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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遗产|昭馀古城:“保护目录”之外的遗产保护|祁县

UCRC 城市中国杂志
2024-08-31

对于依旧保留有居住功能的古城来说,古城保护不是单纯的物质空间问题,而是与居民生活和社会变迁密切相关的现实议题。本文作者所在团队于2019年对祁县的昭馀古城进行了有关古城更新保护的社会经济调查,尝试从文化遗产的角度去理解古城遗产的生成和存续,将历史环境中相对隐形的文化、心理、日常生活和地方史呈现出来。


通过在昭馀古城的社会经济调研,作者发现:在古城中存在着很多超越官方所定义的“保护对象”之外的“遗产”。这些“遗产”既包括有形的物质空间,也包括无形的文化传统,与名城保护制度下认定的文物相比,它们虽然并无突出的历史价值,但同样承担着古城的社群记忆、本土知识和地方情感,是维系地方文化和社会关系的重要部分,须在古城保护保护更新中予以重视。

将城市中的某些物质空间列为“遗产”加以保护,对于被保护对象来说或许是幸事,这种方式的矛盾之处在于,其根深蒂固的二元论思维使得历史、记忆被一条十分清晰的线一分为二,一边是绝对的“有价值”,被保护、被珍视;另一边则是彻底的“无意义”。这种博物馆式的保护方法并不适用于如今的城市更新、古城发展领域。对这一问题,《城市中国》第27期中,集中回应了这种现代性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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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遗产视角:

从静态文物到活态遗产

我国现行的历史文化名城制度在判别保护对象时,主要强调其所承载的客观历史信息,并按照 “稀缺性”、“代表性”、“特殊纪念性”、“风格特点”等准则对各类保护对象分级和施以不同严格程度的保护措施。但是,当客观主义的分级保护模式应用到古城这样一个复杂广阔的日常生活场域时,当地社区对自身文化认同的空间感知与专家划定的保护对象和边界往往会出现偏差,很多被本地居民视为情感寄托对象的“老地方”或者非实体的“文化传统”,因为没有受到权威话语的认可而无法获得应有的妥善保护。同时,受“文物保护”思想的长期影响,名城保护工作有时会困于“保护”的窠臼中,疏于关注保护对象衰败背后所关联的一系列社会经济问题,保护政策的制定也与古城整体的可持续发展产生脱钩。


价值判定是遗产研究的核心,遗产的价值是由人作为主体,与遗产这个客体发生关系后,由人主观上进行赋予的,遗产客观存在的年代价值只是判断其价值的一个因素,这与我国名城保护制度中过于关注“历史价值”的判断方法不尽相同。在文化遗产的视角下,遗产不同于传统意义上静态的“文物”,其价值是由社区或群体在特定的时空条件和社会语境中所定义的。长期居住于某地的地方居民往往是遗产价值的赋予者,他们在与遗产的使用和观看过程中,产生了独特的感情归属感,这往往是“地方感”的来源之一。


在遗产的保护与管理方面,保护只是处理遗产管理问题的第一步,更重要是的关注遗产存续背后所关联的城市问题。遗产的保护和管理不是单纯的物质空间问题,而是与居民生活和社会变迁密切相关的现实议题。通过对这些关联问题的分析与诊断,提出遗产与城市共生的解决策略,让这些“过去”的事物不再是城市的负担,而是可持续发展的资源。由此,文化遗产视角下古城保护的研究,强调通过识别“遗产”的存在,体察遗产价值构建过程中参与的人物与事件,并围绕着与遗产存续相关的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生活进行讨论。进而,理解遗产中人的行为和生活,提出遗产与当下现实生活共生的路径。

祁县昭馀古城区位图(制图/吴瑶俊)

不断生长的祁县昭馀古城

祁县地处山西省中部,与平遥、太谷等县接壤,被视为晋商故里之一。“昭馀祁”原是太原盆地的一处古湖泊,“昭馀祁”三字为水域辽阔之意,该泽薮之畔的土地被命名为祁。昭馀古城始建于北魏太和年间,历史上为县治所在,距今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是晋中盆地留存至今最古老的县邑之一。古城位于现在祁县主城区的中心位置,周长约3km,面积56.99公顷,1994年被列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整个古城拥有古民宅一千多处,明清建筑风格的房屋有2万余间,以晋商大院最为突出,古商号店铺高达170多家,是中国现存最完好且仍有居民的明清古城之一。


作为一座仍保留着居住功能的古城,昭馀古城现有5600余名常住人口,整体生活条件落后,没有统一的市政供暖和上下水处理系统,环卫设施和电路老化,也缺少绿地和休憩空间,历史建筑保持情况堪忧。很多有条件的居民纷纷迁出,古城居民现以低收入租户和老年人群体为主。

