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人是唯一会等待的存在

南大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3-03-23


海德格尔说,人是唯一会等待的存在。

 

每一个个人都已部分继承了上个时代的遗产,构成本时代的集体第二存留的一部分,本身已处于未来模态。

 

人这一期待着的等待者,本身就是一种未来,是要在自己的成为之中,铭写一种差异,而这一差异就是德里达说的延异,或怀德海说的分枝:此在必死,但在死前要留下其未来,在走向死的过程中,去活出某种期待:向死而生。

 

本来是这样的集体期待构成了一个个的新时代,但在我们时代,已很难构成另一个时代,因为信息传输的速度接近光速的四分之三了。人类世城市社会里,我们无法形成自己的未来了。而那个可欲的未来只能是:全球城市社会。



这个星球必走向熵死,生命却是本地的逆熵努力,尽管最终必死,仍须留下优美的搏斗过程,这才能激励下一代生命继续去努力,给后者的继续活着带去意义。这一努力,也正是每一个终有一死者的活的内容。这是斯蒂格勒基于薛定谔的关于生命的量子理论而对海德格尔的此在分析作出的发展,是对人类世中的此在内存的比海德格尔更全面的描述。尽管在未来也仍只有一死,但在这种已知之下,在这种源—存留中,人就可以通过否定自己的已知(个人的元数据、搜索历史、cookies,等等),去努力活下来。而这一努力过程,就是人的命运。

 

人一辈子都在努力去知道如何否认自己的必有一死,但中间往往会忘了这一“必有一死”,想用精致的知识,来使人自己麻木于这一“必有一死”。此在占有的所有知识,都在指向这一独特而源初的知识,但后者总是部分地被我们延异,总不能够被完整把握,这也是我们生活在生物圈将要被毁的大灾难之前,却仍在等待更多科学证据来确证的原因。当我们的知识活动只是为了掩盖这“必有一死”时,我们就进入了后真相状态:知道得使我们自己最终反而知道得更不清楚了,知道也是为了掩耳盗铃(大数据使我们更抓不住真相)。这就是我们今天所处的这一欺瞒人类自己的幸存真相的后—真相时代。特朗普时代流行的后—真相,只是很边缘的一些症状而已。

 

《人类世与平台城市:城市哲学1》
陆兴华 著
点击图片 一键购买

而且,这也是人类世里人类知识的总体状况了。气候危机下无有完卵,这个,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我们努力想用更多的知道去不知道,用大量的知道,来掩盖我们真正应该去知道的东西:我们的知识活动只是为了帮我们自己更好地掩耳盗铃。进入后—真相时代,我们的知识活动反而要使我们自己离真相更远,于是就不可避免地将其余的人类当替罪羊,来开脱我们自己。我们用否认和推脱,来绕开自己将必有一死这一确定知识,但冥冥中,我们都知道这不可避免,于是进入各种掩耳盗铃、疯狂和抑郁。
 
斯蒂格勒认为,在这方面,海德格尔尽管认识得很清楚,但做得并没有比我们更好,最终也落入他自己的后—真相和怨恨之中,进入反犹、纳粹思想的陷阱,而不自知。就此,斯蒂格勒通过对海德格尔的此在分析作出两道诊断,来警告我们:
 
·海德格尔提醒我们说,必有一死是我们的大限,但他自己也走入后真相。
 
·也像我们那样,他在用这一分析去掩盖那一生命大限,而这一大限在今天就是人类世本身,就是我们面临的这个星球的生命体外圈走向熵的极限。
 
海德格尔也像我们那样,不想真的知道这一大限,加上他对于第二热力学定律的彻底的无知,使得他的思想对人类世的我们也很危险,我们必须加以修理和升级。但就在1943年,薛定谔在《什么是生命?》的讲座和书里就已看得很清楚,而且海德格尔的学生波依姆在1962年前后也看清了,但海德格尔自己就是一直没看清楚:熵才是此在的真正大限;向死而生就是熵。因此,人类世城市平台是一个熵增的集体体外化有机体。而我们正在努力走向的全球城市社会,同时也须是一个逆熵的集体体外化有机体,一条未来方舟,但我们今天实际仍陷在人类世城市平台上。
 

由斯蒂格勒看,今天的城市本身也是一种数码第三存留,是信息时代人类集体体外化的存留结果。我们硬着头皮地经受来自技术的暴力击打之时,帮我们挺住法则,去直面事实的那一个战斗基地,就是城市。但在今天的城市中实际发生的,只是今天正在被铺满全球的那些东西:人工智能、算法、大数据、全球云计算平台、堆栈,普遍的败坏和降低。城市存在于手机之中了。这时,城市哲学必须守住一个人类义务的光谱(一系列现在还说不清的任务),去守护那些说不出来、也说不清楚的人类基本法则,捍卫人类在城市中的集体幸存。斯蒂格勒说,哲学的责任是努力去造成延异,因为只有通过延异,我们才能克服事实,将新的法强加到我们自己头上,使我们重获使动性,在不会做白日梦的我们自己身上,造成心智分枝和心智延异。我们的人类世城市政治其实是一桩很清楚的任务:必须从人类世城市平台延异、分枝到全球城市社会之中。
 
