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名电影导演属实不易。从拥有扎实的叙事功力、到组建靠谱的团队、到筹集资金和应对现场突发情况,各方面都充满挑战,而青年导演作为资源有限而独具创意的一群人,是海内外各大电影节一直重点关注和扶持的对象。导演帮(daoyanbangwx)盘点了去年华语电影界中,在获奖和口碑方面取得可喜成绩的十位青年导演。在2022年艰难的创作环境中,这些青年导演的不懈探索让我们看到华语电影在未来的潜力。
何爵天导演的首部长片《正义回廊》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作品,展现了在审理“大角咀杀亲案”的两名嫌疑人的过程中所牵引出的层层人物纠葛。拍奇案本身不乏吸睛点,但要拍得丰富而不杂乱,则十分考验导演对信息呈现的把控力。何爵天表示想尽可能立体地理解一个人。他对探讨人性有多复杂的兴趣也很好地体现在《正义回廊》中。在这部影片中他尝试纳入很多值得讨论的命题,如亲子关系、司法程序正义等。片中有三位立场不同的律师进行论战、九位陪审团成员内部多番讨论、同时两位嫌疑人各有精彩的故事线,可谓视角多、信息量大。
而何爵天在传递丰富元素的同时,视听层面仍保持了不错的观感。有这样的完成度于青年导演而言是可喜的。该片在容易显得沉闷的庭审戏中注重光影的设计,营造悬念时穿插想象性空间,给人以强烈的感受。此次与何爵天合作的著名监制翁子光曾表示,为《正义回廊》找投资的历程充满辛酸。该片获得第46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电影竞赛(华语)单元的火鸟大奖,在香港上映十天后票房过千万,也算是给面临考验的香港电影增添一份信念:这里仍然有值得被投资的电影人。
除了关注宏大与离奇,从生活细微处落脚,对青年导演来说也是不错的创作方向。何书铭成功导演了《花路阿朱妈》这样一部小巧而温柔的电影。片中一个受困的中年妇女决定用旅游补偿自己,从新加坡来到韩国追随心爱的韩剧,情节简洁而流畅。如今大家对公路片的经典类型元素已十分熟悉,因此《花路阿朱妈》不会是一个多么出新意的片子,但看完它仍然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何书铭耐心地讲述萍水相逢中人与人的温度,平实而细腻中完成了一部较为成熟的作品。何书铭曾表示,在拍摄中原本为语言不通而苦恼的几位演员之间产生了很好的默契。这或许也是源自角色之间流露的人情已足够自然和温馨。
这位新人导演的作品将代表新加坡参与第95届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奖竞争,还入围了金马奖的最佳新导演、男配角和原创剧本奖。对于女性叙事的主题,他选择强调中年女性作为创造者而非受害者的一面,以喜写悲,充满趣味。阿朱妈就如生活中那些平凡但会发光的人,在未知的环境中慌慌张张,随后又展现出无人能及的智慧。或许青年电影人的境遇也是如此,慢慢地在路上走着、看着,在为爱发电中时而坚守,时而迷茫,一步一步地前行,然后在某一天邂逅惊喜。
“私影像”是近年来许多青年导演出彩的领域。黄树立导演的纪录片《当我望向你的时候》便获得第7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酷儿棕榈奖最佳短和、台北金马影展最佳纪录短片等奖项。黄树立用家庭式影像反思自己的生命体验,怀着勇气用影像挖掘本被日常生活回避的话题,尝试与不理解性少数群体的母亲沟通。在黄树立和母亲一起自责的困境中,我们可以找到让众多家庭共鸣的地方。那双在树林和灯火间穿行的手,深深戳中每个等待被看到的“我”。
对于纪录片的力量,黄树立曾表示:“在纪录片中一切都自然地浮现,在自我经历和记忆里漫游着,直到找到了那个最残酷的真相。这既让我痛苦,又治愈了我。”在坦诚之外,黄树立的纪录片做得很好的一点就是在保持生活影像的自然流动中,呈现较为完整的叙事结构,情绪上有高潮和落点,画面富有美感,带着诗意去凝视故乡的环境。青年导演们带着摄影机去感受、去经历,仿佛在黄树立纪录片里的那条河中游泳,不一定找到结论,但总有所感悟。