昭馀古城居住环境:古城缺少统一的上下水设施,房屋普遍存在墙体酥碱开裂的问题。木结构的屋顶和柱子也饱受漏雨、开裂、和白蚁等困扰。同时,电线并未入地,没有统一供暖,居民大多采用酒精炉取暖。(摄影/吴瑶俊)

如今的昭馀古城中共有不可移动文物188处,以明清时期精美的宅院、茶庄、票号和铺面为主,体现了古城明清时期作为“晋商故里”和“茶商之都”的文化典范,也符合文物价值评判的标准,即“稀缺性”、“代表性”、“特殊纪念性”、“风格特点”。但是,作为一座沉淀了从北魏至今1500多年历史人文的古城,它的遗产价值和人文特征并不能由单一的明清时期晋商文化所代表。古城一直在生长,历史也是连绵的,新的价值和意义在与居民的互动中不断生成和积累。如何去发现这些不断生成的、或者隐形的遗产及其承载的价值?


昭馀古城部分文化遗产空间分布(制图/吴瑶俊)

从2019年开始,昭馀古城进行了一系列的遗产保护与城市更新行动,希望将古城变为一个活态的、受欢迎的创新型城市。社会经济调查是整个保护更新工作的先导。我们抽样选取了古城100户家庭,进行了一次较为深入的社会经济问卷调查,主要目的是了解居民关于古城更新的具体需求和愿望,厘清古城面临的社会经济困境,并从古城社会发展的角度为保护和更新规划的制定提供支持。社会调查以结构性问卷的形式进行,分为家庭情况、住房、街区邻里、感知、愿景5个部分。

  • 家庭情况勾勒出每户家庭的社会特征和经济生活,包括人口、家庭迁徙历史、身体情况、职业和收入等。

  • 住房是历史街区改造的核心,调查问卷关注每户家庭具体的居住环境、困境和背后的社会原因,包括房屋的破损情况、产权信息、维修情况、户主诉求等。

  • 街区邻里聚焦居民个体的社会生活和日常活动,包括邻里关系、日常活动地点、交通出行、和休闲活动等。

  • 古城感知部分则是从居民个体视角出发,了解对于他们来说“有意义”的地方。

  • 愿景部分希望了解居民心中“好的古城”是什么样的,哪些方面是亟需改善的。

根据居民的问卷回答,我们从文化遗产角度发现了一个充满了社区记忆和人文传统的古城,一个在遗产保护方面,与经济、社会、制度等问题交织着的古城。

承载社区记忆的“遗产”

——灯光球场

在昭馀古城的社会经济调查问卷中,我们通过对街区邻里关系和古城感知的调查,从居民个体视角和生活经验出发,询问:

  • 您平时和邻居们在哪里聚会交谈?

  • 您是否在古城里或者周围参加一些公共活动?地点和时间是什么?

  • 古城中哪些地方对您来说最有意义?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哪里?

上述问题背后的涵义乃是发现在官方保护目录之外,当下居民所珍视的空间和活动,探究这些空间场所与社区的互动关系,并挖掘空间可能包含的遗产价值。


我们在问卷回答中发现“灯光球场”被提到了多次,在与不少老人的交谈中,“灯光球场”也作为一个重要的记忆符号和地标场所被提及。灯光球场如今只是一座废弃的普通篮球场,不管从建筑价值还是科学价值来看,都显得平平无奇,但为何会被居民看成“有意义”的场所?或者说,一处“遗产”?

灯光球场位置(制图/吴瑶俊)

几年前的灯光球场。每日清晨,古城居民会在此进行一些简单的锻炼活动(图片来源:《祁县古城保护与城市更新发展示范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 左右滑动查看

这座灯光球场占地面积约1280平方米,位于古城西廉巷原火神庙东侧,周围是密布的住宅,与居民大院仅一墙之隔。篮球场的历史并不久远,建国后才建成,球场四周设有朴素的阶梯状看台,配有照明大灯和两个篮球架,除此之外并无他物。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祁县县内有较多的国有企业和厂矿,古城内还有祁县中学、二中、四中等学校,工作学习之余,灯光球场是周边居民运动休闲最好的去处。作为祁县当年最豪华的体育设施,这里举办过全县的篮球赛、大型歌咏比赛,每当比赛之时,十里八乡的人们汇集于此,甚至将火神庙街都塞得满满的。对于老一辈的祁县人来说,灯光球场上有着他们肆意挥洒的青春和汗水,安放着他们对古城繁华市井的岁月记忆。

“若有人问我:你对祁县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地方?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 肯定是灯光球场啊。因为从小到大,那里藏满了我欢乐的记忆…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天永远那么蓝,阳光也永远那么温暖。灯光球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那么开心……。”

