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鲍德里亚:星球旅行
随着假期的到来,各平台机票酒店订单激增,很多人搁置的旅行计划被提上议程。“说走就走的旅行”又要开始了。如何看待一场旅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精神按摩、探索未知、满足好奇、寻找刺激、增长见识……当我们热衷旅行的时候,到底在热衷什么?
法国著名思想家让·鲍德里亚在《他异性的形象》一书中,针对“星球旅行”展开了阐释。
“差异”是当代激进思潮的关键词。但究竟何种差异才是最本质的“异”?什么才是真正的、而非作为自我之镜像的他者?
这不仅关乎学院象牙塔内的概念辨析,而且关乎我们何以构思一个全新的未来。鲍德里亚和纪尧姆的讨论穿越异国风情、人机之别、两性对立,将当代西方左翼的种种乌托邦想象消融在同一性中。
面对形形色色的政治异见,鲍德里亚和纪尧姆试图提醒他的读者:这些异见或许只是主流观点的异类表达,切莫把镜像当作真实!本质的差异更多代表某种摧枯拉朽的哲学批判精神,它永远处于我们望而未即的彼岸云端。
星球旅行
让·鲍德里亚
我们以某种特定的方式探讨他异性这个主题,谈及了旅行、异国风情,我们需要知道为了探讨这一主题,我们谈论了邦国、文化。这个横截面的、探索性的空间是隐喻性的,这是一种在那些他者、在那些陌生人之间“游荡”的方式,人们于此谈论陌生性,观察它是否自我迷失、自我创建、自我创造。旅行,就该术语的大部分意思来讲,是某种方式、某种这一探索过程当中可能的方案。
我们有许多内容是从谢阁兰那儿谈起的,我们在这儿总是能够援引他的说法。只要援引的这个内容是站得住脚的, 便宁缺毋滥;这个援引也确实是站得住脚的。谢阁兰自己也谈论异域情调,这仍是他谈论的对象、目标,论及旅行的时候,他说:“为了获得某种来自异域情调的——因此,也是来自陌生性的震撼,没有必要诉诸某场旅行的俗套情节;然而这些旅行中发生的这些情节和事件,比起所有的其他托词都要好得多,它们允许这具躯体施行其粗野的、敏捷的、毫不留情的肢体动作,并且巧妙地标记出每一个动作。”
因此说,旅行事实上是另一种托词:但是,这是最适合于我们的托词。它不过预设了我们并没有失去如是的视角:问题的关键并非人种志意义上的旅行或者别致的旅行。因此, 我们不该受到旅行、邦国、日常生活、对别致事物之体验(这 是最糟糕意义上的异域情调)的蒙蔽。“不同于自己”,谢阁兰说道。不应该相信我们与他人(当地人)拥有某种同质性或相似性。这是一场充满魅力的游戏,或许它是极具诱惑性的,但它绝对不是某个上述提到的冒险的筹码。
按照谢阁兰和我们自己的观点,异域情调被理解为某种感觉强度的、感受狂热的(因此也是生命的)基本法则;这仍是一项更加不明确的研究。谢阁兰脑子里想的是一项法则, 换言之所有的人都必须服从这套异域情调的法则;在此存在着一种本质的、基础性的陌生性,尤其不应该在某种融合或者某种一般的、别致的混杂当中试图废除这种陌生性,而应该维护其法则。
归根结底,我们在此勾勒出来的这套异域情调的理论, 它是伦理学? 是美学? 是哲学? 是生活的艺术? 是世界观?它跟这些都沾点边。我们把它视为某种奇特的、悖论式的假说,因为在根本上它关乎一项不可抗拒的假说。从原则上来说,假说是为了煽动谣言,但这是一项可能为真理而非谣言的假说,它或是某种命运。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它是愉悦的源泉,因为这最终是一种诱惑的源泉。
本质的他异性是无处可觅的,因此该对象也是不可能的,我们就从这个公设出发。在此基础上,马克·纪尧姆之前谈到了不可能的政治,以及将终极性放置到游戏之外。旅行探索是这种根本他异性的隐喻,因而也是不可能的。它被谢阁兰所呼唤:它并不是某种永恒的真理,它置身于自己的时代、语境当中,换言之(我在此引用这段文字,因为它确实十分有趣),从我们经过发现和探索知道了地球是球状空间、是一个球体之后,地球便因此再度将自己封闭起来了,它代表着一个事物向心化的空间,这是旅行的终结。就该术语最终极的意义来说,旅行再也不存在了;只存在着观光,换言之即参观游览某些物事、某些已然耳熟能详的东西。谢阁兰说,但是一切的物事都开始转向其自身,因为哪怕我们远离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我们都将遭逢同样的物事。