在代表作《发光的河》中,导演雷磊回到家乡寻找父亲居住过的房子,展现中国农村的童年故事。影片入选柏林电影节先锋论坛单元。
《发光的河》是一段“对父亲认为自己所有不擅长的事情的感人描述”。雷磊以自己与家人的对话为起点,书写个人与时代的关系。
动画是十分具有雷磊特色的表现手法。在2021年2月雷磊拍摄的第二部电影《第二个和第三个妈妈》中他就尝试用粘土动画的形式,作品入选51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虎奖。这次他在《发光的河》中结合了现成的镜头、拼贴画和动画技术。雷磊擅长把私人记忆创造性地融入对历史的想象,用不乏幽默的口吻,重构大历史背景下的个人家庭史。串联、变形、解读,青年导演们用自己的创意展现他们所理解的家庭与历史,千法皆通其心。
李亘执导的首部剧情片《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根植于他本人去日本交换的亲身经历。片中主角小李在去日本交换的一年中难以融入环境,终于和一家中华料理店的人们熟悉起来时又要面临分别。后来李亘每到日本都要去那家心心念念的料理店和店长聚聚。李亘表示为了把这部电影拍出来酝酿了12年,最终得以回到那家让他感到亲切的料理店完成拍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总是青年导演创作中取之不尽的源泉。
带有自传性的影片胜在真情实感。此类影片往往不追求强戏剧性,乐于展示琐碎的日常互动。而这些生活图景能否变得生动耐看,则依托于导演对于细节的把握。通过老太太看镜子觉得有鬼、丧偶的大爷拿着的优惠券等等细节设定,无需多言,导演便点出角色的处境。由此慢慢地剧情随着,片中的人物一个个鲜活起来,他们之间的羁绊让观众为之动容。
李维对尘肺病进行了多年的前期调研。在纪录片《尘默呼吸》中,他拍摄西南山区一个被尘肺病所困家庭中的丈夫郑大章如何在最后时光里慢慢走向生命陨落。从第一部纪录片《飞地》开始,李维就对社会议题保持高度关注。《尘默呼吸》的独特气质在于李维克制地把握着人文关怀的分寸。在纪录片中他没有去展示人物患病的经过或者病人对生活的抗争,因为李维认为这些是大部分媒体报道会关注的,但尘肺病家庭的具体生活状态是很少被拍摄的。
李维选择以冷静的距离呈现这样的家庭中残酷而无力的日常。他长时间地用极简的镜头对准主人公大章的房间,并始终避免和大章直接对话。台湾人类学者刘绍华点评道:“李维他悬置了心理的冲击,悬置了与大章的互动,但是我相信这样的不处理,其实是最难处理的。”对于纪录片中什么样的镜头是残忍的,从李维的作品可以展开很有意思的讨论。
刘国瑞自编自导的首部长片《白日青春》将镜头对准在港少数族裔难民。片中在香港出生的巴基斯坦裔难民男孩与偷渡到港的计程车司机于逃亡中产生别样的父子之情。对此类社会议题的关注包含着导演本人对移民身份的强烈共鸣。他作为第四代马来西亚华人,对穆斯林文化难以融入华人文化很有感触;同时父子沟通的心结也是亚洲文化圈中的一个重要议题。在刘国瑞刚到香港的日子,他渴望走进那位未曾与他亲近的父亲。
《白日青春》获得第59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最佳新导演、最佳原着剧本三项大奖,刘国瑞是本届金马奖唯一获得两奖的影人。他指导影帝黄秋生和巴裔素人男孩林诺搭档,效果不错。首次合作的黄秋生对年轻的刘国瑞表示肯定,刘国瑞在现场对每个细节都耐心地沟通到位,让黄秋生印象深刻。刘国瑞在此前已参与多部电影的拍摄,到自己执导之前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于是在《白日青春》中,我们看到了他更为成熟、写实、内敛的影像。
