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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们|他们:这也是因为爱情

成为读者请+ 北窗 2023-02-21

(封面图为采访对象逆老师和小七的合影)


编者按:


前段时间的李银河“出柜门”,掀起了LGBT圈内圈外不小的争议和讨论。


有人说,中国已经进入多元化性别时代;也有人说,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媒体开始发力,让少数派的声音传了出去。


本周北窗将推出同性恋专题的系列文章。愿我们生而为人,无论是否任何一套标准或维度下的少数派,都能有事做、有人爱、有所期待。




文 | 嘉璞



1


去年夏天,小安和男朋友忙里偷闲,去了一趟旧金山度假。


俩人沿着湾区长长一溜儿的公路开着车,窗外碧海蓝天,骄阳明媚,好不惬意。慢慢地夜色落了下来,小安他们停下车,并肩站在渐凉的海风里,夕阳的色彩泼在一爿爿山壁上。


你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吗?男朋友问。


大学时就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交往三年,彼此早已默契。每当朋友们问起你最近和男朋友怎么样,小安也总是翻个白眼都老夫老妻了还能怎么样。男朋友今天问的这个问题,其实在很早之前就问过了,也早就得到过答案。


小安并未多想,还是和以前一样地回答:嗯,会啊。


听到回答后身边的人眼神一亮,掏出戒指,戴在了小安手上。


两个月后当小安和我说起这桩事的时候,不禁发出梦中人一般的感慨:哎呀呀,真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色又暗,那边的山崖都长得挺像的,我们连在哪儿求的婚都没记住……好歹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吧,第二天白天我们还开车回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就来拍个照吧,抬头一看,诶,旁边那座山崖好像长得更像啊……”


我们坐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可小安脸上焕发着说不出的神采。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心里清楚,这一番也许在人生中仅此一次的重要经历,小安并没有在朋友圈广晒照片,没有告知自己的父母,甚至也没有跟多少朋友提起过。


你可能已经发现了,上面这段话中所有涉及小安的地方,我一直啰嗦地说着名字,却不用“她”作为简称。因为,小安是个男生。


小安被求婚地点附近(加州一号公路上的著名景点:比克斯比河大桥)


2


我的朋友当中颇有一些男同性恋,这也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事情。


说实话“男同性恋这个词我用的很不顺口,平时谈话中提到,一般也是用“Gay”来替代。其实俩词明明是一个意思,但不知为何,后者听着总觉得更家常、仿佛带着点调笑的温度,而前者则让你联想到冰冷的教科书、电视上严肃的新闻主持人和带着红袖章的大妈。


这大约是社会媒体这些年来孜孜传达的信号,在我的词汇库里留下的痕迹。就差没在“男同性恋”后面加上两个字,患者。


老一辈反对同性恋的理由很简单,两个男的怎么生娃?他们坚信自己的儿子爱上男人只是心理上受了创伤,也许工作不顺意,也许被喜欢的女孩拒绝……或者干脆认为这不是一种主观行为,只是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而这种不正常是可以被纠正的,最终,经过治疗,他们都会走上“正途”,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因为这种观念,为此许多号称可以通过药物、催眠甚至电击等手段来治疗同性恋的诊所找到了市场,一批批同性恋成为被父母亲朋押送上门的肉鸡。


上大学前,我的父辈和朋友们提到这个人群,面上必有嫌恶之色,尽管他们当中绝大部分压根就没见过任何一个同性恋,一切只是听说。上大学后,周围的声音仍旧会将这个群体和许多负面词汇联系在一起,滥交、娘娘腔、艾滋病……但真实的面对面的接触仍旧是少之又少。常见的对话往往是这样:


你这么说,肯定是很了解他们咯?


开玩笑,我怎么会跟他们熟?那谁听说可能是,不过我也是听说,啧,啧啧。”


尽管后来越多官方或非官方的“为同性恋正名的活动出现(比如,世界卫生组织早已把同性恋移出了精神病的名册,并在《国际疾病诊断》第10版中明确写道“单纯的性取向问题不能被视为一种障碍”),可学界的诊断到民间的认同始终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时至今天,还是有很多同性恋不敢将真实的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中。


以至于我第一次亲口听到小安说出我男人怎样怎样的时候,内心的配音几乎是周星驰电影式的:哇!一个‘活的男同性恋诶!