因此,再也不存在线性或者无限的可能性,只存在某种回环,该回环的“庸俗”的形式即现实的观光,它已然蔓延整个地球,而作为某种探索异域情调的形式的地球旅行,也应当有所意识。伟大的旅行家想着发现某些物事,他们也发现了这许多物事,但我们不再处于这样的时代。在那个时候,既存在着某种关乎未知的赌注,也同样存在着关乎未知的结果和冒险。
如今,我们知道自己身处一个轨道圆当中,在某种意义上它是自我封闭的,因此它必须遵循这种向心性的法则,我 们逃脱不了这一法则的支配。同时,如同谢阁兰所言,应当寻求某种本质的异域情调。因此应当在轨道圆当中寻求某种越界、越界性,它将打碎这种受观光所支配的平庸命运。
事实上,总是存在着旅行的悖论。我想到另一种我们要谈论的旅行,毒品旅行。这完全不是外在于他异性问题域的东西。
在这一旅行当中发生了什么? 毒品是一种旅行。但这是一种心理剧场式的旅行,如果我们能这么说的话,它是旅行的心理剧。这种旅行不再离心化、异域情调化等,它不认识他者,它完全自在圆融;正是这种旅行最终会内爆。它自己将自己包裹起来,在自身之内游荡,它的势力范围收缩进被毒品支配的头脑、神经或身体中。在现实当中,这种旅行不外乎自我的他异化。在此存在着更多星球旅行的他者,比起某一内在差异化或者极度内在且必不可少的他异性的总和还要多(在这种差异化或差异性当中,主体不再能摆脱其自己的生活)。相反,它在此将一切都裹挟起来,它 完全屈从于自己的心理剧。
总之,这就是旅行这个术语在其中向心式的旅行——而不再是离心式的旅行——是内爆的旅行,它总归是要在某一个点上自我终结的;但是原则上,这个点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已然给予你们了。那里是自足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脑子里发生了,所有的邦国、所有的文化、所有的狂想和幻觉都在那里了,不再有因为不满足而发生的反抗。显然这便是旅行的界限。这也是异域情调的界限,但同时是其总体的矛盾和总体的终结。
在这个维度上,有意思的是借助于球体的隐喻把地球说成是球状空间,说到底,事实上我们越探索边界、维度和无限,我们便越强化已有的知识国度,世界便越发自我收缩。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倒置性的运作:我们越是延展知识的界限,我们离世界的发现越远,最终世界内爆了,变成了圆弧轨道。
毒品旅行是某种心理剧的总体内爆,谢阁兰描绘出同该图景一样的效果,他说:事实上,只要我们已然完整地探索了它,地球的球状空间便整体地变小了。换言之,我们在探索中走得越远,它总归越能产生某种内爆,这种内爆是探索和外爆的倒置性命运。
或许我们还能够把这幅图景延展到另一个领域,正好就是他者的领域。面对同作为人类的他者,所有的沟通问题都被提了出来。我们已然说过,事实上我们真实的旅行是他者,是诸多的他者。根本来说,唯一的旅行是那种我们在同他者的关系当中创造出来的东西,是作为一个个体、一种文化的东西,在这一视角下,沟通被更大限度地延展了,换言之,我们越是同他者相交流,越是有更多的沟通、更多的联系、更多的联结等,事实上,我们自己也越容易内爆。
最后,沟通的主体,倘若我们还能这么说的话,这是一个支配所有网络的点;通过这些人工肢体、这些屏幕、这些机器、所有这些技术的帮助,这一点是十分明显的。但事实上在这时候,这是一种封闭性的存在,完全地禁闭在其屏幕中,并且它同整个世界相沟通。
沟通越是世界性的, 其中心投影点越是部族性的、唯我论的、自我封闭的。沟通系统被某种悖论所支配。这里有一条沟通的悖论性法则,它同那些我们能够在感觉当中所确信的东西不同, 在感觉当中,沟通越多,现实的交流就越真切、越能自我繁殖,这的确是某种自我生产的倒置。
在此限度上,我们得以拥有一个沟通的、强制性的整体世界,其中的原子完全将个体和他人区分开来,并且使得这些个人在这些他人的基础上内爆。论及这一地球的几近物质性的规划,我们越是探索其界限,地球便仿佛被某种魔法的空间所支配的那样,越是自我收缩,并且变成某种更小的球体。此时,应当思考这种新的维度,即内爆的维度,即确切 地改变所有法则、所有游戏规则的维度,这也包括我们已有的认识。
本文节选自《他异性的形象》,有删改
《他异性的形象》
(法)让·鲍德里亚 (法)马克·纪尧姆 著
鲍锡静 苏振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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