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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人,猎奇,洞察人心:“恐怖电影”的前世今生

陈韵华 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 2022-09-01

@Stefano Pollio | © unsplash.com

我们对于恐怖的渴求、对怪奇事物的好奇心和幻想,是恐怖电影出现的缘由,也是这个文化类型历久不衰的原因。恐怖电影帮助我们实现了现实世界里无法经历的幻想世界,感受感官的强烈刺激,直探心灵潜意识的黑暗深处,结束之后又可以安心重回平凡安全的日常生活环境。观影过程中加快的呼吸和心跳、激增的肾上腺素,也是一种直面内在恐惧的过程。

文 / 陈韵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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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恐怖类型来自于十八、十九世纪哥特小说的文学艺术传统,从理性启蒙的严谨解放出来,把对超自然、超现实、集体黑暗的迷恋藉由书写而释放,例如第一部哥特式小说:霍洛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的小说《奥特兰托堡》(The Castle of Otranto,1765),场景在闹鬼的城堡,故事里有骷髅显现、天上掉下盔甲、秘密通道、自己移动的肖像画和自己关上的门,这些超自然元素都在后来的恐怖电影中反复被再次创作。其他源自哥特时期的恐怖因子,有些营造出心理上的恐怖,例如罗伯特·刘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笔下《化身博士》(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的多重人格、爱伦坡(Edgar Allan Poe)《厄舍府的没落》(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里的精神错乱和抑郁;有些则是超自然的形象,例如布莱姆·斯托克(Bram Stoker)的小说《德古拉》(Dracula)是吸血鬼的始祖,玛丽·雪莱(Mary Shelley)的《科学怪人》(Frankenstein)是第一部科幻小说,也是第一次出现科学实验下产出的怪物,两百多年之后回头看也还是很前卫的概念;有些是因为身体的丑陋或缺陷,例如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的《钟楼怪人》(Notre-Dame de Paris)。

电影初始之际,这些元素就已经融入到新兴的移动影像里。早期的电影制片和电影魔术师乔治·梅里爱(Georges Méliès)喜欢利用胶片剪接、上色、场面调度的技巧,制造视觉幻像与特效,他有部两分钟半的短片《魔鬼庄园》 (Le Manoir du Diable, 1896),主角是个在中世纪城堡施法术骚扰旅客的巫师,乔治·梅里爱用剪辑手法拍摄出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人或物(例如白衣没有脸的鬼魂形象)、变形(metamorphosis),也用特效化妆、炫技手法、慢动作和快转、重叠影像营造恐怖氛围,这些风格和技巧大开恐怖电影先河,也延续到了今天。

《魔鬼庄园》© senscritique.com


罗伯特·维恩(Robert Wiene)1920年的《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The Cabinet of Dr. Caligari)是恐怖类型的里程碑,也是德国表现主义电影里票房最高的一部电影,电影的框架叙事由不可靠的叙事者视角出发,卡里加里博士是精神失常的催眠师,利用控制梦游者进行谋杀。手绘而成的布景呈现不规则、不平衡的扭曲建筑,各种引人不适的斜线和斜角贯穿电影空间,门墙倾斜、窗户是菱形的,强烈的黑色线条和几何图案与惨白的脸孔形成反差。这样的恐怖电影美学风格是独特的,也常被用来引以为例,讨论恐怖电影如何捕捉社会文化潜藏的暗流,例如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Siegfried Kracauer) 著名的专书《从卡里加里到希特勒》(From Caligari to Hitler),他认为电影艺术可以体现一个民族的潜意识心理状态和集体精神,20年代的《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M》、《大都会》等德国表现主义视觉风格和叙事技巧,表达的是德国民族于一战后逃避现实的渴望,同时又恐惧混乱、希冀秩序,希特勒的崛起便是这种心态下的结果。

《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 © film-rezensionen.de


《大都会》| © lovedesigner.net

克拉考尔将电影视为洞察人心和评价历史的窗口,不乏受到批评,因为潜藏的民族心理常常是流动的、千变万化的、含糊暧昧的,每部电影包含的其实是复杂而且有时相互矛盾的信息,所以恐怖电影流露出的社会文化表征也应该是开放和浮动的。不过,克拉考尔所提出魏玛时期对于“恐怖”的想象,也的确反映出对于“被操控”的恐惧。像是《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里被控制行动的梦游者,或者《泥人哥连》(Der Golem, 1915)引用中世纪犹太传奇中被赋予生命的泥塑雕像,都是人无法为人,非人却被迫为人的无奈、绝望与孤独,直到今日也是恐怖的主题。

《泥人哥连》| © cinematicrandomness.com

第一部把西方吸血鬼形象影视化的电影是F.W. 茂瑙(F. W. Murnau)的《诺斯费拉图》,用黑白光影戏剧性的强烈对比营造昼伏夜出的吸血鬼形象,1979年维尔纳·赫尔佐格(Werner Herzog)的《诺斯费拉图:夜晚的幽灵》(Nosferatu: Phantom der Nacht)就是对这部经典的致敬和再创作。西方的僵尸则是从乔治·A·罗梅罗(George A. Romero)的《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 1968)开始成为经典恐怖角色。

