算里面什么都没有,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危害,情况真的如此吗?一个戴眼镜的中等个头男子这样说:“我父亲得膀胱癌的时候,突然冒出一群人劝他不要做化疗。他们向他兜售五花八门的替代疗法,幸好都被他给拒绝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在自己的博客里揭露真相。”


后来,他又谈到了近来的新冠病毒:“疫情期间,一些顺势疗法师宣传其对新冠的疗效,这在我看来是十分危险的行为。这可能会耽误迫在眉睫的循证治疗,等那些病人被送进医院时,脖子上可能就得插管子了。”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写满忧虑。


“只要内部共识制度还没有被废除,只要顺势疗法药物还被当作正规药物在药店里售卖,那我就没有理由停止在博客中对顺势疗法的批判。只要能让一个绝望的病人远离这可疑的治疗承诺,这项工作就是值得的。” 


原标题:《德国的顺势疗法》

作者:莉莉安·K·波彭达(Liliane K. Popenda)是一名自由文化记者。她曾在波鸿大学学习历史和汉学,目前正在柏林自由记者学校接受职业培训。

翻译:徐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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