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后的事物终会消解 |「青年 信」⑤
YF:
这个时节回来休假,你对武汉季节转换的时机也把握得太准了吧!
前几日还艳阳当空,中午出门白墙面直晃眼睛,昨天猛刮一阵冷风之后,窗外颜色就黯淡了下来,鸟木收敛。
骤然入秋,居然让我一下有了对冬天的警觉,只因现在住在湖边村子里和一年前在空调恒温的办公室里太不一样: 整个夏天不管是在屋里工作,买菜做饭还是出门办事都很受天气影响,暴热或者暴雨都会中断人的活动。在环境气候与身体的相互感应复苏了以后,不再感觉(无感)自己是一台24小时待机的笔记本电脑。也不全是回到武汉以后,这种身体经验被唤醒始于去年离开上海前的那次闸北大暴走,也是在八月份!
从上海大学文化研究大会的“罢会”现场到“考现”闸北几个工业厂区遗址,大半天走下来还兼后半程导览让我满身大汗,而从自身经验与所生活的地区出发,与朋友们一起去研究、讨论城市空间的问题,知识生产的问题,并促使一次实践行动形成,这整个过程也使我获得解放大脑,身心合一的巨大快感。在美术馆坐班三年的虚寒从内部开始溶解,逐渐排出体外。
记得我们有一个“闸北小霸王”的聊天群吗?那时下班之后我经常在美术馆和附近区域乱逛,摸索出半夜可以溜进灵石公园的门道,或者找到一片无人看管的停车场打羽毛球,骑车沿着闸北和虹口交界的河道走到尽头发现的一座看守所和一段荒山,我都会发到群里,这些大多从傍晚到凌晨时间段里的游荡让我与城市产生出一些碎片式的亲近片段,由此我好像可以任意地去发明街道的使用方法,分辨不同时期的建筑肌理,拾荒,并把新发现的地方纳入我脑中的闸北地图,然后再蔓延、打通到相邻的区。
潜入废弃的彭浦机械厂,
其北面与一处共享单车堆放点相连
—— “闸北地质层现代考古大暴走”
辞去上一份工作以后,我有更多的时间了。但是当时间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还得慢慢学习如何使用它。所以也不是我选择了某种生活,而是我在自己心里瓦解出的废墟上,需要先去建造一些新东西出来。
正如,阔别八年再回到自己的城市,我感到也需要重新去了解这里。
我现在租住的地方在武汉植物园边上的一个村子里,一幢两层的自建房,四个人合租,一楼用作印刷工作室,活动室,放映厅,公共性多一些,因为其中一个合租的朋友是乐手,所以还有一个排练房;二楼则是以居住和案头工作为主,书房和居室还可以招待朋友。
复印info会不定期在书架上更新
小册子、独立出版物、报纸、朋友们的传单等等,
移动书架是用旧菜筐改造的
这个村子很小,只有一条进村的路,路的另一头通向东湖。村子和我奶奶家所在的高校隔着一个湖湾,我大伯伯退休之前在附近的工厂里上班,业余爱好是钓鱼,小时候我老爱跟着他在东湖转,他对这里的湖面和鱼塘了若指掌。那时我来过这个村子,村里有很多户都是养鱼的,在湖边有大片鱼塘,但现在变样了,村子临湖的一侧沿路修建起了东湖绿道,原先的鱼塘连着湖面的土路成了休闲步道,鱼塘不能再用于养鱼成了水荡子,湖边原来的田地也都种植上了芦苇类的景观植物。
在这边住了些时,多少了解到现在村民靠种地养鱼为生的几乎没有了,顶多有一些小片自留地种种菜自己吃,或者在村口卖给附近的居民赚个零花钱,像我们房东周阿姨这样出租自己的房子收租子的很多,还有出去做小生意或者就近谋一份保安、清洁工的工作的,而年轻一代的几乎都不在村子里。周阿姨曾说到,她女儿不愿意回到村里居住,和丈夫、小孩住在光谷北边拆迁后还建的小区房里,偶尔回一次也不在家里吃饭就走。
女儿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城市里受教育,正在发愁孩子上小学的事情,想让孩子去私立学校又要面临更多开支,所以周阿姨今年把自家原本是仓库的屋子改造成居室出租出去了,收到租金可以再贴补女儿一些。
“养女莫嫁磨山边,出不见日头,回不见天。”周阿姨说她当年嫁到村里来的时候就有这么个顺口溜,因为磨山离城里太远了,路途又不好走。
她当年在岳家嘴附近的工厂上班时每天真的要起早贪黑,但凡下点雨路上全是泥巴。
可见,这和我小时候的印象倒差不多,东湖几乎在城市边界上,湖岸边除了村庄大多荒草丛生,而现在再来看武汉地图,随着城市化不断扩张,东湖已经成为一个城中湖了,环湖绿道的修建更是使它成为了一个都市大公园,城市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现在从村口公交站坐车到附近商业中心光谷广场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烂尾16年后,
部分土地被村民复耕的大庙咀“万国公园”遗址
又被吸纳入东湖风湖景区湿地公园的规划之中,
绿道从这里通过
这个村子的样貌和村民生活的变化只是城市“每天不一样”的一个不太具代表性的缩影。想想我选择居住在这里的原因,一方面相对于城中心来说在村里的生活成本低,并且方便找到一个足够大小和朋友们共同生活、工作的地方,一方面也由于儿时对这片湖区的亲切记忆,虽然城市面貌在不断打围中急剧变化,这个村子的命运也不容乐观。现在村子被划归东湖风景区,早先要被拆迁的传闻暂时平息,但是绿道建成后,这里成为绿道入口之一,村里交通道路随之修缮,周围的地价攀升。
不久前也有城市规划的学生团体前来调研说是政府在考虑对村子重新进行规划,其中一个方向是整体建成民宿度假区。
但如果能在这里的土地被完全搅动颠覆起来之前,借居一隅,做一个可以自我教育与学习,信息集散的infoshop,朋友或者陌生人间相互交流与沟通的小客厅,促成各种实践与行动的自治空间,或是一个公共厨房、音乐教室……那便先着手去做吧!