3


比小安可能要更出名一点的,是另一对同性恋朋友,知道的人都叫他们逆老师小七


逆老师和小七都是北大毕业,其中逆老师还是著名网络小说《未名湖畔的罪与罚》的作者——这本以男生间的爱恋为题材并生动描绘了许多人北大四年生活的小说,在圈内知名度颇高,甚至有不少人饶有兴趣地去考证书中的主人公们在现实中的原型。


小七最初也是逆老师的书粉一名,2011年因各种机缘在北京见面之后,俩人一拍即合,以当时让朋友们咂舌的速度恋爱、同居,还跑到加拿大去结了一趟婚。


2012年5月19日,两人在北京举办婚礼仪式,邀请60余位亲朋好友参加(注册则是在加拿大)


“当时为什么和逆老师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像这样,经历没有任何考量标准的纯粹感情吧。小七狡黠地一笑:再说了,那时我们虽然刚认识,但我一直看他的书关注他的微博,对他的了解还是比较多的。就算在一起太快了,上当受骗的那个人也不是我,哈哈,哈哈哈。


逆老师和小七平时在微博上互动频繁。在一起两年半的时候,逆老师曾发过一篇长微博,叫做《记二人生活之二三事》,其实副标题应该叫做我的呃呃


小七是我的男朋友。在结了婚以后,他的称谓变得有些尴尬,在外面与熟与不熟的朋友混着吃饭,熟人常介绍:‘这位是XX,这位是他的……呃……呃……’我说,哈哈,对,这就是我的呃呃


在逆老师的笔下,我们了解到小七做得一手好菜,然而在婚后越来越懒得做菜;热爱健身,更热爱歪在床上看电视;毒舌八卦,看电影也能看得哭哭啼啼;以按摩一次为酬资压榨逆老师帮他修改合同,当然最后只是敷衍了事在背后胡乱抓了几把……他们经历过初见的心动、热恋中的承诺,也经历着柴米油盐之中的琐碎与欢喜。


那一篇文章的末尾,逆老师在历数了小七桩桩罪状之后说:好吧,即使你是如此贪嗔痴懒,不做饭,不起床,是这样一枚又虚荣又傲娇又好得瑟的小受,但你仍是我的呃呃,我的Bridegroom,我的Partner,我的伴侣、配偶、爱人和朋友。我很庆幸和你结了婚。如果我们其中的一个离开人世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这样做,我会很难受的。


人常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逆老师和小七的故事,在我看来,与异性恋没有任何分别。如果人与人之间有什么真挚的情感值得记录、感动或歌颂,它当然可以存在于同性之间。



4


尽管呃呃这个称谓暴露了生活当中一些不可避免的尴尬,但小七也好,逆老师也好,不得不说都是同性恋当中较为幸运的人儿。


“我是中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gay了,高中的时候还谈过一个男朋友。逆老师比我意识得更早,那时因为他家里面书比较多也比较杂,他看到过一本叫做《大众医学》的书,里面正好刊登了关于什么是同性恋、同性恋是一种正常现象的内容,一下子就对上号了,明白了。


“你们已经和父母出柜了吗?


逆老师跟父母说了,我还没有。


他说完之后,父母是什么反应?


总之就是不反对吧,他也带过我回家。有时他妈妈来北京看他,那几天我会刻意到别的地方住,不过见面的时候他妈妈就说‘你们以后在家做饭之类的话,看来也应该知道我们一直住在一起。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自己父母说?


不知道,找个机会吧。不过其实他们从来不催我找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什么的,我觉得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


对于更多其他同性恋来说,小七和逆老师的父母可能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父母。不同的家长因为生长和工作环境的不同,观念的开放程度差别很大。相比之下,小安对自己的父母便无法做到如此坦诚。我很难想象告诉他们这件事情,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打击挺大的。


而在生育这件事情上,无论出柜与否,都各有各的难处。未出柜并且终生不打算出柜的男同性恋,面临父母的压力,多数会选择找个女人结婚——同妻的故事在这几年的新闻报道中并不少见。比较好的情况是和伴侣一起,另找一对拉拉(注:女同性恋),大家都知根知底,各自结婚。其实代孕或者领养也不是不可以,但对有些父母来说,你直接从外面带回一个孩子回来,他们还是很难接受。只有看到那个十月怀胎的过程,对他们来说才是自己家的子孙小安说。


