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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璐璐:浸润社区的硬核理想主义者
编者按
从最初为追求朴素的公平正义选择法律专业到毕业后关注支持边缘组织的公益从业者,再到如今专注社区社会组织培育与社区“四社”服务的支持型社会组织负责人,每个转变对她来说都是“升级改造”,得以了解不同角色及思维模式的边界,但又都保存了追求公平正义的价值观底色,对其关注的问题本身保持着清醒的认知。
这一期,让我们看见,孙璐璐。
“哎,挫败,脑子还在刚刚那场会议上” 孙璐璐虽玩笑着表达,还是能听出她的疲惫。
她提到的会议是关于推动在济南历下区做社区基金的,会上她尝试说服某街道办加入“统一战线”,由于立场不同,街道办拒绝了。
社区基金越来越多地被提及,它到底是什么呢?
社区基金是指挂靠在社区基金会法人或具有公募资质的慈善机构(组织)下面,用于社区公益事业的专项基金。社区基金的地域范围一般为某一具体的城乡社区(建制村)。
孙璐璐谈及的社区基金更多的是一个项目概念,它是一个由社区居民共同掌握的资金,在社区层面做筹款,资金使用是由社区居民共同决定,功能与社区基金会相似,因各地政策不一,呈现形式多有不同。
推动社区基金在济南历下区落地是孙璐璐一直在努力的事情,街道在社区治理的过程中占据重要角色,信奉多元参与的她希望可借此事将一直游离在外的街道力量纳入,各方伙伴力量能拧成一股绳,探索社区基金促进社区治理的有效路径。
听来是件可为之事,各方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反捆绑住了行动者:“有时候感觉自己在这个领域做,游走于各个力量之间,真是心累,但还是要加油!要有希望!值得的事只要你愿意做总能成!这没什么!”
她重复几遍“这没什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然后又笑了出来。她一定还会“折腾”,这事不干出来不能完。这个判断可从她的经历中寻到依据。
敏锐&冲击
孙璐璐很小的时候就感知到了某种不公。
她是矿区子弟,踩着八十年代的尾巴出生,生活在有医院、食堂、供暖等配套设施相对完备的矿区,在条件良好的矿区子弟小学就读。但村里和其他地方到矿区子弟小学读书的学生都要交借读费,费用还不低。
“很多学生住的和我们就隔条街,为什么他们要交借读费?而且矿区外的村子里是没有暖气的,差别为什么那么大?这让当时的我很困惑,很不舒服。”
孙璐璐高中时候便想清楚要奔着维护公平正义去学法律,从那个时候起公平正义就已经成了她生命中坚不可摧的价值基石。2007年她如愿考入云南大学攻读法律专业。
课业之外,围绕她的就是志愿活动了。大二时,她便创建了云南大学红丝带协会,主要做艾滋病孤儿的照顾和跟禁毒相关的宣讲。这段社团岁月让孙璐璐大受冲击,可以说开启了她对边缘群体的看见以及对社会问题的关切与思考。
边缘底层群体受困的生活让她感受到无边的无力感,比如花费大量资金帮助吸毒人员戒毒,但戒毒成功后的复吸率极高;性工作者被歧视、被污名化后衍生出更激烈的暴力伤害;艾滋病儿童被遗弃孤立……
她越来越认识到了法律作用的有限性。“很多问题不是法律层面上的问题,甚至即使有些是法律问题,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到法律体系里面去解决问题,很多人可能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手段,甚至是用暴力方法解决,更多的人则是选择压抑承受问题。像艾滋病,它里面很多暴力伤害都不会立案的。”
蓄水
毕业后,孙璐璐开始盘算除了律师,还有什么能和自己理想沾边的路可走。为了给自己一点缓冲思考的时间,她决定尝试先做做公益,没想到,这个尝试让她一下沉入公益圈,在云南协力公益支持中心一呆就是6年。
提到在云南的经历,她第一个谈的是和云南协力团队伙伴间的关系模式 “没有什么上下级,特别平等。大家真的很尊重我。那时我还是个实习生,他们就会让我反馈意见,而且很重视我的意见,这种感受很好”。
第二个谈的是多元及“伙伴关系”特点的社会组织生态环境:“我在云南看到了特别多元的一个发展状态,各类社会组织都有,而且这些社会组织是非常独立的,并不会受牵制于资方特别多,资方也很尊重社会组织,更多的是一种伙伴关系,这种感受很好。”
不得不说孙璐璐是一个对平等,相互尊重的关系极为珍视的人,在这方面,她的“触觉”非常灵敏,这也是最初她能待得住的原因。
那六年时间,孙璐璐像一棵树一样,在西南这块老牌NGO聚集的土壤里默默蓄水,渐渐枝繁叶茂,用她的说:“我在云南成长很大,很难一下说清,应该说是方方面面的。”
“刚去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像理事会开会,我什么也听不懂,尤其是夹杂着学术语言、专业术语的时候,我做个会议记录都要放几天,去查他们说的词。”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对孙璐璐来说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她的快速成长除了得益于自己的努力学习和悟性,还离不开一群老师的指导,到今天孙璐璐提起依然十分感念那段生命中经历的人:“我真的遇到了一群坚守初心的公益人,老曲,郭虹、赵群、陆德泉,老陌、向荣老师,还有田犎老师。这些人对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非常正向,对我如何做人做事、如何看待服务对象、如何看待和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理解发展、如何运用更多视角看待社会问题帮助非常大,我现在很多工作的理念和方法很多是来自于他们,这点得给他们点赞”!
