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诺布尔新城区，自下而上的社区力量

格勒诺布尔新城区虽然依然面临着收入低、媒体形象差等问题，但了解它的人们都难以否认，它是一个有活力、有凝聚力、能独立运转的社区。

司维

巴黎城市规划学院 - 城市规划专业研究生

格勒诺布尔

法国有一句关于季节的谚语：在五月，请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 En mai, fait ce qu’il te plaît.)。没错，在五月份的阿尔卑斯山西麓山谷里，人们也终于可以把厚重的大衣收到衣柜里了。温暖而不炙热的阳光把早上刚被修整过的草坪晒得干燥而舒适。在格勒诺布尔新城区（Villeneuve)让-维尔拉克(Jean Verlhac)公园的一个小丘上，原籍北非的乐手们演奏的带有浓郁撒哈拉风格的音乐。公园旁的林荫道边，排列着新城区的各种民间社团的摊位：有为了帮助低收入居民的社团性质餐馆，它的创始人，建筑师学院的四年级学生阿莱克斯和餐馆厨师阿美努一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草根规划师”、“民间城市规划工作室”的组织者大卫正在张贴宣传海报；参与性报纸《新城区呼喊者》的总编辑本雅明，正在给感兴趣的居民赠送新的一期报纸；满头银发的活跃居民阿兰，则捧着一杯咖啡，和社区管理处的布萨尔夫人聊着些什么。林荫道的尽头，烤肉的烟气带着香味弥漫着整个公园。小孩子们在穿梭在人群中间，一边跑一边笑。这就是新城之春，一个在每年都在让-维尔拉克公园举办的社区盛会。这个由居民们自己组织节日和五月份的景色极其应景：新城区社区中一股股民间力量团结起来。

新城之春当日，社团们的摊位

在新城区，社区之花并不仅仅在五月份开放。一年到头，都不缺乏社区居民自行举办的各种活动，文化艺术类，有读书会、电影放映、戏剧表演，和小型音乐会；体育娱乐类，有小区内的跑步和自行车比赛、共享菜园种植、狂欢节；小区规划方面，有民间规划工作室，在那里大家可以和市政府一起，讨论新城区城市更新的问题；而商业活动方面，有每周两次的流动市场；职业方面，有社区管理处同其他社团合作，免费给低收入人群提供裁缝、卫生清洁、厨师类简单的技能培训。在这里，社区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回归了“社区”这个词汇的本意：某种共同的东西，让一群居住地相近的人更紧密地在一起生活。

这里的城市管理者是如何帮助这种共性发芽的？这里的居民又是如何让社区的种子长大？为什么这里的居民们能够自发并且有能力组织这么多专属于自己社区的活动？这些问题的答案，一部分可能就藏在新城区所在的城市格勒诺布尔之中。

节日中新城区的孩子

格勒诺布尔，欧洲创新之都

参与性预算

狂怒、浑浊的伊泽尔河从阿尔卑斯山倾斜而下。在它狭窄的河谷里，在峻峭的断崖包围中，在巴士底堡垒的守护下，藏着阿尔卑斯山区最大的城市——格勒诺布尔。格勒人是一群自豪的山民。其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阿尔卑斯之都”的称谓、也不光是因为著名的高山滑雪场、或者因为它曾是1968年冬奥会举办地。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这是一座能把创新作为城市身份的城市。格勒顶尖的科研水平让它跻身巴塞罗那之后，被欧盟委员会评为“欧洲创新之都”。

科研领域的创新，最终也辐射到了城市政策和组织方式之中举一个例子来说，在参与性民主这个问题上，就让格勒处于一个全法领先的水平。从三年前开始，格勒市政府就在法国首创了“参与式预算”（Budget participatif)。其内容是：市政府准备好总数为800,000欧元的预算。任何超过16岁的格勒居民，都可以草拟一份对城市生活进行改善的方案。申报项目最终会由全城居民投票决定是否实行。对于投票通过的草案，草拟者会得到相应的资金来实行。在今年，格勒市民一起通过了28个项目，其中包括在城北边的山上再开拓一条登山路线，在一些街区的房顶上种植蔬菜，在孩子经常玩的公园里加设一些长椅等…

除了参与性预算，格勒诺布尔也首创了居民参与基金。其主旨和功能参与性预算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如果一个市民有好的想法来帮助自己的社区，市政府会给一笔钱来让他来做。只不过，居民参与基金主要瞄准了社区活动方面：可以是举办一场小型展览、音乐会、自行车游行、甚至是猜字谜比赛……只要这个想法可以给社区增添几分热闹，让大家更多地走出家门，一起活动，市政府就送出800欧元。虽然钱并不多，但是足以支撑一个小型活动了。这两项创举看似简单，却是少有的可以培育出更多的有能力改善城市、改善社区的居民的机会。因为如果想要让自己的想法被采纳，首先，参与者都要经历一个向委员会介绍自己项目的目的、意义、操作可行性的过程。构思、表达、规划，这些过程并非易事。而当一个城市愿意给自己的民众一个锻炼的机会时，这个城市一定会有更多的普通人获得一定的能力、信心，和必要的主人翁精神。

