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导演凭纪录片拿下金狮奖,她是怎么做到的?
在近两年的欧洲三大电影节上,一向在电影门类中存在感较低的纪录片可谓愈发的强势。
先是在去年的第79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女导演劳拉·珀特拉斯凭借《所有的美丽与血泪》一片摘下了金狮奖,之后在今年的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评委们又把金熊奖颁给了尼古拉·菲利伯特执导的《坚毅之旅》。
两位纪录片导演先后斩获两大电影节最高奖,也让关注艺术电影的人们看到了纪实作品的强大魅力。
近期,《所有的美丽与血泪》在国内流出中字版资源,大家终于看到了这部获奖影片的庐山真面目。该片通过展现国际知名摄影师、社会活动家南·戈尔丁加入活动团体PAIN,帮助沉迷于止痛药的人们走出困境,并与止痛药生产商萨克勒家族作斗争的过程,让人们关注到萨克勒家族在阿片类药物中所扮演的角色——这个家族通过销售止痛药奥施康定赚取了数十亿美元,且形成了一条完整而隐蔽的罪恶资本链。
此外,该片还以戈尔丁的私密采访、以及她极具艺术感的摄影图片对戈尔丁本人的过往经历和私人记忆进行了章节性的回溯,档案性质的画面不仅深入探讨了戈尔丁的童年生活、家庭关系,而且还对她的酷儿身份和隐秘情感都做了相当程度的披露。过去和现实被双线推进的叙事交织在一起,戈尔丁作为活动家和摄影师的双面人物形象也被展现在观众面前。
事实上,该片导演劳拉·珀特拉斯在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之前早已在纪录片届颇有建树。
她早期的代表作《伊拉克,我的祖国》(2006)、《誓言》(2010)分别以美国9·11事件后展开的几大反恐战争为背景,从不同寻常的角度探讨了海外军事冲突对人类造成的后果。
而她在最近几年又借《第四公民》(2014)、《风险》(2016)等作品观照了个人自由与集体强权之间的对峙与矛盾,并以此对美国政治生态提出了强烈的质疑。可以说,劳拉·珀特拉斯的纪录电影生涯始终围绕着何为正义、何为真相而展开。
而在《所有的美丽与血泪》中,劳拉·珀特拉斯依旧对权力和真相展开调查,只不过这次是通过一个摄影艺术家的生命体验对个人与强权的关系进行考察,在拍摄手法上她大量发挥传记片和文献档案片的特点,将宏观和微观的研究有力地结合起来,实现了艺术审美与行动主义的完美碰撞,从而造就了当年最重要的电影之一。
为了让观众更加了解《所有的美丽与血泪》这部优秀纪录片的创作背景,以及导演劳拉·普瓦特拉斯和影片主人公南·戈尔丁的合作关系,本期导演帮(daoyanbangwx)特别推出导演劳拉·普瓦特拉斯的专访文章,本文首发于DEADLINE网站,作者为纪录片编辑Matthew Carey。
Q:你第一次认识南·戈尔丁是什么时候?这部纪录片是怎么来的?
A:我在电影学院的时候接触到南的作品,我最先看到的是她的摄影集《The Ballad of Sexual Dependency》,后来我又看到它以幻灯片的形式被放映出来。我被她在电影语言方面的新颖感所启发,用幻灯片作为叙事手段,这是非常具有开创性的。不过,我当时只是知道她的工作成就,但我不了解她本人。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发行《第四公民》的时候——当时我正带着这部纪录片参与活动,我们碰巧在同一个音乐节上遇见。然后到了2019年,我们又再次见面,这就是现在这部电影的由来。她告诉我,她一直在记录PAIN这个组织发起的活动,这个组织一直在对抗萨克勒家族,我听完她的介绍很兴奋。我说,“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她说,“嗯,我们在找制片人。”最后我自愿参加了这个项目,所以,这部电影很大程度上是由南和她的组织发起的。
Q:南·戈尔丁是这部电影的制片人之一。电影的主角同时也是制片人,这有点不同寻常。
A:这并不罕见,我认为这是个案问题。例如,在《第四公民》中,爱德华·斯诺登就不能做那部影片的制片人。我们当时正在和美国安全局打交道,他是重要的线人,如果让他过多参与进来会危及他的安全。但是像这样一部由南开创的电影,它本身就是围绕着南的艺术作品而建立的,她能成为这部电影的一部分,实际上是很重要的,必不可少的。她在影片中谈到了她是如何与她拍摄的人一起工作的(如果他们愿意,南会允许他们撕毁照片)。她的工作方式有一种合作关系,我想我们试图把这种合作关系融入到这部电影的制作中。
Q:这部电影展现了一个艺术家的个人肖像。然而,揭露萨克勒家族并追究其责任的PAIN运动也是影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是两个紧密相连的线索,但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又相互分离。你是如何在故事叙述中平衡这一点的?
