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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风暴|《燃烧的疯人院》:戏里戏外,疯言疯语

成为读者请+ 北窗 2023-02-21

编者按:

诞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的小剧场话剧,近年来在中国从小众戏剧先锋的实验田变成话剧艺术的重要存在方式。北窗将推出“戏剧风暴”专题,专访三场小剧场话剧的主创人员,走进戏剧当中那些现实挤压下人的本能、欲望和挣扎,与激辩、冲突中流露的爱、宽容与升华。


首个专访有关出自当代澳大利亚剧作家Louis Nowra之手的喜剧《燃烧的疯人院》。在一方狭小的观演空间里,普通人和精神病人的冲突、理想与现实的碰撞这些宏远的主题铺陈开来。


在混乱与争辩当中,心灵的秩序是否得以重建?



文|舒静敏 Tanichelle


时隔半年,又一次见到苏苏。午后的阳光,不大不小,恰好足够在剧场旁的咖啡屋里吹起淡淡的浮尘。


我们的话题依然是戏剧。“这大半年里我也做了些其他的项目,老实说也曾有过从剧场逃走的念头。”她和店里的小哥打着招呼,耸了耸肩,“但最终总会回到戏剧这里;没有什么比戏剧给我的冲劲更持久了。”


于是,苏苏带来了新的剧目。排练小屋就在我们上方不远处,就像流浪剧团用的白帐篷。



曾接受北窗专访的苏苏(苏千悦),在《燃烧的疯人院》担任市场推广



- 戏 -


这一次的故事发生在1971 年墨尔本一所曾被烧毁的剧院里。大学毕业生路易斯试图给这里的一群精神病人排练莫扎特的歌剧《女人心》。

院外,社会巨幕正循环播放着席卷整个澳洲的反越战声浪,夹杂着号子一样高亢的性解放、民权、自由运动,到处是愤怒而欢乐的人群。院内,一群疯子——口吃、药物成瘾、纵火爱好者、躁狂症和强迫症——却反复排演莫扎特歌颂爱情与忠贞的古典剧目。他们个个奇特乖张,又各有坚持,几乎令歌剧毁于一旦。路易斯试图引导院内的疯子们,却被院外的女友斥为疯子;在院内赞颂爱与忠诚,却遭院外的情人和朋友背叛。疯人院内外,左翼右翼,男性女性,剧中之剧,是疯狂与理智的对立,又或是疯狂与更大疯狂间互相叫嚣。哪一边才是真实?哪一边才能拯救世界?



《燃烧的疯人院》演出照片


这出戏原名Così,在澳大利亚戏剧圈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经典剧目。但苏苏坚称:“《燃烧的疯人院》绝不仅是Così首个正式中文版而已”。剧本翻译由“英语一级棒”的导演老铜本人亲自操刀。“他从年前就不断地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帮忙。结果一下子就脱不开身,上了贼船。”她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郑重道:“这确实是一出好戏。”


苏苏带着我们去探班剧组彩排。“大家一周排练六天,早十晚六,几乎就是强迫式的捆绑在一起,彼此以剧中人称呼,特别入戏。”



- 入戏 -


入戏是个有意思的说法。对“燃烧的疯人院”的演员们来说,入戏,是要代入一种常人眼中疯子的状态,是扩大人性深处的那些被“正常人”隐藏起来的太阳黑子。


如何揣度一个“疯子”?“樱桃”说,“我本人就挺大大咧咧的,把这种直接放大放大再放疯狂,我就成了樱桃”。剧中的樱桃微胖,永远欢乐亢奋,停不下用食物填满自己的冲动,将疯人院里唯一的正常人——导演“路易斯”当成自己的心头肉。樱桃特别喜欢路易斯,经常幻想能和他以男人女人的身份在一起,并且索吻、写情书,大概是因为路易斯还不算是一个历经世事的正常人,他更单纯,更像小鲜肉;除此之外,樱桃也是一个跟情欲有关的角色。她是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但她身上又折射着我们身边都有的那些活泼搞怪的朋友们的影子,作为正常人,这些活泼搞怪的朋友还有安静的时刻,有为生活琐碎烦心的时刻,有七情六欲其它的一切情绪。而樱桃,大约只是忘了后面的那些。



李松楠饰演的樱桃


如何揣度一个疯子?“茹丝”说,“我只是把较真发挥到了极致。茹丝不是疯,她只是要给自己设定无比详细的规定,这样才能不失控,才能不害怕,才能有安全感。”剧中的茹丝洋溢着青涩的森女味道,数着步子才能前行,像一只惊恐的鹿。她是强迫症患者,严重到需要被送进精神病院。可在她身上投影着的,多像我们悄悄藏起来的自己啊。敏感的,脆弱的,害怕被外界规则伤害,所以永远在给自己建筑安全墙的那个弱小的自我。作为正常人,我们把这个弱小的我藏起来,从而能在阳光下笑颜如花,在糙砺的生活里嬉笑怒骂,而茹丝,大约只是忘了怎样藏起来。