——老龙,祁县灯光球场琐忆


“上世纪70年代初,农村文化生活相对贫乏…晚上跟着贾老师带领的柏森篮球队,骑自行车到祁县县城里的灯光球场,欣赏高水平蓝球比赛,是我少年岁月难得的享受。”

 ——张天鹏,关于祁县的温馨记忆

后来,由于现代娱乐休闲方式的丰富、学校和周围居民的迁出等原因,灯光球场无人打理,篮筐歪斜,地面凹凸不平,逐渐颓败。前些年球场还是古城居民健身的重要场地,每天清晨会陆续有人来锻炼,这几年已经渐渐倾颓,昔日那些热闹喧嚣的场面再也不见了。


祁县老一代人始终希望恢复记忆中的灯光球场。

“几年前回祁县,有事恰好路过灯光球场,忍不住走近张望。透过铁门的缝隙,只见里面己破败了…感叹岁月流逝,人世变化。希望来日有条件了政府能把此地再修整一下,为祁县人民恢复一个活动健身的好地方。毕竟,那里曾承载过无数祁县人的欢乐记忆…”

——老龙,祁县灯光球场琐忆

灯光球场现状(摄影/吴瑶俊)

灯光球场由于其建筑价值和历史价值的普通性,显然不符合传统名城保护体系中认定的保护对象,但是对于古城居民来说,灯光球场培育承载了他们的地方依恋、社区认同、和归属感。借由灯光球场,居民将个人历史的某些部分融入到社区历史中,充盈了古城历史环境的细腻和情感,而这正是遗产“社会价值”的体现。

在完整的社会生态中理解古城的遗产:

书法作为一项文化传统

在对古城的文化观察中,我们还发现书法传统依旧在居民的日常生活中稳定传承,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维系着古城的审美品位和精神传统。


祁县人历来注重书法。古时书法为出仕必修,明清时期由于晋商的兴盛,又多为从商实用。明末清初的大书法家、思想家、医学家傅山与古城中戴廷栻家族私交甚好,曾为古城中的丹枫阁题匾,并留下其书法艺术最高成就的作品,被誉为天下第四行书的《丹枫阁记》。清代民国,晋商收藏名人墨迹成为一大时尚,傅山、刘镛、常赞春、赵昌燮等书法名家手迹遍见于各大商绅楹壁。

傅山书《丹枫阁记》,绢本,山西祁县渠氏藏本(局部)

在如今的昭馀古城中,悠久的书法传统并未随着时间而淡化,而是始终保持着稳定的传承,浸润到了古城的每一个角落。古城中,书法艺术作品被看作是建筑的重要装饰,无论是作为外部的牌匾对联,还是内部的家居装饰。作为一种生动有形的生活习惯和品位,祁县的书法传统不是缚之高阁的精英艺术,而是嵌入到了古城居民的日常实践和社会关系中,在传承中表达着祁县人对古城文化的认同。这些,正是遗产社会价值的体现。

不同于其他地方博物馆多用印刷字体作为介绍文字,昭馀古城中博物馆展厅的文字介绍几乎全部采用传统书法手写而成,这些作品字体各异,非常精彩。(摄影/吴瑶俊)。

昭馀古城中楹联匾额的书法水平极高,左图为渠家大院戏台院入口,很多普通民居的春联依旧坚持手写(摄影/吴瑶俊)。

古城中的书法文化组织和培训机构,古驼书院,八吟书院(自摄)。

在“保护目录”之外

类似于灯光球场和书法传统这种对象,它们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当下名城保护内容中所在指代的保护对象范围和价值,属于更广泛意义上的“文化遗产”。作为古城中常见的一处场地或者一种社会传统,这些遗产由于缺乏稀缺性、展示性、或明确的空间载体,不一定都会被官方或专业人员认定为“文物/历史建筑/历史街区”。但站在古城整体社会的角度,它们却是维系古城居民对本地依恋的纽带,是维系现有社会结构或传统性的最重要内容之一。因此,古城保护对象的价值评定应也从“社区价值认知”和“地方社会文化生态”的角度出发,在遗产的视角下去充分关照那些承担了社区居民深厚情感的要素,包括民俗、地方文化传统、公共集市、树木、河流等。



文/吴瑶俊

编辑/张晶轩[UCRC]

本文是基于“法国开发署祁县古城保护与城市更新发展示范项目”所做的古城社会经济调查,完整调查报告用于古城的保护更新规划编制。整个社会经济调查的周期为2019年10月-12月,参与调研团队包括:北京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人文与创意城市研究所,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民俗学专业2019年秋季田野调查团队,法国URBANIS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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