《诺斯费拉图》 | © Wired

迈克尔·鲍威尔(Michael Powell)的《偷窥狂》(Peeping Tom,1960)和希区考克(Alfred Hitchcok)的《惊魂记》(Psycho,1960)擅长的是英式的心理恐怖,画面上可能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借助变换镜头视角、快速剪辑、大特写、音乐,雕琢出充分的气氛让观众自行脑补。其实,想象里的恐怖总是比视觉看到的恐怖还要更吓人,因为脑海里的恐怖总是先行一步,一直预期而恐惧着可能看到的下一个画面。70年代开始出现混搭各种元素的恐怖电影,偏好极简叙事和模棱两可的开放结局,主角可能并不讨喜,无法让观众产生认同,更加着墨的是他们的情绪动机和直觉反应,他们通常更加焦虑,受制于更深沈的文化偏执。例如韦斯·克拉文(Wes Craven)的《隔山有眼》(The Hills Have Eyes, 1977)、史丹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改编自史蒂芬·金(Stephen King)小说的《闪灵》(The Shining, 1980),结合气氛烘托手法、心理恐怖、血腥暴力的恐怖、癫狂、鬼魂和超自然元素。

西方关于鬼魂、恶魔的恐怖电影里,被多次改编的《无辜的人》(The Innocents, 1961)和罗曼·波兰斯基(Roman Polanski)的《罗斯玛丽的婴儿》(Rosemary’s Baby, 1968)都是以被恶魔附身的孩子为主题。关于死亡之谜、丧失亲人的悲伤、伤痛症候群的主题,或者涉及脆弱的人群像是婴儿孩童、身心障碍人士,常常会撩拨出心里更底层的恐惧,而最日常的生活、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是恶魔入侵到私密的家庭场域的突破口。这种西方的恐怖脉络里包裹了基督世界的精神观,魔鬼是跟上帝对立的,一般相信正邪大战了好几千年,而圣水和十字架可以击退鬼怪,驱魔主题的创作里也常常有满脸厌倦的神父和不信上帝的家人,靠的是信教善人和教会的正气拯救不信教的罪人。

《罗斯玛丽的婴儿》| © bloodygoodhorror.com


日本恐怖片的鬼魂则建立在本土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根据日本神道,人死之后变成鬼魂,需要净化的仪式才能让愤怒的鬼魂安息,否则他们将在人世间复仇。民间故事里,常有无辜女性被男性残酷杀害、她们的灵魂幻化作复仇的鬼怪等故事。因为承袭这样的民俗文化,日本恐怖片里的鬼魂多半是女性,拖着扭曲的身体寻求报复,著名的《午夜凶铃》(Ringu, 1998)、 《鬼水怪谈》(Dark Water, 2002)、《鬼来电》(Chakushinari, 2003)都在叙事和美学上和这个传统有关,也都被好莱坞翻拍成美国电影,不过在同样的叙事基础上却创作出大不相同的成品。东方的恐怖电影偏好意在言外,而西方电影希望用最有效的方式制造最大程度的惊吓,大量用快速闪入的惊悚画面,企图营造更直白、更高效的恐怖氛围。而日本恐怖片背后隐藏的社会文化焦虑,例如被压抑的女性意识、校园霸凌、与社会同化的压力,在改编版里都失去了文化情境和力度,被功利主义式地转变成更容易消化的娱乐产品。

恐怖片里的介质是与时俱进的,《午夜凶铃》里贞子从立体方盒状电视机爬出来的场景,如今已不复见,当代的恐怖是来自于网络和社群媒体。《解除好友》(Unfriended, 2014)电影全程只看得见计算机屏幕,叙事由主角在计算机上的视频谈话、讯息内容、社交网站推进,恐怖氛围也来自屏幕视频的视角局限性,和隔着屏幕观看却无法自救救人的无助感。这样的“计算机屏幕恐怖类型”(monitorhorror genre)后续被重复创作了很多次。德国导演西蒙·范霍文(Simon Verhoeven)2016年的《好友请求》(Friend Request, 2016)虽然并非屏幕恐怖类,可是也从社交媒体出发,由交友请求、取关、网络霸凌,最后演变为超自然的恐怖。

《午夜凶铃》 | © wikipedia.org

在德国最享受吓人乐趣和恶心美学的导演是琼格·本特格雷特(Jörg Buttgereit),他的电影常常聚焦自杀和暴力的死亡方式,例如《死亡之王》(Der Todesking, 1990)碎片式呈现七则自杀和暴力死亡的故事,由尸体缓慢腐烂过程的特写贯穿全片。本特格雷特一年后发行的《困惑的浪漫》(Nekromantik,1991)则是关于一对恋尸癖情侣,里面的奸尸、虐待动物、血腥而大胆描绘的尸体和器官受到极大争议,甚至在德国被禁,这是纳粹德国之后就没发生过的事情。

有些恐怖电影也进入了艺术电影和影展圈的范畴,被称作艺术恐怖片(art-horror),例如《鬼书》(Babadook, 2014),单亲母亲和年幼孩子因为一本童书里的恶魔而陷入恐怖循环,背后却是失去挚爱的绝望、细腻感人的舐犊情深,和心魔的具象化。这样深思熟虑过的恐怖片也包括《生人勿进》(Let The Right One In, 2008)、《哭声》(The Wailing, 2016)、《蝙蝠》(Thirst, 2009)、陈可辛的《三更之回家》(2002),和今年夺下香港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奖的《南巫》(2020),这些电影都并非为了恐怖而恐怖,而是在恐怖的框架里,放入人心如鬼域的层层包覆、然后再细细拨开——其实恐怖并非他者,恐怖即人性。

《生人勿进》| © 2guys.red40net.com

作者:陈韵华,电影学博士,自由策展人以及电影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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