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就是“往自己这边拉过来”

 “诱惑就是‘往自己这边拉过来’。当你‘诱惑’一顶帽子的帽檐，这个意思是说，你把帽檐往帽子的中央方向翻。对法国人而言，这就是诱惑的意义，也就是把别人拉向自己，把他往回导引到你这边来。”

一个一流诱惑者总有办法用温柔细腻的文字游戏和无懈可击的逻辑推论合纵连横吸引别人走近，说服别人接受他的观点。而法国人——或者说大部分法国人——即使他们没有意识到，但他们都是一流的诱惑者。这是浸润在诱惑文化中的一种本能。正如法式诱惑的精髓就在于达到目的却不露手段。不同于在英语中具有负面的、毫无疑问的性暗示的seduce一字，"séduire"在法文中语境比英文所对应的"seduce"辽阔得多，是法文中使用得最泛滥的字眼之一。

诱惑文化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它覆盖了艺术、历史、文学、商业、时尚、政治等方方面面，被法国人融进他们的一切作为。身处其中，法国人也许已无法准确客观地解释其中奥妙。《法式诱惑》的作者，《纽约时报》驻法记者伊莱恩·西奥利诺与我们一样曾在这扇充满诱惑的大门前驻足，试图一窥究竟。这本诱惑指南以旁观者的视角，以在法国工作生活多年的“局外人”的观察、试探和体验下写成，涵盖了法国生活中充满诱惑艺术的每一隅。

« On ne saitjamais ! »（你永远不会知道！）

“我工作的时候确实就只有我自己，但我还是要用心打扮。这是我的工作制服，它让我可以自律，它定义出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如果我是穿着睡衣，就没法百分之百投入工作。”

我问她是否跟我认识的许多法国女性一样，就连出门买包烟也要精心打扮。

“当然，”她说，然后改用法文， « On ne sait jamais. »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不会知道什么？“我问。

“‘Onne sait jamais.’是一种冲动，要永远把自己打扮得最美，”她回道，“或许不必最美，但总要……”她绞尽脑汁思索该怎么表达，“……有模有样。”

身处“世界时尚之都”，法国人在衣着与打扮方面追求自然释放的诱惑。为了避免自己的打扮被视为vulgaire（庸俗，暗示着一种风格、品味、教养和仪态的缺乏），法式穿搭的原则是调和不同元素，不管是新旧方面还是设计方面，也就是不会穿一身新衣服或一身出自同一设计师的作品出门。“如果我决定涂红色口红，我就会全身都穿黑色衣服。如果我穿非常高的高跟鞋，就不能搭配太短的迷你裙。如果我戴的是醒目的大型珠宝，我就会配上一套沉稳低调的服装。你要打扮得有点搞怪没关系，但搞怪的东西只有一种，最多两种。”在法国，应季、新款、快时尚不被盲目追求，更多是秉承“少即是多”的原则，探索和创造自己的风格。

就算出于直接目的，诱惑在法国文化中也绝不是暴露，而是若隐若现的美。“掩藏是为了更美好地展露。”法国加莱城有一项远近驰名的古老艺术专长——蕾丝。这种服饰元素的要点在于展现内涵而不揭露实体，是隐约透出的柔美才能达到极致诱惑。法国女人一般不在家中大大咧咧裸着身子，认为这样做会让诱惑力消失殆尽，而蕾丝却能够在这种情境下将诱惑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法国人的“二级话语”

“‘二级话语’就是当你说某件事的时候，你可以从字面上去诠释，但除此之外还有第二层意义，而那才是真正的意思。也就是字面上说一件事，但真正指涉的是另一件事。有点半开玩笑耍嘴皮子的味道，说话带着弦外之音。说‘二级话语’必须要够聪明。这不是说任何时候都要非常有笑点，而是要能掌握到奥妙的会话公式，这样才能进行有深度的精彩对话。”这种弦外之音、话中有话的表达方式是法国人交谈艺术中最为奥妙诡谲、难以捉摸之处，说出来的话语并不代表真正的意涵，必须设法理解掩映在背后的第二层意义，然后还要带着一丝幽默与机智做出巧妙的回应。

法国人在说话的艺术上颇有研究，语言诱惑存在于法国的任何阶层，任何角落，任何时间。众所周知，法语是一门十分精妙细腻的语言，于是理所当然就成为了法国人施展诱惑的利器。在一部描述凡尔赛宫中生存技巧的电影Ridicule中，法语中“二级话语”的对话艺术有着绝妙展现：同音异义字、句子的韵脚、双关和暗喻，甚至最微妙的词组搭配都能用以大做文章。一来一回的言语交锋层层递进，推动着主人公身上魅力的逐渐展现。