何况,我发现还有一些年轻人也在武汉做着这类的尝试了。大多数时候也并不需要有一个长久的实体空间,而是暂时地打开、挪用或者占领一个已有的空间去发出“声音”。
2018年年底,我寻着手机上的地址穿过汉口的花楼街,进入涂家社区后,攀登上一片民房拆迁出来的废墟堆,沿着砖块和瓦砾继续走,拐过几栋拆到一半的小楼又进入下一片废墟,
没了原来的巷道,身处大同小异的景象让人有点迷失方向,辗转几遍,才找到目的地——一个“钉子户”的家中。刚毕业没多久的两个年轻人决定在清芬片拆迁区做一个展览,他们原是想通过展览对这片区域进行抢救性记录,留下见证城市发展变迁的“我”存在过的证明,最初的策划案里写到“城市在前进,事物发展的总体趋势总是向前的,落后的事物终会消解。”
清芬片区内以积庆里为中心的巷弄
曾是二手衣服商贩的聚集地,
每逢周末有许多年轻人来此“挑尖货”,
附近亦有各色小商品市场
得胜桥街道上
一幢用附近搜集来的废弃物搭建成堡垒的居民小楼,
武昌北城这条车水马龙的百年街道
随着地铁五号线及和平大道南延线的建设将不复存在
也许这样的基调赋予拆迁更加合理化的表达,组织者一开始得到了清芬片拆迁办的支持,展览地点也设在房屋征收指挥部。随着在地筹备工作的展开,组织者发现拆迁办会派专人“盯着”他们工作,并在拍摄一些照片时进行干涉,而一些当地居民则将他们视为拆迁办一伙,两个年轻人由此产生了困惑,觉得展览偏离了他们的初衷,但也开始反思现实情况,厘清自己和居民、拆迁办等几方的关系,并对展览有了新的想法。
就在展览开幕前一天,拆迁办突然“变脸”不允许办展了,并阻止他们进入原定展览场地。遭此变故,组织者更坚定展览要在拆迁地进行,于是找到了筹备过程中结识的当地一名“钉子户”家中,并在得到允许后临时将展览转移到废墟上这幢拆了半边的三层小楼里。
转移后的展览共持续了两天,我是后一天来的,征集到的几十件和清芬片区相关的作品散落在“钉子户”楼的内外,有相当一部分是直接画或者写在墙面和楼梯上的,前一天还有一些现场的行为和音乐表演,包括影像放映和讨论。这场展览所遇波折并非偶然,但作为组织方的年轻人们在这个“驱逐”现场进行思辨式学习以及快速应对行动的情形让人鼓舞。
东湖边一处废弃的游泳池,
可以看到对岸我所住的村子,
以及曾经是的鱼塘的湖面
前几日的一个晚上,与从沈阳过来的朋友在武大凌波门临水平台吹风,想着几年前这里曾因为一次溺水事件被关闭成为了“废墟”,而现在又逐渐恢复开放给人们游泳、玩耍。迅速发展的城市中,私人领域、公共空间的命运似乎是被偶然事件及看不见的逻辑所摆布,人们总在一种岌岌可危以及不确定中享受着城市的生活,而隐匿在背后进行操纵的权力与资本却又错综盘杂。在此刻,如何找出一种替代性的公共性或者空间,让众人能够会聚、讨论、实践……达成在废墟上重新建造的可能,是我在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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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武汉
20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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