田甜饰演的茹丝


如何揣度一个疯子?“罗伊”说:“这个角色我不是背台词,是沉浸在他的世界里等台词一片一片蹦出来。”剧中的罗伊总在狂喜与狂悲之间飞速转换,语速密集,思维飞逸。没有人跟得上他的思路,更没有人跟得上他的情绪。他患了躁狂症,有着无法抑制的激情亢奋。可他也像那些伟大而孤独的革命者、梦想家,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是国王,那个世界,既美丽又有感染力。作为正常人,这些梦想家把梦想涂上颜色,卖给不做梦的人们。而罗伊,不屑于此,只在自己的世界里,为王。



李嘉龙饰演的罗伊


如何揣度一个疯子?“亨利”说:“把嘴咧着!”剧中的亨利是个口吃,手臂总是弯曲在胸前,他说这是手臂瘫痪。其实亨利的真实病症是躯体化,即肢体器官是完好的,但因为心理问题导致了身体的障碍。很多时候像个孩子,摆弄着他的士兵人偶,需要导演路易斯哄着,才肯乖乖地入戏。可以前的亨利是个律师,巧舌如簧,优雅精明。说亨利是疯子总让人心有不安,仿佛这便是承认,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能有这样的未来。



王辰昊饰演的亨利


也许,揣测疯子不是最难的。那只是一种逻辑推理,寻找某种原因,能将每个人心底里的黑洞放大。也许,揣测正常人才是最难的。院里唯一的“正常人”路易斯说:“懦弱和坚持在这个人身上并存着,与其说是他改变了疯子们,不如说疯子们让他转变了。”路易斯为了赚笔小钱接下了帮疯子们排歌剧的活,他像他正常世界里的朋友们一样,是呼啸着反战、性解放潮流中的一员。但当他真正走近这群疯子,他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入戏”了以后,从而也完成了“路易斯”这个角色的入戏:他接受了正常世界里女朋友与好朋友的背叛,他放弃了反战游行的动员会,他在黑暗中与“女疯子”朱莉拥吻在一起,他在一群疯子演出的莫扎特中收获了安宁。



张子涵饰演的路易斯


《燃烧的疯人院》是一部值得每一位正常人,或者自诩正常人去看的话剧。正常与疯狂的边界在这里如此的清晰,清晰得我们可以会心一笑的轻松面对剧中人的痴憨或狂躁,但笑过之后,正常与疯狂的边界又变得无比模糊起来,模糊到我们也能感到心的某一个角落里,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的共鸣着,搅得后背冒出冷汗来。嘿,我们的世界,真的是清晰而正常的吗?



- 出戏 -


排练结束的时候,导演老铜的点评犀利而简短——这一场排练仍然没有达到老铜心中最理想的状况。他声音中厚,温和却有力量,只言明日着重抠戏,然后便放了这一群恍惚的戏中人各自散去。


一位“疯子”先生却突然低头掩面,无比低落而自责——他在戏中的情绪里走不出来。演员们默默看着,呼吸都轻了起来,谁都知道,要逃离这样的情绪,只有自救,别无他法。老铜走上前去,递过一支烟,拍拍“疯子”先生的肩头,推他走出排练厅。排练厅的门敞开,帝都的晚阳没什么温度,此刻春色宛若冬景般素淡。



剧组在排练


与导演聊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考虑的不仅仅是入戏,更有入戏之后的出戏。


这是一出戏中戏,疯人院内“疯言疯语”“疯生水起”,而院外,路易斯的女朋友露西和好朋友尼克,构成了真实世界的一个缩影:他们呼唤和平,在一种革命激情的驱使下每日筹备反战游行;他们背叛了路易斯,却以“上床”和“睡觉”不同来回应路易斯的质问;他们说自己这一代人将大有作为,将改变世界,而最终他们从政从商,某种意义上,他们做到了,这是真实的世界。


站在院外世界里的路易斯,会说“爱情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而走进“疯子”的世界之后,路易斯向着露西为莫扎特正名:“这部戏探讨的是重要的东西,比如爱情,比如忠贞。”露西与尼克无法理解这样的路易斯,和一群疯子在一起探讨爱情的忠贞,比起改变国家塑造未来,实在显得太过于的无谓和琐碎了。



在这场正常人与疯子的争论里,谁是对的?


那到底谁是“对”的?是疯人院外的“make love, not war”,还是疯人院里终于响起来的莫扎特?


导演依旧低哑着声音:“究竟谁才是正确的?我不知道。虽然我排这个戏,当然是相信院里的疯子们所追求的那些‘理想’、‘艺术’与‘爱情’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说这话的时候,老铜的眼睛聚焦在地板的某一点上,似乎在措辞,又似乎是在回忆。


可这就够了。


作为观众,内心深处与疯子们的疯狂共鸣的那个部分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骚动起来。这些共鸣不是来自于疯狂本身,而是人性深处共通的那些基本的情愫,比如理想,比如艺术,比如爱情。在疯子的世界里,这些来得更加纯粹,不加掩饰。而在清醒的世界里,它也依旧没有消失。


莫扎特和洛伦佐··庞蒂在《女人心》里写道:“女人的忠贞就像阿拉伯的凤凰,人人都说它存在,却从没有人见过。”我们心里的疯狂大约也是这样的凤凰,从没有人见过,却人人都知它的存在。


这就够了。



注:本期北窗给读者提供观影福利,凡是北窗读者,可享受《燃烧的疯人院》话剧演出票优惠。详情请回复“燃烧的疯人院”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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