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迷雾中的拼图游戏
帕斯卡·基尼亚尔是法国学界颇为推崇的当代大作家,2002年凭借《游荡的影子》荣获法国最高文学奖龚古尔奖,在国际上亦享有盛誉。国内已推出的基尼亚尔作品《游荡的影子》《罗马阳台》《世间的每一个清晨》等获得了相关学者和广大读者极高的评价。
南大社“守望者·文学”近期出版基尼亚尔的新书《眼泪》,荣获2017年安德烈·纪德文学奖。基尼亚尔从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事件——《斯特拉斯堡誓言》的签署中获得灵感,在这部形式新颖独特的小说中,基尼亚尔不仅讲述了法语语言的发端,更是回溯了一个文明的起源。
作者在其中穿插了各类叙事、传奇和逸事,让读者和他一道进行了一次令人眩晕的逆流之行,追溯到法语的诞生地,甚至追溯到没有语言的世界,让人沉浸在一场壮美的梦境里。
《眼泪》
842年,查理大帝的三个孙子秃头查理、日耳曼人路易、洛泰尔签署了第一份法语文本《斯特拉斯堡誓言》。作者从这段历史挖掘素材,描写了查理大帝的两个孙子、私生的王子——孪生兄弟尼哈与哈尼截然相反的命运。哥哥尼哈是秃头查理的史官,是签署誓言这一伟大历史事件的亲历者。
他的人生高光,是成为第一个用法语书写的人,是担任法语的接生婆。弟弟哈尼则只身一人策马而去,如同这个世界的幽灵一般寻找着一张女性面孔。这张面孔的主人是世间万物的母亲,哈尼想找到她,进而找到自己的源头。
哥哥尼哈见证了法语文明的诞生,弟弟哈尼则想找到孕育这种文明的母亲。书名“眼泪”,既代表了法语诞生时令人激动不已的场景,也蕴含着哈尼意欲寻找文明之源而不得的悲伤。
关于我们奇迹般的生命
古代的叙事经常提及奇人。不是因为在今天,这些和以前一样忽然参与我们生命进程的人变少了,而是因为他们的事迹没有如从前一样被铭刻在灵魂里。普罗大众重复着日常工作,没有什么新鲜事能真正吸引他们的灵魂。
他们对稀罕事的记忆也同样变得模糊不清,因为人们提防着,不把它们记录到账本里、功绩簿里、编年史里、日记里、史书里、记事本里。
我们也觉得奇迹变少了,可实际上它们数不胜数。
无数苦行者踏上天堂之路,但其实,在今日,他们放弃了去拯救。他们不信任同类。他们为什么要显露自己的幸福?他们害怕遭到同类嫉妒。他们在孤独里保持神秘与专注。在孤独里,他们愈发平静,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至此,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它须臾。波澜留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它不会涌上他们的眼睛。也许他们比古人更用力地钟爱自己的幸福。他们更努力地保护自己生命中最后时刻的极乐,保护它不受尘事侵扰。
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欣快
从前,我们这些男男女女快要感到愉悦时,会抑制自己的气息。
而快感,出其不意地来袭,愈发浓烈。
这就是情理,如圣人安塞尔梅在一次布道中所说,他把这次布道起名为圣诗《留住灵魂!》。这场布道也许是基督神父们在自己的历史时光中写过的最美丽的讲道。
等待极乐,就是在等待一种不知何时到来的奇特虚弱。
身体也不确定这种兴奋或崩溃是否会发生。
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无法去准备迎接那将要到来的、将要消失的。那是一种虚弱,在它面前,只能双目圆瞪,他们彼此交缠,沉浸于一种独一无二的跳跃,跳进一个与暗夜截然不同的黑暗里。如果幸福不是沉沦,那还会是什么?哪里没有意外昏厥的痕迹,哪里就没有一丝愉悦。这就是我今天想对你们做的讲道,我的弟兄们。留住你的灵魂,像上帝那样,直到叫喊只是为了放弃。于是在他的嘴唇上,古代的语言又来驻留了!但是我不想再向你们谈论它了,这场在世界尽头那绝对黑暗里的消失,因为它带走了追念它的人!
