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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扬生:莫高窟的智慧

2017-03-12 徐扬生 知社学术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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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扬生先生是香港中文大学副校长,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的机器人专家,研究兴趣涉及空间机器人、智能系统与控制、人机界面和智能混合动力汽车等多个领域。然而,很多人并不了解的,是徐先生的艺术修养和细腻文笔。知社今天选摘徐先生一篇近作,供大家赏析。



本文转自公号“徐扬生”,特别致谢。



莫高窟的智慧

文/徐扬生


从小就知道西边的沙漠上有一颗明珠,那就是我一直梦想要去的地方。去年终于得偿所愿,与一班香港的朋友结伴游览了敦煌莫高窟,总共走了二十多个洞窟,十分过瘾。

    

敦煌莫高窟始建于十六国时代,经十六国、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等历代兴建,终成规模,目前共有洞窟700余个。然而,莫高窟最为辉煌的时代当属唐朝,据说那时洞窟的数目曾达千余个。北宋之后,莫高窟才渐趋衰落,元代后就更为冷落荒废。莫高窟的兴盛与丝绸之路的繁荣紧密相关。当时,莫高窟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无论是达官贵人、商旅使者,还是僧侣和传教士都会在此经过。因而,敦煌艺术最为辉煌的成就就在于她的包容,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不同艺术流派的精华都得以在敦煌交融呈现。我还想象不出世界上会有第二个地方,能够像敦煌这样,把千姿百态的世界文明统统融合在万里沙海中的一块小小的石崖上。


去莫高窟之前,我想她大概与其他石窟无二,无非是一些石雕、菩萨和壁画。但到了莫高窟,我却实实在在地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这种震撼远远大于任何一个宗教寺院、艺术展览或人文古迹所带给我的感受。仔细想来,其缘由大概因为莫高窟包含了所有你想象的到和你想象不到的东西,她是包罗万象的,这种包罗万象体现了她巨大的包容精神。


莫高窟的包容随处可见。作为佛教圣地,她处处颂扬着佛陀的功德,然而,她的一些壁画风格却颇似基督教教堂中的壁画与窗画,而有些人物故事又出自道教的经典。敦煌壁画常以印度古代摩伽陀国的神话为题,但其中的山水风景与线条风格又往往透露着中国传统的画风。敦煌壁画的色彩也很奇特,一方面她有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后常在作品中用到的淡绿鲜艳的泼彩水墨,另一方面她又有许多近似伊朗、希腊一带壁画的棕黑与深蓝的色调。典型的佛教神话如飞天、九色鹿王、比丘尼遇难等故事在壁画呈现上采用各种画法,异彩纷呈。这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百花齐放所特有的灿烂辉煌。


敦煌艺术最辉煌的时代在唐朝,这与唐朝包容宽松的政治经济环境极为相关。唐代不仅是我国历史上最为宽容的朝代之一,在世界历史上,可能也只有古罗马帝国能够与之相较。唐代的用人制度,自唐太宗始,都是宽容且多元的。据考证,那时的政府官员有三分之一是外国人。我想现今任何一个国家、地区的政府恐怕都很难做到这点。唐代也是宗教信仰十分自由的时代,道教与佛教在这段时期均发展蓬勃,这在我国历史上的所有朝代中,或者其他国家的不同时代也是极为少见的。


敦煌艺术启示我们:宽容、多元、包容不仅对艺术,对一个地区,乃至一个国家的发展都是至关重要的。从历史上看,每当一个地区的人民具有宽宏包容的心态,这个地区就开始发展、逐渐兴盛,继而在心态上会更为自信、更加包容,最终走向繁荣与强盛。唐朝就是一个例子。反之,如果抱有保守狭窄的心胸,这个地区就会日渐封闭保守,逐渐走向没落,明朝就是一个例子。