当然，除了格勒市政府本身，格勒诺布尔所在的所有行政区划，从伊泽尔省，到奥弗涅—罗纳—阿尔卑斯大区，最后到到法国政府，也都在为自下而上的社区营造提供着有利条件。举一个新城区的例子：本雅明为了给新城区居民提供一个可以自我表达、获取本地信息的平台，在2014年自创了《新城区呼喊者》报纸。本雅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并没有太多额外收入，那么他是用什么资金来印发报纸，以及建立和维护报社网站的？实际上，在2015年《呼喊者》的账目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报纸和网站并没有一条商业广告，群众捐赠和会员费用只占了全部收入的14 %，另外的86%则是由法国文化部便民媒体支持基金，以及省级、市级行政单位提供的。只要有合理的设想和计划，任何个人和社团都可以从基层一直到国家级的行政单位申请到资金赞助。这些资金，给健康而有活力的社区的生长提供了必要的营养。

新城区，城市研究者的实验田

新城区全景

在新城区，居民会经常发现三五成群的学生，举着照相机四处拍摄，或者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停下来，回答举着一摞问卷的年轻人提出的关于自己社区的问题。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么多城市研究者对新城区有如此大的兴趣？首当其冲的原因：这里是过去五十年里格勒诺布尔最宏大也最具争议造城项目。七十年代的城市规划师们费尽心血想把这里设计成了一个住宅优质、功能齐全、交通便利、环境优雅、样式现代的城市副中心。而现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大量贫困移民家庭涌入新城区的同时，犯罪率和不文明事件出现的几率也逐渐增高。由于感受到生活质量的下降，曾经是居民构成主体的中产阶级比例逐年减少。再加上法国媒体对郊区暴力事件的过度报道，让这里的形象更加不堪。二十年的时间，让新城区从一个“乌托邦”，沦落到了让人避之不及的“恶名郊区”。

新一代的城市研究者则责无旁贷地，试图理解和弥补前一代犯下的错误。格勒诺布尔城市规划学院、格勒诺布尔国家建筑学校、阿尔卑斯地理学院，这三所和城市空间学科密不可分的学院都在新城区。每天学生们上课时，窗外的景色就是新城区标志性的十四层高的Arlequin居民楼。学生们第一次田野调查、第一次城市写生、第一次拦下行人问问题、第一次上门采访，十有八九都是在新城区。地理上的临近直接让新城区成为了格勒诺布尔城市研究者的实验田。在图书馆收藏优质学生论文的书架上，躺着大量从不同角度的关于新城区的研究。将三所研究城市的学校放置在新城区可能并不是一个经过认真考量的决定，但是却给这个“问题街区”免费带来了对城市有专业眼光，愿意花时间了解和解决问题的年轻血液。比如，在文章开始提到常驻新城区的的“草根规划师”大卫，社团餐馆的负责人阿莱克斯，都曾经在这三所学校就读。与学校的临近，也在有意无意中给新城区社区营造提供了有生力量。

老居民，社区坚守者

带来新城区自己独一无二的味道的那一股力量，是几个从新城区落成后不久就一直居住至今的活跃老居民。老居民阿兰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也是新城区居民委员会的骨干（注：居民委员会并非官方设置的行政机构，而是居民自发组织的社团。）。阿兰和夫人克莱尔从八十年代初搬进新城区，经历了新城区最初的光辉与和谐，也见证了之后的生活环境恶化，经历过新城区发生的暴力事件，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当年一起搬进来的朋友。阿兰没有选择离开，恰恰相反，他又在这里买了一套200平米的房子，四个孩子也在这里出生、长大。由于每一次活动、每一次居民会议，都能看到满头银发的他，大家心里都知道，阿兰对新城区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

这种感情不仅表现在他对社区活动的参与上，更体现在阿兰和一干老居民一起在维护、修补社区形象上出的力。2013年，法国电视二台曾经对新城区的安全问题进行了报道。为了吸引眼球，媒体很片面地将这里描述成了一个危机四伏的魔窟。以阿兰为首的老居民们和其他社团一起，认为报导过于片面，极大地夸张了事实，以诽谤罪将法国电视二台告上了法庭。老居民对社区形象的维护，虽然不能完全洗刷掉媒体不负责任的报道带来的负面影响，但是却让社区内部更加团结。与此同时，对官方媒体的不信任，催化了社区自媒体的诞生，并进一步引起了法国社会对郊区形象的重新思考。本雅明创建《新城区呼喊者报》的初衷，就是出于对媒体恶意报道的不平。“我们必须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本雅明这样说道。年轻导演文森.玛索和记者弗洛尔.维埃诺也被这一事件吸引，他们决定要通过一个新的纪录片给新城区一个公正的形象。为了采集和货真价实的信息，他们两个特地在2014到2015年搬到新城区居住一年，进行观察、采访、和拍摄。2015年10月，他们的长度为51分钟的纪录片在《公共上议院》（Public Sénat)电视台被第一次放映。影片并没有为了修复形象而美化事实，对新城区的好与坏都进行了报道。新城区的老居民们，通过团结和坚持，不仅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社区的形象，也引导了年轻一代居民去主动赢得话语权。

纪录片导演

本文为“城事设计节”系列文章之一。

节选自司维《格勒诺布尔新城区，自下而上的社区力量》，全文内容阅读请留意《城市中国》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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