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遗憾中勾勒美好 | 专访《追着彩虹的我们》导演李杰

一个优秀的导演如何在自己的作品中刻画最极致且最动人的浪漫？

对于姜文来说，这一刻应该是让马小军借着望远镜看到了米兰的照片；对于理查德·林克莱特来说，这一刻应该是让杰西和塞丽娜在维也纳的河边踱步漫游；对于詹姆斯·卡梅隆来说，这一刻应该是让杰克与露丝在冰冷的海水中抱着一块船板互相取暖……

而对于导演李杰来说，她在自己执导的剧集《追着彩虹的我们》中也制造了一份独属于90后的浪漫。

《追着彩虹的我们》海报

在该剧播出的大结局中，三十岁的男主角陈暮光在出租车上梦回高考的前一天，当着全班师生的面，带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主角时泛团夺门而出，面对仍不知晓未来的女主角，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如果我们将来分开了，有了各自的生活，不管过的幸福还是不幸福，顺利还是不顺利，你都要记得这一刻”。伴随着唯美柔和的光影以及空灵感伤的音乐，跨越了十年的他们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实际上，这一片段正是导演李杰代入角色，以多年之后的心境来重新审视当年天真无忧无虑的自己，和那份刻骨铭心却未能开始的爱情而创作的。而屏幕前的观众也被剧中二人至情至性的纯爱所虐到，尤其是在微博和弹幕上，这一片段更是受到一众剧迷的热议，类似于“太虐但太真实了”、“真想给导演寄刀片”的评论不绝于耳。

《追着彩虹的我们》以陈暮光（敖子逸 饰）和时泛团（杨志雯 饰）在高中时光经历亲情、友情的多重考验，在逆境中逐梦成长为线索，集合了众多90后的时代记忆点，浓墨书写他们青春萌动的心路历程的同时，还积极地探索青少年视角下的亲子关系。

该剧自2022年8月16日在腾讯视频、芒果TV全网首播以来便创下不俗的播出成绩，导演李杰更是被剧迷们包围，求催更、求续集的评论与私信层出不穷。

李杰导演与《追着彩虹的我们》两位主演敖子逸与杨志雯

李杰本科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广播电视新闻专业，硕士毕业于美国俄亥俄大学电影制作专业。其自编自导的毕业作品《小镇两天》入围雅典国际电影节，2015年自编自导了电影《很高兴遇见·你》，该片全程在澳大利亚拍摄并于2019年成功登陆国内院线公映。

近日，导演帮（daoyanbangwx）也有幸当面采访到了李杰导演，在她的讲述下，我们不仅知道了更多关于《追着彩虹的我们》幕后的故事，同时也感受到了李杰严谨细致的创作思维，以及她身上洋溢着的超脱于性别和导演视角的人文关怀。

01

残酷的青春叙事

如果只看《追彩虹的我们》的前两集，我们可能会误以为这是一部具有幽默色彩的校园青春片，男主角陈暮光贫嘴与调皮的性格特征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如果你一直打开弹幕的话，就会发现随着剧集的不断深入，有关“虐”的评价在弹幕上出现的比例会越来越高。

实际上，这种“虐”并非仅仅来源于男女之间的情愫，还包括了一些社会性因素。该剧前后风格的差异并非是某种构思的失误，反而彰显了这部剧集的特征——深入青春片的内在肌理，展现少男少女在“成人化”过程中所面临的残酷事实。

李杰坦言，这部剧不是观众一贯期许中的那种甜宠剧，它里面有很多的家庭变故以及家庭所带来的困扰。

男主人公陈暮光活泼开朗，虽家境不好但整个人洋溢着少年独有的张扬洒脱，而面对懵懂的爱情萌芽，也会忐忑不安不敢向前。而后半段家庭的变故则让他一夜长大，面对养父和生母，以及养父的病情，少年一步步学会接受遗憾，在困境中慢慢找回了内心的勇气。

女主人公时泛团，像个小太阳一样，和陈暮光是青梅竹马，是同学，更是成长路上的伙伴。当她得知自己患了免疫性肝炎后，这种像定时炸弹一样的疾病让她一下子懂得了珍惜时间和生命，从而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白海川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控制欲强，白海川从小就循规蹈矩，后来不堪重负的他与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渴望摆脱家庭的束缚、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整部剧集以群像的方式描绘着少男少女在成人化过程中所面临的家庭困惑与阵痛，展现了一种残酷青春的样貌。