A:这部电影有一个了不起的剪辑团队,尤其是首席剪辑师乔·比尼——他剪辑过沃纳·赫尔佐格的许多电影——他对影片的戏剧性有很多想法,并制作了一份文件,真正表达了章节性结构的主题……第一章叫做“无情的逻辑”,我们知道南的妹妹引用了约瑟夫·康拉德的话。它抓住了这个残酷社会的主题——这个社会粉碎了那些叛逆者和局外人,以及那些敢于反抗权力的人。但这个社会也奖励了像萨克勒家族这样的人,他们无情地从人们的痛苦和死亡中获利。乔·比尼为这部影片提供了很强的戏剧技巧,来帮助我们缩小想要关注的人的范围。
我喜欢有多个故事线索的电影,当你处在一个故事线中就像进入了一个兔子洞,然后你会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又会回来,我喜欢这样的观影体验,我认为我们在这部电影中做到了一点。就像我们走下活动门,会遇到一些人——如同时代广场里的Tin Pan Alley酒吧和Maggie Smith酒吧。这部电影正可以让我们能够这样做,因为南的生活是如此不同寻常,我们可以去很多不同的地方,比如马萨诸塞州的普罗文斯敦镇,那是一个了不起的酷儿社区。正是由于南的参与以及她提供的资料,我们才有了了解这种地方的可能性。
我们是怎么把它组合在一起的?相信我,上面所说的剪辑方式并没有立即起作用。它在纸面上当然是可行的,但在时间轴上却是一场灾难。因为这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它是一种不断迭代的过程,就像你需要某个信息把你带到下一个地方,但又不想有太大的引力,让你无法离开那里。
Q:《所有的美丽与血泪》和你之前的电影之间的一个主要联系就是人们对抗强权的主题。
A:我认为它们是具备连续性的。在我拍纪录片之前,我遵循的是更具实验性的先锋电影传统。但我也一直在研究不同类型的形式,我喜欢观察有戏剧性的东西。
这部影片就是如此,始终有一小群人挑战萨克勒家族,紧随其后的就是一些残暴的家伙。它有很多类似的元素,我的其他电影也有这种戏剧性。但是,南以如此原始和诚实的方式谈论她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可以说,南给这部电影带来的是不同于我过去电影的某种可能性。
Q:你是否认同南和电影中的其他人,比如PAIN组织中的梅根·卡普勒和《纽约客》作家帕特里克·拉登·基夫,他们认为自己被监视了?由于你的工作性质,你应该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经历过这些情况。
A:我完全认同他们。当我在做这个项目时,他们都吓坏了。实际上那个跟踪他们的人,我们后来通过各种调查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我们见到他试图说服他公开自己的背后老板,并分享所有的监控录像。
我只是幻想我能让他翻脸,但我没能说服他,所以我们(在电影中)没有提到这一点。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工薪阶层的人,只是在努力生存。他还抨击大型制药公司,实际上这个人和南非常合拍,尽管他把他们吓得要死……是的,这确实引起了我的共鸣。这件事也展示了另一种叙事的可能性,就像哈维·韦恩斯坦那种有权势的人经常做的事情一样——试图恐吓他的受害者。
Q:这部作品获得了2022年的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它也是继《罗马环城高速》之后第二部获此殊荣的纪录片。在听到颁奖结果时你有感到惊讶吗?
A:那真的是很梦幻的一刻。我一直期待着醒来,就像“哦,天哪,这不可能发生。” 最开始我知道自己要被邀请去威尼斯,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们居然是参赛影片。不过我始终相信非虚构作品就是电影。但当我们得到组委会的确定,知道他们把这部作品纳入主竞赛时,对我来说,那已经是一种胜利了,因为在我理解电影的过程中,把非虚构作品与剧情片等同视之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很高兴能被邀请参加竞赛,并在威尼斯电影节的平台上展示。我对(获胜)没有任何期望。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所以,这太神奇了。真的很不寻常。
Q:你最近被任命为阿姆斯特丹纪录片节的荣誉嘉宾。你在那里接受了电影节艺术总监Orwa Nyrabia的问答。后来我和他聊了聊,他很高兴地揶揄你说,尽管你的很多工作都很重要,但你却暗地里爱着美国。
A:太有趣了。我只是说"希望和爱?你在问什么?”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作为这个国家的公民,我觉得有义务继续质疑它的公权力。但我不会用“爱”这个词来形容这种关系。
D:你认为自己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吗?我知道这不是美国语境中惯常使用的词汇,但我想知道你是否这样认为自己。
A:我想,我肯定会把自己和一些接受这个词的人放在一起。正如我在与Orwa的谈话中所说,我的工作之一是揭露美国例外论的神话。我不认为这就等同于我是一个不同政见者。我认为这更像是,“让我们不要假装我们不是全球帝国的一部分。不要假装我们没有在其他国家发动无人机袭击和暗杀人民的代理人战争。让我们用真相来看待事物,并对此持反对态度,”这可能更符合记者们的某些描述,而不是持不同政见者。
翻译 编辑 | 孟浪
原文链接:https://deadline.com/2022/12/all-the-beauty-and-all-the-bloodshed-laura-poitras-interview-nan-goldin-1235208151/
-END-
好物推荐
往期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