牛小雨执导的剧情长片《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入围FIRST影展竞赛一种立场单元,并在2022年11月走进影院与观众见面,这对于一个文艺片而言是难得的。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用非常浪漫主义的手法呈现一个现实主义的主题。亲情、离别是很多青年导演聚焦的话题,而这次牛小雨把“如何接受亲人的离开”拍得充满诗意而不显晦涩,伤感中透露着童趣。
片中的光线化作一个迷人的角色,自然地联结虚实两个纬度的空间。小精灵的出场诡异而有趣,充满怀旧氛围。三个段落的歌舞用写意的手笔升华怀旧的情感。由此牛小雨把对抗拒、缅怀等抽象的情绪性内容落实到具体的叙事中,让影片充满作者性的同时具有一定的可看性。
动画专业出身的牛小雨尝试把动画中抽象的、有多种可能性的世界观带到真实物理空间的创作中。牛小雨的巧妙之处在于让那些不够直白的表达不影响观众的理解,各种夸张的手法做到了自洽。
比如片中光和歌曲最初出现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足够有趣,可以维持着观众的探索欲,和叶子一起寻找。因此在最后叶子摇头拒绝的时刻,人们能和叶子产生强烈的共振。这种处理现实题材的手法给文艺片创作者提供了不错的思路。
98年出生的腾语涵导演的首部长片《舞迪斯科特》便入围鹿特丹国际电影节老虎奖。《舞迪斯科特》是一部欢脱而不拘一格的影片。腾雨涵围绕“GA舞”把怀旧融入土味,展现小镇少年的活力。潇洒的气质从其故事梗概的文风也可见一斑。
小镇少年K弟逃离鸭毛工厂,
意外闯入直播世界,
惊鸿一瞥霹雳女,
仗义出手老红毛
......
牛鬼豪强,环伺在旁,
舞林大会,风云骤起,
欲知后事如何,烦请移步嘎舞世界。
何谓GA舞,腾语涵认为它是一种生命运动,疯狂自由、坦诚热情、无所畏惧。片中角色的夸张舞步配合荧光色的字幕和拼贴特效,看过一遍绝对让人印象深刻。腾语涵在多媒介的大杂烩中,恣意展现少年的生命力,颇有后现代的解构精神。视觉上的花式玩法也正符合她追的艺术理念:打破一切让人忘掉真正快乐的规训。腾语涵表示要拍“快乐的电影”,而且她认为选择快乐的电影就是选择勇敢的电影。这或许是因为在纷扰的世界中,选择摆脱规则确实需要一些定力。腾语涵一直尝试用影像安放她的热情,现在还在B站上分享创作者如何面对焦虑。这里引用她签名的一句话:“让我们以电影的名义,肝胆相照 !”
在纪录片《错落斑驳的》中,郑陆心源陪外婆去缅甸寻找外婆父亲生前足迹。这部家庭式纪录片入选柏林国际电影节论坛单元,素材主要来自郑陆心源2018年缅甸家庭旅行的记录,以及2020年回国入境后在隔离酒店的随手拍。影像中郑陆心源不断暴露着自身以及她的亲密关系,并且注重由“个人的家族史”扩展到“国人的家族史”,带有偏社会性表达。
而这样的思考却结合着灵动自由的影像风格,让观众只能从导演和家人、朋友、恋人相处的只言片语中捉摸她的想法。那些对观察生活的镜头难以用语言准确定义。
导演自己在接受柏林电影节官方采访时也表示,她最初只想跟随思绪之流,沉浸进去,看看自己能到达哪里。由此她在充分的暴露中去探索个体与真相、个体与历史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距离。
回顾这些青年导演的创作,我们可以看到在华语电影的各类型创作中都有优秀的年轻创作者出现。其中有些导演的商业化制作得到了观众喜爱、有的文艺片得到了上映机会,还有很多纪录片和实验短片获得了电影节的肯定。
无论是用纪实还是类型化或意识流的方式,华语青年导演都选择拥抱真诚,选择深入个体的生命体验。这群人身上的蓬勃的生命力让我们相信,华语电影依旧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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