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税，这个小城繁荣的原因并不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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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张是之

前几天带孩子去了趟周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单说周村，知道的人估计没几个。如果说周村烧饼，知道的人可能稍微多一些。而如果说《大染坊》，估计知道的人就多了。

《大染坊》的故事原型和拍摄地都在周村，张艺谋的电影《活着》也是在周村拍的。另外《闯关东》、《旱码头》等电视剧也在周村取景拍摄。

这些影视作品的拍摄之所以选中周村，主要还是因为这里的古商城和古建筑保存完好。而之所以保存完好，主要还是跟周村当时发达的商业地位有关。

别看今天的周村行政级别也就是个区县级，但这里曾经的发达程度丝毫不亚于今天的大城市。

这里除了大街，还有专门经营生丝的街道，叫丝市街；另外有条明清时期中国的华尔街，叫银子市街，其中“大德通票号”是远近闻名的“银行”。

当地有个说法：“大街不大，日进斗金”，这还真不是吹的。从今天保存的商业形态看，周村就是当时非常繁华的商圈，就是当时的“万达广场”。

但是，我们如果看下周村的地理位置就会发现，这个小城并没有任何地理优势。

既不临海，没有海港和海运；也不靠河，没有大河经过，也就没有河运。

只有一条胶济铁路路过，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另外也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和矿产，更没有像北京、济南这样的政治资源。

但就是这样一个弹丸之地，成为了曾经的商业重地，这背后肯定是由原因的。那么原因是什么？

其实原因也不复杂，周村有个地标性的历史遗迹，叫“今日无税”碑。

在一块六边形的石碑上，刻着四个大字“今日無税”。

这四个字以及背后的历史，足以解释为什么不起眼的周村却可以繁荣发达，以至于今天还可以荫泽后世。

这块碑的树立是因为一个人，这个人叫“李化熙”，曾经在清朝顺治时期担任刑部尚书，大概就相当于今天的公安部部长和检察院院长。

后来李化熙告老还乡辞官回家，临走前希望皇帝能够给家乡开恩免税。

顺治也是狡猾，告诉他国家赋税不可免除，但看在他有功于国的份上，可赐他一道手谕，免除一日的税款。

相当于是送个人情，但送的不多。这种情况下，李化熙也不可能再次开口提更多要求，但是就这免除一日税款作用也十分有限。

于是他返乡后，将皇上的谕旨刻在石碑上，竖立在街市中心位置。

意思是，皇帝说了“今日免税”，但没有具体说哪一天，具体哪天免税、怎么个免法，你们当地县官看着办。

当时山东的集市，有“官集”和“义集”之分。

“官集”指的是由官府设置的集市，设立“官牙”，商人必须向官府领牙贴、交牙税；而“义集”是民间自行交易，不需要交税。

李化熙当时回到周村后，利用他的影响力做了这么几件事：

一是跟山东巡抚（相当于今天的省长）要政策，减免了一批荒地税。

二是组织保安人员，打击扰乱市场的地痞无赖。

三是代完市税。因为“今日无税”碑的做法是要冒风险的，虽说是打着皇帝手谕的旗号免税，但皇家税务不可能不交，李化熙就代替商户缴纳集市税赋，而不再向他们征收。

从此，周村由交税的“官集”变为不交税的“义集”。

李化熙去世数年后，他的后代一辈接着一辈代完市税，前后绵延了六代人近200年。

很明显，治安好、税收低，这就是当时中国的“开曼群岛”、低税洼地、避税天堂。

李化熙家族设立义集的做法，营造了“今日无税”的自由市场环境，不仅吸引大量商人，同时也招揽了许多手工艺人集聚，形成了俗称“五行八作”的兴盛局面。

周村开埠以后，传统手工作坊聚合成、聚合恒与德成昌已经能够生产30多个品种的铜响乐器产品，向国内京剧戏班供应。

当地流传着“南下河，北河滩，铁老庙子炉渣山”的民谣，而老周村人都熟知“炉渣山”是在铸造铜响乐器时，冶炼的炉渣在北下河长期堆积而成的小山。可见，当时铜响乐器手工业的盛况。

各地客商也闻风而来，带动了整个周村商业经济的发展和繁荣，逐渐形成了由大街、丝市街、银子市街、绸市街等商业街区组成的周村古商城。在鼎盛时期，周村的商号、作坊多达5000余家。

蒲松龄曾经在周村的毕氏尚书府教书33年，他在《聊斋志异》中写道：“康熙乙亥间，周村商贾云集，趁墟者，车马辐辏”。也就是说，康熙中叶周村就已经很繁荣了。

1775年，乾隆南巡时曾来过周村，并御赐周村为“天下第一村”。

实际上，“今日无税”的周村，就是当时小范围的一个自由贸易区。

李化熙的观念和实践，奠定了周村数百年的繁荣，使周村的商业成就远超其他周边小城。

就是在今天，他的这些政策和措施，依然有效，依然会让一个地方的贸易发达。

当时能有这样的观念并亲自实践，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等方方面面的条件才行。

三百多年后的今天，这样的观念和实践条件依然十分稀缺，想复制李化熙和周村的成功，恐怕都是几乎不可能。

还有个历史细节比较有意思，胶济铁路建设初期，人们普遍对火车这新鲜玩意接受度不高，认为这个“火龙”会破坏风水，很多人反对修建铁路，导致很多车站都被挡在县城城墙之外，甚至有的地方还会组织武装反对铁路的修建。

但是周村火车站距离城墙就更近一些，而且周村并没有出现阻止铁路建设的记载。不难想见，贸易发达的地方，人们对新鲜事物的接受也更快，今天也是如此。

历史是偶然的，但逻辑是必然的。

周村弹丸之地，历史上贸易繁荣的原因并不复杂，在没有地理政治优势和矿产资源的情况下，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自由贸易的范本。

去玩的那天正好是周六，济南有个中学组团过来游玩，导游一波带着一波的讲解，今天的人们，除了参观周村的古城古貌，还能从周村发现其繁荣背后的原因吗？

我很怀疑。

题图：Oscar-Claude Mo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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