闯入
因为个人家庭原因和云南政策环境的变化,孙璐璐离开了云南,回到山东。抱着去官办机构里寻找新机会的心理,她将目标锁定了官办非草根类的支持型组织,经人推荐,她加入一个区级支持性组织,机缘巧合下又于2018年参与组建了济南历下善治公益发展中心。
从一个民办草根NGO到官办非草根类的社会组织,对孙璐璐来说,一下适应这种转变是不可能的。她身上带着的原有经验让她似一个“异类”闯入陌生之地,由内而外的撕扯也一定是有的。
在云南做支持型组织时候,孙璐璐更关注弱势群体,越被边缘化,越没有资源的组织,越是会给予特别关注,官办组织或者有资源的反而不在她的视野。但在这个机构,很明显,需要更偏向于培育社区有普遍性需求的、社会主流认知里的组织和个人。
“这是我挺不舒服的地方。我们这边的MSM社群跟我们已经有不止一次的冲突,他们希望申请场地进行服务,但园区是另一套管理方式,我们这边支持不到。他们找场地难,在社区开展活动也难,不能支持到他们,我也是挺不舒服。”
孙璐璐的不舒服是跳出职业职责外的,她对这份工作有超出工作之外的倾注。关于这个事情,虽然孙璐璐个人出面努力协调过多次,也未能解决。
这就是现实境况,和理想世界交叠,互相支撑也互相撕裂。
伙伴
官办背景的组织跟政府必是强联系。似独立,却被牵制,牵制的程度决定行动的空间。
历下善治与当地民政局的互动是良性的,“民政局很尊重我们的一些计划方向,我们按照标书可以选择什么样的组织培育,设计什么样的课程,包括社会组织未来的走向,都是有参与空间的,毕竟是做技术支持的。当然也是和民政局达成共识的”。
在谈及民政局时,孙璐璐不止一次表示自己是受到尊重的。“公益领域要理解政府的思维模式和行事逻辑非常难,我们是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但我们互相尊重,愿意花时间彼此了解,而且双方都有变化。他们尊重我的专业,我也愿意和他们探讨,就是一群想把事情做好的人聚在了一起。我很幸运,真的!”
公益组织和政府互相合作,思维模式不一导致有分歧很正常,但能保持界限感,达成共识进而能合作共赢,实属理想的伙伴关系。
政府伙伴关系一直是孙璐璐在对接,其他比如和社区书记网络、商圈、社会组织等的关系则是团队其他小伙伴在负责,他们根据各自负责的业务与所长自然地划分了岗位职责。
谈到与团队伙伴的相处,孙璐璐表达最多的是感谢与放心:“团队里的伙伴让我更看清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真的感谢他们对我的包容。做负责人这两年,最大的成就感来自于他们。大家都成长得特别好,独当一面绝对没问题,离开善治他们也能生活的很好。我就觉得特别好!”
