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江湖化是时代的癌症
答《解放日报》记者
问：艺术界是怎样一步步走向江湖化的?
陈履生：在艺术界、在书画界，从古至今，凡是被认为是“江湖”的人和艺，都被文人所蔑视，其技艺也不登大雅之堂。过去，书画界所指的 “江湖”是指在宫廷与文人艺术之外、漂泊于社会上的书画家，后来又延伸为混迹于社会上的体制外的画家群体，称之为“江湖画家”。而江湖画家都有一些具体表现的习气。黄宾虹先生曾经认为绘画到了明代的吴伟(吴小仙)，开了江湖习气，其画剑拔弩张，一点不含蓄，现在人不理解，误以为有劲，实际上格调不高。这是黄宾虹先生看到的历史上的江湖习气，然而，今天的这种江湖习气绝不仅仅是指某个画家画上的表现，其史无前例的表现是的江湖的概念扩展，表现扩大，领域增加，范围增广。就一般意义上来说，从古至今，也存在着对江湖画家的一种偏见，因为他们社会地位低下，因为他们为了生活的漂泊，还因为他们的技艺不合正统的规矩和文人的品格。1949年之后，连小人书、年画等大众美术都为政府所宠爱，民间艺术也得到了主流社会的重视，因此，在一段时期之内，基本上听不到有关“江湖”的议论。
“江湖”的问题在中国书画界被重新提及，是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之后，基于体制的原因确实排斥了社会上的一些书画家，一些体制外的书画家传染了一些江湖习气，也只是反映在少数书画家身上。后来因为艺术的市场化、商品化日趋严重，加上一些书画家以各种手段在社会上行走而骗取功名利禄，所表现出的江湖特性，尤其是书画作品表现出的江湖习气影响到中国书画的发展，更有害于当代文化的积累，因此形成的社会问题，让人们感觉到了书画江湖在不断的发展壮大中正日益成为一个社会问题。
问：占山为王、自吹自擂、扯大旗、拉帮派……艺术界有着怎样的江湖气?
陈履生：当代中国书画界的江湖习气可以说是多种多样，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缺少对艺术本体的追求，艺术上没有个人风格和探索精神，无视社会责任和文化担当。
2、以艺术为手段，经营各种社会关系，由此建立起一个属于个人的江湖地位，而这样的江湖地位往往可能在体制内。
3、不择手段设立一个与体制内的机构、单位所对应的名号，以招摇过市。如各类的书画院，国家有中国画研究院，江湖上就有中央中国画研究院;国家有中国美术家协会，江湖上就有中国书画家协会。
4、利用无法或难以对证的现实，利用境外的人士，设立具有“国际”、“世界”、“华人”、“亚洲”以及以国家名号为抬头的美术家协会、书画家协会，成为名片上显赫的头衔，招摇过市。
5、社会上、政治上一有风吹草动，遇到领导人的诞辰以及各种纪念日，跟风举办各类书画展，骗取书画家的书画。
6、在境外，以香港、澳门为多，注册报刊;在国内，以北京为多，设立编辑部，编辑出版报刊，以有名的书画家的作品换版面，向无名的画家卖版面。
7、通过承包体制内的刊号，或买体制内出版社的书号，编辑出版报刊或图书，或以书代刊。
8、自我吹嘘，自吹自擂，通过买版面或广告的形式，向公众推销自己的书画作品。
9、通过在专业报刊上买版面造就一批“最有潜质的”、“最具有市场影响力的”等等名号的书画家。
10、以慈善的名义获得书画家的同情，骗取书画，或的商业赞助。
11、利用国际上一些著名的美术馆、博物馆的声名，编造一些展览、收藏的信息，内销到国内扩大其影响。
12、三五成群，行走于各地走穴，混吃混喝。
13、大举占据国家厅堂，大肆宣扬在国家厅堂中悬挂的作品以表明自己的艺术地位和社会地位。
14、利用国家领导人的题词、合影扩大其社会影响。
15、题材、风格数十年不变，以不变应万变，重复、复制、批量生产。
16、以不断重复的题材，自称各类“王”。如“鸡王”、“鸭王”、“葡萄王”等。
17、利用拍卖公司炒作画价，影响公众对其市场价格的判断。
18、书画评论家的评论商业化，评论家沦为江湖中的吹鼓手。
问：江湖化给艺术、艺术界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陈履生：江湖习气像传染病一样影响到整个中国书画家的行业风气，也影响到整个社会价值观的判断。其严重性在于江湖书画家“内靠官僚，外靠奸商”，其势力越来越大，影响到主流价值观，影响到传统中国书画的品格和风尚，更消减了中国书画的内涵和品质。在公众传播领域的肆意炒作、自吹自擂、自立山头、狐假虎威、抬轿吹捧，都在公众中产生了恶劣的影响。
问：这种普遍性的、系统性的艺术江湖化，是怎样在整个社会传播的?
