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石是现代著名的学者、诗人和书法家,在刚刚出版的《霏霏寒雨湿征衣:一本八十年前的纪念册》一书中有他题词的一件小册页:胡孙杖竟生还矣!大喜!大喜!千九百三十八年圣诞节。
据胡小石四女儿胡令宝回忆,其父最心爱的手杖在1937年举家迁移重庆时遗失,一年后被人发现并归还。胡小石异常高兴,题词便可见他当时的心情。漂亮的胡体行书,笔凝意重,“还”字突兀醒目,满心惊喜之情跃然纸上。落款标明年节日期,尤其显得郑重其事。后押“磐石生”朱文方印,是胡小石随中央大学西迁时随身携带、最为常用的一枚名章。1937年“八一三”淞沪会战后,中央大学开始西迁,11月中旬迁至重庆沙坪坝松林坡开始复课,胡小石和全家人于12月从南京辗转抵达重庆,这柄手杖当是在兵荒马乱之际丢失的。
网上出现的这件作品,虽然没有注明出处和藏地,但从书法线条、风格以及用印来看,出自胡小石手迹无疑:风尘澒洞兮豺虎咬人,忽失双杖兮吾将何从?
失杖,奈何!奈何!因书杜句。
胡小石所书内容为杜甫《桃竹杖引赠章留后》诗的末二句。这首诗是“安史之乱”后杜甫避乱于四川梓州时,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安,举世维艰,仰天浩叹而作。胡小石此时刚刚携家逃难到重庆,在南京的住宅早已被日军炸为瓦砾,书此杜句实寓流离巴蜀之悲。全幅慷慨顿挫,“兮”、“何”二虚字,线条枯劲苍茫,意切情长。从失杖的“奈何!奈何!”,到竟然生还的“大喜!大喜!”,悲欣交集中看到先生对国破家亡的喟叹, 亦在手杖复得时看到国家不会亡的希望。“胡孙”是胡小石手杖的名字。1939年1月30日《新阵地》刊登了与胡小石同为中央大学教授方东美的两首旧体诗《猢狲杖戏简胡小石教授》和《再脑猢狲》诗:这两首诗后来收录到方东美《坚白精舍诗集》,第二首改题为《再恼胡小石》。“敖敖”,语出《诗经·卫风·硕人》:“硕人敖敖”。毛传:“敖敖,长貌。”胡小石的手杖确实比较长,有一张抗战前胡小石与宗白华二人拄着手杖在玄武湖的合影,照片中胡小石的手杖的确比宗白华的手杖高出很多。在上世纪30至50年代的几张胡小石照片中,常常看到他携有一柄手杖,或拄或挎,应该就是这根“胡孙”杖。从时间上来看,方东美这两首诗发表于“猢狲杖”失而复得的一个月以后,诗题中的“戏”“恼”二字,于调侃、戏谑之中更有宽慰和祝贺之意。方东美名珣,字东美,早年从金陵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回国后在中央大学哲学系任教,虽然学的是哲学,但酷爱旧体诗,“移情浚哲作诗人”(《凄凉》),自诩为“诗人兼哲学家”,在中大与胡小石多有诗简往来。在他的《坚白精舍诗集》中有一首《藜杖》:“吟诗信杖扶”,方东美教授也有一条心爱的手杖。从编年来看,此诗也是写于中大西迁重庆以后。幼女夭折,坚白陋居,方东美全家的西迁之路十分悲惨,但面对现实的苦难,哲学家“移情”的幽默和豁达,在三首咏杖诗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物微意不浅,感动一沉吟”,一柄手杖寄托了诗人万里征途的崎岖和艰辛。
《霏霏寒雨湿征衣》一书的源稿,是国学大师胡小石先生的长子胡令德收藏一生的一部珍贵历史纪念册。
1939到1944年间,胡令德先生在重庆中央大学毕业,并将赴国民政府驻英使馆任职,他请身边的亲友、长辈、师长,还有当时在重庆的不少名人给他在一本纪念册上留下了近百幅意蕴深远,丰富多彩的寄语和画页。当时,正值抗战最艰苦的时期,所以纪念册的主题大都表现了对敌寇的深切痛恨,对内地沦殇故土的怀念。这段时间,由于许多政治,文化名人都在重庆,在这本照相册大小的留言册中,又留下了许多精美的艺术佳品。这其中有胡令德先生父亲胡小石先生题诗,题辞的多幅作品,有几幅是第一次发表。册中有蔡廷锴,李宗仁,于右任等政治人物的题词,亦有徐悲鸿,吴作人、吕斯百,陈之佛,张书旗,汪辟疆、宗白华,王王孙等文化名人的精美书,画,印作品。时任中大校长罗家伦和胡令德先生在中大各系的师长同学,更留下许多珍贵墨迹。今天翻开这本80年前的纪念册读来,仍感觉栩栩如生,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