在谈及为何这样处理时，李杰表示：“（这部剧集）注入了我作为子女对于父母这一辈的思考和我为人父母对于子女的思考。”

李杰的个人化思考为剧集注入了作者意识，使其呈现出了一种与“甜剧”、“虐剧”相比更为严肃的青春片样貌。《追彩虹的我们》有着“虐”的表象，而深层则是体现出了一种严肃性，它其实有着一个非常悲剧的内核。

“事实上整部剧想讲的是，人生有很多的无奈还有无解，我们没办法控制和阻止很多事情的发生，唯一能把握的只有自己。”

02

如何在遗憾中勾勒美好

“塑造美好其实并不难，但是你怎么能够在一堆不那么美好的东西当中去找到那个美好？”

李杰表示自己的方法便是让剧中的主人公以及观众们都对未来保持一定的期待。

《追着彩虹的我们》中的主人公确实面临着不同的家庭困惑，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正处在十七八岁的黄金年纪。这或许是生命中最为美好的阶段，生命的活力、爱情的萌芽、青春的气息都弥散在这一阶段。

剧集用镜头捕捉美好，讲述着真诚而可贵的青春情感。剧中陈暮光对时泛团的情感基本上处于一种暗恋的状态，是一种“爱而不表”，而时泛团对陈暮光早期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兄妹情”，而后才慢慢意识到对于他超出兄妹的依赖。这种错位的“爱情”关系是这部剧最为巧妙的设计，它不仅成为了剧情发展的一个动力，还表现了青春少男少女因腼腆而呈现出的纯粹的爱情状态。

李杰表示：“虽然从第一集开始就围绕着两人的情感展开，但整个剧集直接谈情说爱的戏份并不多，爱情里的美好也许就是那不能言说。”

《追着彩虹的我们》海报

正如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最珍贵的情感也不一定非要说出来。因此，在《追着彩虹的我们》中，也只有大结局时陈暮光才在高考前一天主动向时泛团表明心迹，其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这一对欢喜冤家实际上都是在朦胧纯情的关系中互相关心、彼此相望，而这种美好纯粹的人物塑造也赢得了很多剧迷和观众的喜爱。

朦胧的、纯粹的、可贵的青春情愫是剧中的少男少女在面临家庭困惑时的一盏明灯，是其在不美好中寻找到的美好。

“我不想做一个假象的童话世界，我还是希望把一个真实的，残酷的世界呈现给大家。但是在这个世界里面，我们依然可以遵循自己的内心去寻找那些真善美或者说寻找到那个前进的力量。”

03

发挥女性优势 让工作与作品都尽量柔软

初次见到温文尔雅、平静随和的李杰时，很难相信她是一位在业内已经从事编导工作十年之久的创作者，因为她的言行举止更像是一位大学老师或者文艺青年，无法让人与主动强势或掌控全局的导演角色联系在一起。

谈及这方面的疑问时，李杰也笑着向我们表示，她的朋友和同事在最初见到自己时也都有这方面的疑惑，但实际上在近十年的创作生涯中，她认为这种反差性的为人风格反而帮到自己很多。在剧组中，李杰并没有非要树立起所谓的“导演权威”。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她的选择是保持态度，务实认真，尽量用工作精神去感染其他人。

李杰导演工作照

“我喜欢坐得离现场尽可能近，用肉眼就能看到演员们的调度，尽量和演员进行面对面沟通而不使用对讲机。和演员建立信任感和默契度是一个导演的核心功课，和任何部门都是。在拍摄现场，无论处理什么工作，我都会以效率和质量为先。”

李杰在指导演员上表现了难得的耐心和技巧。比如她坚信的是，与其告诉演员现在应该是悲伤的，或者喜悦的，不如给他们更明确的行为指令，让他们在情绪中能找到一个“把手”。

第17集中有一场戏，陈暮光去询问医生，被告知爸爸病情还剩半年，他失魂落魄地道谢，随后转头离去。镜头跟随着他缓缓在走廊前行。这是一场很短的戏，却是主角瞬间长大的过程。残酷的人生一下子在他的面前铺开了。

