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紧急警报
每逢周一,弗莱县都会在午时拉响紧急警报,开始一场演习。高音警报持续整整六十秒,接着便是警报解除的信号。之后警报器会在下周一前保持安静,不过它们必须留守在岗位上:如果积雪高达四英寸以上,施行停车管制,警报需要在早上7∶15及中午12∶15响起。有时遇上雹暴、雷电或强风,警报器还会被用来播报天气预警。
警报器装在六十五英尺高的杆子顶上,县里到处都有,它们还能旋转,声音可覆盖半径达1.86英里的区域。弗莱县应急管理机构配有六十二个紧急警报器,明年计划再增加四个新的,覆盖范围将会更广。每周一的测试说明它们工作状态良好,但是每五年左右就会有一个警报器发生故障,在凌晨4∶30活跃地响起反反复复的颤音。很多居民被惊动,打电话到警察局咨询。我需要现在把车挪到街对面吗?是哪片草地起火了吗?警察向他们保证没有任何紧急状况发生,并派人关掉惹麻烦的警报。
除了偶尔有这种小问题,充当通报设备的警报器还是很管用的,它们的传送力惊人,自古以来如此:繁花似锦的安瑟穆莎小岛上,她们需要被听见,需要穿过数英里翻滚的海浪,被远处航行的船只听见。塞壬的歌声可以引得鱼类越出水面,星辰跌落天空,她们唱得响亮、美妙,也令人不安。但从她们的歌唱事业来看,塞壬并不是非常老练的音乐家。
精明的歌唱家会稳固地培养自己的听众:如果有十个人来听第一场表演,并且很喜欢,且还能幸存下来,那么下一场表演可能就会有十三个人来,下下场十八个,朋友带着朋友,最终形成忠实不变的乐迷群体。一场表演应当出色且无害,这样观众才能继续活着动员更多观众。
然而本能难以压抑:如果一只猫可以从窗帘杆跳到人的头顶上,那它肯定会这么做的。看着她们的上一批观众覆盖着沙尘的白骨,塞壬发誓下次不再唱得那么吓人了——她们自行排练了细声细气版的“薰衣草的绿,嘀嘟嘀嘟,薰衣草的蓝”。可一旦她们发觉有人驾船驶过,誓言便冰消瓦解:她们渐渐欣喜若狂,歌声变得饱满、深邃、高涨,最终无处不在。她们狂乱无情地唱着,让听者失去控制,把痴心抛入海底。一曲终了,水手都已自沉于水。
《塞壬》,居斯塔夫·莫罗 绘
有些天赋显然是有益处的,比如侧手翻或是做水果卷饼,但有的才能具有普遍侵略性。听者被掠夺了生命,歌者失去了听众,所有的船只无人掌舵,四处颠簸。数千年过去,似乎没有途径逃出这个歌声与毁灭的怪圈。不过,由塞壬在弗莱县的职责可见,她们已经找到了施展才能的建设性渠道。其中一些最负责的甚至登上了机场安保车顶,跟着车一圈圈行驶以驱散跑道上的黑色小鸟,防止它们撞上飞机。
塞壬是否会因为不得不演唱这种极简化的音乐而感到烦恼?她们曾栖居于温暖的沙滩,在绿色棕榈树下品尝着浸润在椰奶中的甜美花瓣——那么坐在木杆顶端的一小块金属平台上,为发出一分钟声音等待七天,对她们来说是不是太无聊了?塞壬会不会向天气之神和大气现象虔心祈祷,希望它们降临龙卷风、暴风,随便什么灾难,只要能有更多的理由歌唱——实际上叛离了她们在应急管理中的功能?
或者,她们有没有意外地发现一批听众,弥补当下工作的单调乏味?当然,人类不会再响应警报器形式的塞壬了,除了挪动车辆或躲进走廊壁橱时。青蛙也不会,虽然青蛙会在听到警报时扑进泥泞的水坑里。反正它们总是这么干,并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狂乱的刺激。不过,仍有心灵会因塞壬的歌声激荡,仍有灵魂会在听到应急管理工作者的声音时被迷乱失控的激情笼罩。每周一正午,弗莱县所有的猎兔犬都不太正常,变得又疯又傻,嘶吼出它们自己狂热极端的歌声。它们听上去像是要投海自尽,如果周围不是个院子而是片大海的话。
塞壬过去唱的歌会让人们追随至生命的彼岸。她们像雷电一样自由,似龙卷风一样危险,如烈火一样迷人。如今,尽管工作枯燥沉闷,艺术追求受限,地方政府的任职无趣又功利,也许每当周一的太阳初升,天空泛起闪亮的蓝,紧急警报器会闭上眼睛,轻轻叹息,拥抱自己,小声哼唱,来回摇摆,就在那高处,随着旧日的欢愉摇摆,期待午时的演习。每周发声一次,还有接下来的解除信号,这已然足够,只要你所在的区域仍有几颗悸动的心。
本文节选自《世间万物:与植物、星辰、动物的相遇》
《世间万物:与植物、星辰、动物的相遇》
(美)艾米·里奇 著
徐楠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