图片来源:《在隐性“婚 " 与制度婚的边界游走:中国男同性恋群体的婚姻形态》

(注:途中的三角形代表男性,圆形代表女性,竖线代表亲子关系,等号代表合法婚姻关系)


出柜者则需要直面来自父母的火力。将儿子送去治疗、强迫相亲甚至强迫与女性发生关系、给儿子的男伴发威胁短信等手段已经层出不穷,而涉及到生育,则更是触到了传统家庭的命门。“找个男人谈恋爱就忍了,必须要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


已经结婚并且家庭压力不大的逆老师和小七,则决定采用代孕的方式。我们正在努力攒钱呢,不同的代孕机构收费标准很不一样,如果在美国找比较靠谱的代孕机构,至少要花一百万。小七笑了笑,生得起也不一定养得起,还是得攒钱。


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之后,如果他也是个同性恋,你会接受吗?


当然会。没有什么接受不接受的,我只希望他能够遵循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是同性恋,不要因为其他人的目光强迫自己去和异性交往;如果是异性恋,也不要因为家长是同性恋就觉得这件事情很酷,非要效仿。做自己就好。



5


巧的是,虽然在家庭角色中身为同性恋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烦恼,但作为社会角色,同性恋却不见得是块绊脚石。


“你在工作中,同性恋这个身份有没有给你造成过什么麻烦?或者带来一些困难?我问小安。


你这么问的话,其实……不但没有什么困难,反而我觉得就我自己,很多时候甚至受益于这个身份。因为gay这个圈子本身就比较小,也比较隐秘,一旦识别了对方与自己是同类之后,都会不自觉地去帮助对方。像我自己,在学校的时候、后来求职以及工作以后都受到过很多圈里朋友的帮助。


你觉得这种互相帮助,会比异性恋之间更强更可靠?


可能是吧。有点像地下党,总之就是那种,你我都是少数派,懂得必须互相扶持的道理。


小七联合创始的Ymedia全90后团队正在策划一个名为“No ID”的项目,希望所有人在无身份的条件下可以勇敢地表达自己

(左二为小七)


逆老师是名律师,而小七则在新媒体工作。在小七看来,不同的职业圈子的亲同性恋程度很不一样。比如媒体啊,时尚啊,professional service啊,这个圈子里gay难免就多一点。但另外有些行业的gay就相对少,比如互联网公司。


你觉得在职业能力或者个人性格上,gay和直男有什么样的区别?


嗯,我自己的感受是,gay可能会更缺乏安全感,情感更细腻。当然这种在审美或情感上的敏感度,用在某些行业上是恰到好处的。除了这一点之外,其他的我觉得和直男没太大区别。”


北大、作家、美男子……各种光环加诸于身,小七和逆老师的爱情故事一直受到很多人关注。有直男直女们投来看热闹的一瞥,更多的,还有那些不能够自由生活在阳光下的同性恋朋友们真诚的目光——他们看到了幸福的可能。


在2013年公布的《大学生对同性恋的认知和态度及其对学生教育管理的思考启示——基于北京市 12 所高校 360 名大学生的抽样调查》中,百分之六十七的被调查者对“同性恋在校参与社团活动/担任学生干部/评选奖学金”持赞成态度,有约40%的被调查者主动关注过同性恋话题和赞成同性婚姻合法化。


即使如此,父辈们仍然绞尽脑汁地让儿子们“改邪归正”;希望共结连理的两个男人,仍然要想尽办法出国注册结婚,只为了给另一半一个未必有法律效力却能表达心意的承诺;献血前填写的表格里赫然写着“是否同性恋”,如果那一栏填写的“是”,不管有否染病,都会被工作人员礼貌或生硬地请出车外。


“对将来的生活有什么期待?”我问小七。


“现在我们还年轻。希望等我们这一代人长大之后,中国在这方面会有比较大的改变。”


我无比理解小七的愿望。2014年的除夕夜,他发了一条微博:“平日爸妈劳累,加上自己难得早早回家,于是做了全家的年夜饭,又提前包完了饺子,其实一直干活而不是看手机也挺有年味儿的~希望有一天能和@逆流er 一起操持全家的年夜饭,和乐融融,共享天伦。”


图为逆老师和小七家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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