在现场，饰演陈暮光的敖子逸请教导演，李杰告诉他“不要去演悲伤，向前走的时候，观察一下身边的人，看看这些病友或者家属的神情，而自己，未来的几个月应该都会在这里度过了。”

结果，成片效果很好，陈暮光环顾四周，克制又动容的神情表现了此时内心的无助，以及隐含其中一点点坚强的底色。

而另外一场戏，第19集中，时泛团向爸爸倾诉陈暮光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这场戏台词很长，很大段。为了避免记词的效果，以达到真实的叙述感，李杰告诉饰演时泛团的杨志雯，不如先忘掉剧本的台词，直接去回忆一下之前拍戏时候内心真实的感受，比如陈暮光是如何保护你的，在得肝炎被排挤的时候如何站在你这边，两人平时相处的样子是怎样的。最后，这场戏完成得很棒，时泛团断断续续，含着泪光，一边抽泣，一边回忆并叙述着她和陈暮光一路的点点滴滴。

很多观众评价这个剧“演员全员演技在线，非常灵动，非常可爱。”除了演员的个人魅力，这也归功于李杰善于调动演员的积极性，把演员最真实的一面和特质巧妙地融入拍摄。为了达到最真实的效果，她有时会用个“小伎俩“：利用信息的不对称，即只提供给一方信息，而另一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往往在摄影机面前展现了最真实的反应。

比如时泛团写在糖纸里的字条，除了剧本里提到的三四个内容，其他都是演员杨志雯自己想的，自己亲手写下的，这些之前没有告诉陈暮光的扮演者敖子逸，所以，在拍摄他多年后打开糖纸的那场戏，敖子逸呈现了真实和富有冲击力的表演。

而在番外里，陈暮光和时泛团多年重逢，陈暮光最后选择用小时候的游戏，在手心给她写字。开拍前，李杰单独和敖子逸叮嘱，“最后写一句你作为陈暮光此时想对时泛团说的话”，而此时时泛团并不知道他会写什么。所以，现在在镜头里看到她的那些讶异和感动，陈暮光的忐忑和欣喜都是最真实和自然的。

我们也注意到，这部剧除了文本，镜头语言也很有特点—-简洁，高效，含蓄，常常有留白。

比如第6集中陈暮光打算送时泛团自己买的鞋，却被白海川抢先一步。这场戏巧妙地用了一个特写镜头，只拍了陈暮光的书包和手。前景的书包里是他为心爱女孩挑选的红色鞋盒，以及他紧握鞋盒的手，但这些只有观众看得到，后景里面，女孩的手欣喜地拆着另一个鞋盒的包装。

这样一个镜头就将这一场三人的关系以及纠葛的心理表现得很清楚，叙事效率很高，比单独给脸部神情要更加有力和难忘。男孩忐忑的手，向外拉出来一点点，最终鼓起勇气想要拿出来自己的鞋，对面的女孩却开心地欢呼并且穿上鞋起身，男孩的手又一下子缩了回去，将少年的暗恋心事刻画得淋漓尽致。

恰似一篇微博热评文章（@冰袋磊磊）所说：在《追着彩虹的我们》中，男女主人公多年后再次相遇，而此时的女主角时泛团已经离婚。开放式的结局不再像以往的青春剧非要给人营造一个幻梦般的圆梦大结局，时泛团在多年后已经有了感情经历，也更贴近现实。

“我们都各自经历了坎坷和不堪，但多年后依然觉得你是最重要的人”的缺憾与况味也是更贴近现实且更符合当代情感逻辑的人物设定。

正如《爱在日落黄昏时》这部经典电影中，主人公们相聚又分离，他们是爱彼此的，但多年后重逢，也会谈及各自这些年的情感经历和对人生、情感的体会。因为真正的爱正是经过时间淬炼，才愈久弥坚，懂得珍惜。

最后，在谈到未来的工作方向和创作方向时，李杰坚定地向我们表示：“作为一个创作者，千万不要给自己的人生留有遗憾，如果有机会表达，那就让这份表达找到合适的受众，受众的数量无所谓多少，只要能引发共鸣就是对创作者最好的肯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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