陈履生：当下艺术江湖化有一个非一日之功的形成过程，其普遍性与整个社会风气有关，与官员的贪腐，其系统性与官本位的风尚，与艺术的市场化、与商品经济中的无序状态，与主流价值观的缺失，与社会普遍的欣赏水平的下跌等等都有紧密的关系。其传播主要靠媒体，因为媒体的导向而波及到一批老板和投资者，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艺术江湖的主导者，所以，当代的艺术江湖并不温泉是一个有书画家构成的群体，而在一个多种成分的构成中，表现出了艺术江湖的当代特性。同时，艺术江湖由过去完全是民间的、边缘化的认识，扩大到体制内，有些占据高位具有极强的导引能力。而最原始的口口相传以及彼此的顾盼，也成为艺术江湖快速传播的途径。比如画院，从体制内到体制外，形成了艺术家湖中的一道风景。
问：艺术江湖化的背后，隐含着怎样的利益驱动?又折射出怎样的社会文化心理?
陈履生：利益驱动是核心。这个核心的辐射力遮蔽了整个艺术江湖，其中的能力大小可以影响到政府部门或国家机构，可以获得委员、代表，可以悬挂在国家厅堂，可以成为各个层级贿赂的首选，头顶各种名目而行走天下，可以为了各级协会的主席或理事而不择手段，可以在各种笔会上获取润资。一切之名最终都落实到利上，而一切根源都在主流价值观的缺失上。艺术的江湖化和当代社会文化的整体状况有关，当歪风邪气占上风时，社会缺少抗击的力量，甚至被麻痹，甚至被歪风邪气所散发的经济利益所迷惑，显然，社会文化的自身机体上已现病灶。一个社会如果不能建立起一个以仁义礼智信为基础的道德准则，那么，就不能树立温良恭俭让的行为准则，因此，就不可能确立一个审美的基本原则。社会心理中的无知和宽容，导致了日益泛滥成灾，导致了主流画坛的日益江湖化。
问：当艺术家成了社会活动家，艺术圈成了名利圈，我们离真正的艺术是怎样的咫尺天涯?
陈履生：功夫在画外，功夫在书外，所表现出来了江湖习气，把艺术圈变成了名利圈，因此，放眼望去，真正的艺术不能说没有，但是，淹没在江湖之中，从根本上影响到当代文化的创造与积累。他们占据重要的资源，影响公众的价值判断，使得歪风邪气之下真善美不辨。无疑，艺术江湖虽然以艺术的名义，但是，却远离艺术。真正的艺术不可能是以江湖的方式或以江湖的习气来表现。
问：净化艺术、艺术界，靠的是什么?传统能给予我们怎样的文化力量?
陈履生：就目前来看，如果不能从社会整体上，从政府层面上确立主流价值观的导向，那就很难治理艺术江湖化的社会问题。可是，确实应该看到这一顽疾像癌症一样附着在我们的社会肌体上，因为体制内的一些机构已经融入到江湖之中，或者江湖化。体制内尚且如此，遑论体制外。在一个无序发展的文化态势中，要想重新梳理主流价值观而成为全社会的共识，其难度可想而知。这之中，传统文化尽管是一种客观的参照，具有永恒的文化力量。可是当代社会的尊崇却是需要考量的。有章可以不循，有法可以不依，何况没有章法的书画之道?
问：承担着大众审美教育的博物馆，在净化艺术界方面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陈履生：从理论上来说。博物馆在大众审美教育中起到重要的作用，有着特殊的社会地位，正因为此，现在也成为一些江湖画家的主攻目标。媒体上能够看到中国书画家在卢浮宫举办展览的新闻，可是，你在卢浮宫网站上并看不到展览的消息。媒体上看到有某画家向卢浮宫捐作品的新闻，却引来了卢浮宫指正的尴尬。许多江湖画家还没有弄清楚国际上一些著名的博物馆的规矩，就丢脸丢到了国外。实际上，外国人根本不知道中国江湖画家的厉害和神通，上连政要，下接权贵。当然，也有一些国外的著名博物馆顶不住强大中国的威力而接纳一些江湖书画家。因此，江湖书画家攻城略地不仅在中国，已经扩展至全世界。一切以利益为目的的不择手段，指向的是国外，期盼的却是回归到中国。可以说，面对日益江湖化的中国艺术界，博物馆、美术馆如果能够保持他们独立的品格。就已经算烧高香了。
（本文原刊载于2014年8月1日《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