瘦瘦的
“当初你进来的时候瘦瘦的,现在你依然瘦瘦的,该走出这个逗留之地了。你的脸上只剩下了额头和闪烁的目光。你的头发呢?那个对童年的小小回忆。”
“我的耳边只有已经消失的声音!”
萨尔接过话,对哈尼说道:
“不要在光亮里看我!我不再拥有一张和自己相称的面孔!我的双眼被挖掉了!我咬住了死亡的鱼钩!什么时候?我得想一想。是在怎样的时刻,陷阱被打开?它又同样迅速地将我关闭。”
“那不是夜里。港湾的水面布满了维京人的克内里尔船和德拉卡尔船。士兵们杀死了所有修士和院长。伯爵在水里翻滚。”
“这就是事实。问题有三个:‘哪里?’是哪里?‘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我换一种方式来问,这个问题现在纠缠着我,也许它能囊括之前的那几个问题。当我身处峭壁高处的洞穴,当你,当你踩着水,勇敢地在波浪里对抗着那些刀剑、船桨、长矛和斧头,为何所有问题都关闭了、尘封了,而我对此却毫无察觉?为何自从你离去,去往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往不可见的地方,我就不再对任何事物感兴趣?”
圣人奥古斯丁的爱情讲道
圣人奥古斯丁曾说,在我们出生时突然沐浴脸庞的光,还有让这些脸庞得以出现的爱,它们是一样的。哦,我的弟兄们!他突然在迦太基罗马大教堂的讲道台高处喊道。事实上,告诉你们吧,光不是最初的!事实上,告诉你们吧,爱不是首要的!爱竭尽所能地抵抗着其他一切憎恨。它所无视的一切都令它心慌意乱,它是在准备逃离憎恨,而不是觉得要去接近它。爱像一个孩子,害怕走进父亲房屋的陌生人。爱极力遏制所遭受的挑衅,这挑衅威胁着它那双惊恐得圆睁的眼睛。它的双眼被震慑住了,更多是因为害怕去看,而非看到的东西。当一具身躯渴望一具身躯,它满心的迫切极力克制着暴力,否则这暴力就会令对方蒙受强暴,而强暴将结束那迫切的心情。但这只是一种克制。这只是一种忍耐。欲望里有愤怒,如同饥饿里除了毁灭便再无其他。毛茸茸的、暗淡的、凹凸不平的、红红的覆盆子小果子,结着果霜的深色蓝莓浆果,一串串葡萄的金色种子,它们滑过你们的唇间后,都去了哪儿?它们落进了一个我说不出的夜晚。于黎明破晓时分奔跑在林中空地的母鹿,你在哪儿?在荒草地里开心雀跃地跳了一整夜的小兔子,你又在哪儿?一旦它们不再拥有被木炭炙烤的美味,一种我说不出的夜晚就将它们吞没了。所以当恋人们在昏暗里互相爱抚,她在他脸上撩起裙子,他把长裤退到双脚,那变得柔和的不是光亮,是先于我们的初始黑暗,它回到了他们身上,也回到了我们身上。在人们裸露的身体上缓缓蔓延的,是母亲的夜晚。这夜晚矗立成滔天波浪,它回来了,那种力量为肉身所不晓。这肉身从前在那夜晚中被孕育,如今依旧被它包裹。恋人们紧紧地闭上眼睛,甚是享受,完全沉没在古老的世界里,这世界召唤着他们的灵魂,让灵魂彻底分解、消亡。
本文节选自《眼泪》
《眼泪》
(法)帕斯卡·基尼亚尔 著
王明睿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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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龚古尔文学奖得主、《游荡的影子》《罗马阳台》作者、法国文坛备受推崇的当代大作帕斯卡·基尼亚尔力作,荣获2017年安德烈·纪德文学奖。在这部形式新颖独特的小说中,基尼亚尔不仅讲述了法语语言的发端,更是回溯了一个文明的起源。作者在其中穿插了各类叙事、传奇和逸事,让读者和他一道进行了一次令人眩晕的逆流之行,追溯到法语的诞生地,甚至追溯到没有语言的世界,让人沉浸在一场壮美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