法国社交名媛ArielleDombasle肯定道，诱惑的传达大多是通过话语。它不是一场轻浮的游戏，必须像在打仗一样小心翼翼地选择用字遣词。从vouvoiement（以“您”相称）到tutoiement（以“你”相称）的转变瞬间，就是一种心照不宣以表达亲密的方式。

非关性爱

“爱情中最美丽的一刻，是当我在爬楼梯（前往爱人的公寓）时”。

在美国的电影剧本中，角色的目标是尽可能有效率地征服对方，如果幸运的话，从此就可以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在法国，兴奋的感觉不是来自满足，而是源自欲望。游戏的重点不是在床上触垒得分，而是过程。它的基本概念是玩家有享受情趣的权利，而且就算性交这件事令人兴奋，为了追求这个目的而进行的丰富、醉人、无尽撩拨的活动，可能更要让人飘飘然。

作者将这场诱惑游戏的主要武器总结为以下三点：

眼神。两个人四目交接时释放出的电力，可以让对方立刻了解某种联系已经形成。十九世纪心理及历史写实主义文学大师司汤达解释说：“一个眼神能道尽千言万语，然而你总是能否认你的眼神的用意，因为它无法像文字般被逐字逐句地引述。”

言词。这里的交谈并不是真正为了资讯的沟通，而是打情骂俏的口舌战，是一种令人充满渴望的相互抚触。这时交谈时的声音变得尤为重要：“声音可以占据你，落脚在你的腰窝，你的胸前，你的耳畔，纠缠着你极度渴望爱情的那个部分，拨撩它，翻卷它，如同海面上的狂风激起大浪。”在法国，还有一些私人训练师专门教导职场人如何让自己的声音摆脱叽叽喳喳的轻浮感，培养出低沉稳重的嗓音。

吻。吻颊礼是法国普遍的一种传统社交仪式，但面对特别之人，总可以通过一个看似普通的吻颊礼传递特别的信息。法式接吻中似有若无的温柔触碰，是诱惑美学的一种享受。

法国人到底在性方面是否比美国人、中国人或德国人要高明，这点并无所谓。重要的是在所有关于性行为的周边情境对“前奏”的追求中，他们享受到了如此多乐趣。

香水：一种可以预见的期待

“即使我不知道她是否在房里，我还是能通过她的香水辨认出她来，完全就像你走进茉莉花田或玫瑰花田那种感觉。啊……明白吗，这就是香气的诗意，一种可以预见的等待。”

嗅觉，这种最为细腻的感官体验暗示的是一种亲密范围，只有在一个人的亲密范围中，才能感觉到他独特的气味，不论是天然的味道还是香水的味道，而香水的选择又代表了一个人想要向别人展示的特定形象。通常来说，法国人不会轻易频繁更换香水，他们更偏向忠于使用一款香水，让这种气味成为独家记忆的载体。长发女人喜欢将香水喷在耳背延续至颈动脉这一范围，因为这样走路时，风会吹进头发，在身后洒曳悠扬的香氛。德国小说《香水》中说：“香水的目的是为了塑造一种令人神往陶醉的诱惑效果。”气味看不见摸不着，但法国人就是赋予了它诱惑性的力量。

（美）伊莱恩·西奥利诺 著

徐丽松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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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心理学里有个术语叫“普鲁斯特现象”，描述的是气味与记忆的关系。在《追忆似水年华》中，主人公在喝茶时将一块名为玛德莲的蛋糕浸在茶中，当嗅到茶与蛋糕屑的混合气味瞬间，他童年的记忆突如其来地苏醒了。每个人都会有他专属的“普鲁斯特时刻”。几年前去法国短期交换临走时，住家妈妈送了我一瓶淡香水，告诉我：“当我十几岁时，我妈妈送给我这款香水；我女儿十几岁时，我送给她的第一瓶香水也是这款。”当想念下诺曼底冰凉湿润的空气时，我真的会拿出这瓶淡香水。这瓶花香调的少女香于我却能勾起明快肆意的海风味道，承载着一段温暖幸福的记忆。

学习法语几年来，有两个单词我尤其喜欢：一是形容词ensoleillé，二就是动词séduire。前者是因为对于爱在湖边晒太阳的我来说，这个词形让我感到被阳光温软包裹着的幸福；后者则是因为在法国文化中生机盎然的“诱惑文化”的确时刻“诱惑”着我，再者，这个单词本身发音就已经非常具有诱惑的美妙意味了。在全球化的世界下，法国人对这种古老艺术的坚持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因为这意味着缺乏效率、脆弱、矛盾，意味着放弃一些发展和进步的可能。就算如此，有一些改变也不得不接受，比如英语的普及正在让年轻一代的法国人渐渐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交谈艺术。

“我们不能失去这些。”时任法国农业部长的布鲁诺·勒梅尔这样说道。

世界也不能失去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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