陪伴&支持
关于历下善治是支持型社会组织这一角色,孙璐璐一直把的很准,多次强调历下善治不是一个直接性的服务机构,据她介绍目前历下善治希望更多的做社区社会组织培育和社区干部的培育。
关于社区干部的培养,更多的是在做赋能。
首先把想干事的人找到,然后给予方法技巧,资金、资源、理念支持到。历下善治每年会给社区干部做很多培训,请民政部和其他领域专家为他们教授各类课程。
“一年得几十次,线上线下都有,技术是一方面,更多是希望他们能够理解和接受一些工作理念,知道为什么以及该怎么做。”据孙璐璐的观察,经过近两年的陪伴支持,社区书记们的行动理念发生了很大变化,现在有借用社会力量做事情的意识,愿意把事情交给居民去做,交给社会组织去做,更加接纳社会组织了。
另一方面,孙璐璐也认为即便某些理念和原则没能对项目目标本身达成有多大贡献,但让长期从事社区发展工作的人的某些意识提高了,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也许未来在他们开展项目的过程中,就能运用类似理念。毕竟从一个行业发展来讲,从社区层面解决问题来讲,用专业理念、专业力量,专注于做一个社会问题的解决是非常重要的。
“可能100多个社区书记里有30个能出来就非常不错了,但即使只有一个人那我们也要支持到,也值得做,也要陪着。”
陪伴的时间里,理念更新和改变发生多是润物细无声的。人是如此,社会组织亦如此。“做社区治理其实特别不容易,改变太难了,但是看到小小的改变还是很欣喜感动。”
这张图片就是孙璐璐的欣喜感动,每一个叔叔阿姨脸上都挂着温暖的笑容。
第一排左三是闫叔叔,孙璐璐第一次见他是去年参与社会组织微创投时。当时闫叔叔对她说“我也不清晰自己要做什么,但既然可以动我就做点”。
闫叔叔的团队从一个人发展到一个团队非常不容易。启动资金用完之后没有钱补充,在善治的帮助下,他的这个组织就去承接善治的微课程录制,把报酬攒起来去升级设备,从手机到相机,从三角架手持,再到后来的云台,到现在打光板也备上了……
这个社区志愿组织“小小电视台”在新冠疫情当中发挥了特别大的作用,几乎完全承担了当地一个社区宣传口的工作。疫情期间不能出门的时候,组织成员天天编辑文章,呼吁社区民众不信谣不传谣要勤洗手等。解禁后,他们为社区做值守,白天排班值勤,晚上回去编辑推文,号召大家参与社区志愿工作。
“这些人谈起自己的工作都很开心,那种满足感太棒了,这张图片我决定保存下来,拿来时时激励自己,见证了一个变化吧!”孙璐璐不无感慨地说。
“不要走在我后面,因为我可能不会引路;不要走在我前面,因为我可能不会跟随;请走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朋友。”加缪的这段话是对这种陪伴关系的绝佳注解。
看见&浸润
和孙璐璐聊的久了,就会发现,公平正义这词儿出现的频率极高,每次提到,她都要再补上一句,“这很重要”!
公平正义藏在她的社会的理想里——当每一个人遇到困境时,都有一套支持到他(她)的社会系统。而她认为这个支持最终会落脚到社区,社会进步或社会改革的发生,最有可能的地方也是社区。
孙璐璐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她认为社区直接在居民中间,有行政属性,但必须要区别于直接的管理,需要做社区改革,拓展新的方法满足社区需求。因为行政很多东西是在社区里是不起效果的:“比如自闭症群体最大问题就是除了家庭之外,没有其他的支持性系统,融合不起来。你跟社会上的谁倡导?给政府吗?政府给你出文件了,让大家融合,让普校接纳,可就是没有人接纳你怎么办呢?甚至你的隔壁邻居都不接纳你。”
当被问及在社区的层面怎么去落实理想中的公平正义时,孙璐璐回答:“我不再期待一些快速的直接的办法解决问题,确实没有更好路径的时候,我可以接受慢慢来,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我希望社区里的各个群体都能够被看见,纳入到多元化的服务体系里,比如社区空间设计一定要考虑到每一个群体的需求,因为你现在考虑不到某个群体的需求,那它以后也不好进来;比如残障群体使用的坡道做的合不合理,有楼梯的就算两层楼也要建电梯,哺乳室也要含在里面……我现在越来越把公平正义化在了这些细节里。”
这是一个非常诚恳且让人触动的回答,因为孙璐璐呈现的不是一个因为信奉和履行了某些理念,比如公平、正义、平等而感到心安或者“有理”的状态,而是在不断地探索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中有所悟的清醒和踏实。
对话结束后,笔者说她是个有情怀的人时,她很平静地接话:“是的,情怀很重要,我不能割舍。但是情怀不是大家以为的“高尚”,就是能有从人考虑的温度,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说着她又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怀有悲悯心的理想主义者,却是个硬核的理想主义者,信念感非常强,如果谁要毁她三观,她会“张牙舞爪”的。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她在哪个行业或哪个位置,她都不会改变追求公平正义的初衷。心态好,能折腾,总是会想方设法为看似云上的理想找到土壤,稳稳地落下来,继续笃定前行,这是一个闪亮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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