当然,包容精神的本质是对自己的信心。古人讲“有容乃大”、 “以大度兼容,则万物兼济”,包容是一种高贵的品质和成熟的心境,有了这种品质和心境,人会变得豁达,变得坚强;艺术会变得丰富,变得有趣;科学会变得广博,变得深厚。一个“容”字是古今中外,无论是文化艺术,还是科技产业,从弱到强,从无到有的根本原因。“容”字体现了一个人,一个民族的格局和未来的走向。


这让我想到今天的深圳。在深圳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外地人,在这个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城市里,到处可见年轻人的创新活力。为什么在这短短的三十来年里,有这么多年轻人到深圳来?他们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去呢?这中间一定有其原因。我问过很多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到深圳来?”他们的回答大多是以下两点:第一,这里的机会多一点;第二,这里不排斥外地人。其实第一点也是由第二点作为前提的。能够容纳外地人是一个地方兴旺发达的最基本因素。上世纪的纽约和上海是如此,今天的硅谷和深圳亦是如此。在深圳,很少有人问你是哪里人,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是外地人。曾经有位香港朋友问我,深圳都是些什么人?我回答,我们深圳都是乡下人,无非是进城的先后和来自的乡下不同罢了,有的进城早,有的是刚刚进城,有的说潮州话,有的说湖南话,有的说东北话,有的说四川话。就是这么多成千上万、上百万、上千万的年轻人,从全中国各个角落奔赴深圳,怀揣梦想,艰苦创业,互不歧视,造就了这座城市经济与科技无与伦比的辉煌!


来了就是深圳人,深圳的文化就是包容多元的文化。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描述深圳的文化,那就是“容”。你看,广州人说粤语,上海人说上海话,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方言,连北京都有北京腔的京片子,只有深圳没有“深圳话”。在深圳,深圳人讲自己听得懂的普通话,北京人能听得懂,香港人也听得懂。


到街上去看,穿什么衣服的人都有。前两天,我与一位内地的朋友在街上走,前面一个男子穿着一件现在很难见到的草绿色的军大衣,旁边走着一位穿着超短裤的女孩,露着两条修长的白腿。我那位朋友悄悄地对我说:“你瞧这俩穿的!”我说:“挺好,一个青菜,一个萝卜。”想当年在内地,有哪个年轻人留长发,穿大口的喇叭裤,准有街头老大妈挥着剪刀等着,一看到就追上来剪。


在敦煌听到这样一个故事。几十年前,敦煌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名,没有多少游客,只有几十名考古工作者埋头在沙漠里做研究。这些考古工作者常常在晚上被热闹嘈杂的人声所惊醒,醒来一看却什么人也没有。睡下后,不一会儿又听见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好像是当年画壁画的画家和工匠们在和市民们说话交流。有趣的是,这些考古学家怎么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话。我不禁插嘴“估计他们讲的也不是一种语言”,他们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啊!我那天晚上在想,如果五百年后在深圳的华强北地区“闹鬼”的话,那些鬼可能都讲些什么话?是的,在今天的深圳,人们在机场,在车站讲着各种各样的语言,熙熙攘攘之下是不同文化背景碰撞所产生的火花,所激发的创新,所催生的新时代的文化。


世上的事到最后是一个“容”字。你能容多少,你就能得到多少。世界是大海,这个“容”字就是你手上的那只碗。在历史的长河里,我们所看到的是多少人的可怜的小碗在这个大海里拼命倒腾,为的是盛到更多的水。然而,能盛多少水与你的倒腾没有太多关系,而只与你手上那只碗的容量有关。即便是知识,亦是如此。清代画家石涛在讲到书画时曾经说:“天之授人也,因其可授而授之,亦有大知而有大授,少知而小授也。”你看,你容器如果小的话,即使老师也只能交给你一点点小小的技能。此所谓“水惟善下能成海,山不矜高自极天。”


昔日的莫高窟和今日的深圳说明了同一个道理:海纳百川,是海之成为海的唯一途径。心胸有多大,格局就有多大。你容得了天下,你就是天下!

配图/赵无极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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