如以延异为目标,那么,当前,城市哲学应重视城市存在者的在云计算平台上生产和涌现的新知识,其中首先应该重视数学和物理学,因而也应该将二十世纪才出现的控制论包括进去。而控制论,究底说,也属于哲学,也属于城市运行逻辑的一部分。作为数码第三存留的大数据,和从中开掘、操练出来的人工智能,与我们的关系,也是高度地控制论式的。未来的城市社会就将是在这样一种控制论式的技术—体外圈里运行的。人类世城市平台将是一种处于控制论捕捉下的集体体外化有机物,我们必须认这种既药又毒的环境为常态,我们因此也就更必须发展新的器官术和药术,来作出悲壮的技术式、体外化式的集体进化。人类世城市平台正是这样一个集体幸存单位,一条大风浪中的船。
 
斯蒂格勒认为,人正是通过器官来体外化,作技术进化,才一路上留下从纸、笔、唱片到电视到苹果手机这样的一堆人工器官。人如果只是呆在自己的体内化之中,就会被窒息。所以,我们必须不断与之前的技术器官划清界线,从中走出来,进入新的体外化。不过,人一边这样体外化,一边后退,但一边总得借用新技术,来走向新的技术场域,这不可避免地会使存在的原初意义与我们在新技术支持下的思考之间产生冲突。因为我们总是处于更新的技术的摆置之下,我们对存在的原初意义的思考,是一定不会有最终结果的,反而会一次次冲乱存在的意义。思考使存在失败,这才激发出存在的那种本真模式。今天的哲学只专注于努力使其技术达到完美,不肯承认其思考也是建立在技术条件之上的,也就是不肯承认这其中所纠缠的控制论场景对我们的约束,不肯承认就连我们的思考也是一种技术运用,也有负面效应,就连思考也会走向控制论,也会造成人类熵和信息熵。
 

海德格尔错判了维纳的控制论,而维纳却比海德格尔更认识到了熵的问题。海德格尔同样没注意到,早在1943年,薛定谔就已指出,每一个生命都是一种本地的逆熵、负熵力量。他对这些完全撒手不管。太空生理学家拉甫洛克的盖娅理论就认为各其他物种都在维护目前的地球生态状况(盖娅),一片海藻也属于逆熵的力量,因为温度上升,海水就会混浊,会影响它找食物,所以与其他物种一样,是自觉的逆熵力量。而人却像海德格尔那样,通过如此复杂的存在论思考之后,竟还达不到这种觉悟。这由不得要使我们想:人类思考本身会缠进某种控制论程序不能自拔而熵增吗?海德格尔都做不到,我们能做到吗?
 
在人类世讨论城市问题,首先关涉的,是城市的存留问题和如何对待这一城市的集体存留问题,最终须关涉的是如何在城市中逆熵和反熵的问题。这是城市哲学的根本所在。在《存在与时间》第76节,海德格尔讨论了此在的必然要继承的世界—历史性,它所要面对的世界的存留性,而后者总是以遗物、纪念碑、故事为存在形式,而城市的中心,是保存它们的地基。他认为,它们都是此在必然已接受的那一“过去”,但人还没有活出它们。只有在这个世界之中的存在过程之中,这些才能被人一一活出来。

我们需要活出这一过去,就像我们须拿起先人留给我们的工具,在没有说明书指引的情况下,去学会使用它们,这才能继续往下活,并活得更好。也就是说,除了图书馆和网上的知识,知识本身像一个训练我们的人类实践的装置那样,能将我们的未来存留活动所需要的新知识训练出来,就像通过使用工具,而使工具发明者原来的知识系统,也能悉数被复原到当代,并被升级一样。城市社会是一个由这样的实践构成的一种虚拟的集体存在,因我们的知识和实践的进步而进步。未来的城市是由我们这样生产出来的新知识,来被重新创作的集体作品。
 
而这种人类世城市平台的既毒又药的状态,就是我们所向往的全球城市社会的起始位置。在人类世,我们就必须这样既毒又药地去活出那个城市中心底下的“过去”,然后奔向一个我们用新知识创作而成的新城市,最终走向那个全球城市社会。在列斐伏尔对城市的过去的分析中,老城被看成是过去时代留下的作品,我们这一代人必须重新创造它,发明它,使其变成我们的作品才行。我们在当前则必须将现有的这一城市废墟当成第三存留,将它激活为我们的第一存留和第一预存,也就是说,在我们当前的生活中,去活出那一过去,并创作出作为我们自己的作品的新城市(城市对于城市住民个人而言是艺术作品意义上的作品)。全球城市社会萌生于这样的老城的种子或酵素。

本文节选自《人类世与平台城市:城市哲学1》
原文有删改

你可能还会喜欢:


城市自救指南:从疯狂中学习对付它的能力

人生大事之初为人母

南大社3种图书入选豆瓣2021年度读书榜单


 期待你的·分享·点赞·在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