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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戏可以,看谁改的更合情合理 ——看不同演出版本的昆曲《西楼记•楼会》(一)(内有资源整理)

如斯夫 如斯夫 2021-06-01

近日在网上看到了江苏省昆剧院新排《西楼记·楼会》一出的演出录像,包括两个版本:石小梅孔爱萍版、施夏明单雯版。联系我曾看过的《楼会》其他演出版本,在此做个比较。文中谈及传承脉络时,均从小生的师承出发。这里对各版本的个人评价,是以网络视频、现场观看、宣传文章、和演员的谈话等为基础素材形成的。为了叙述简便、准确,也不在本文中对以上各位演员加以称谓了,直书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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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背景

《西楼记》是明代袁于令代表作,借于叔夜穆素徽之事表自身之遭遇。剧中第八出《病晤》叙述于穆二人互相慕才已久,穆病中在西楼初会于,二人即以《楚江情》之曲为媒约定终身。在《西楼记》中,男女主人公聚少离多,该出描述了二人首次见面的情形,是全剧的重要关目。舞台上演绎《病晤》这一出时,通常谓之《楼会》,也是巾生、闺门旦家门的重要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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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脉络

传字辈能演《西楼记》中七出:《楼会》、《错梦》、《拆书》、《痴池》、《玩笺》、《侠试》、《赠马》(周传瑛《“传”字辈戏目单》),这些都是昆曲巾生家门的看家戏。沈传芷留有《楼会》教学示范录像一套(1986年);;;(点击蓝色文字超链接到相应音视频)


现各昆曲院团传承《西楼记》共四出:《楼会》、《拆书》、《玩笺》、《错梦》,均由沈传芷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传授其弟子,后再传。其中岳美缇传承《楼会》、《拆书》两出;石小梅徐承芷(徐玮)、陈滨传承《楼会》、《拆书》、《玩笺》、《错梦》。岳美缇留有《楼会》、《拆书》实况录像;;徐承芷留有《楼会》实况录像,以上均为已公开录像。


《楼会》一出的录像,岳美缇版为2003年11月演出于台北新舞台,搭档旦角张静娴;徐承芷版为2011年6月27日演出于北京恭王府,搭档旦角柳继雁;石小梅版为2019年5月演出于南京紫金大戏院,搭档旦角孔爱萍(录像为观众拍摄上传至网络)(上述录像链接见下文)。这三个版本较沈传芷教学录像均有变动,且各不相同,主要体现在【楚江罗带】部分。目前各昆剧院团的青年演员演出《楼会》,多是按照岳美缇版的路子,如黎安、周雪峰、翁佳慧、谭许亚、周鑫等。另有王嘉明导演、施夏明单雯主演《西楼记》,于2018年12月在台湾首演,其中《楼会》一出,较以上版本又有不同。

下面就《楼会》一出的讨论与评价,主要针对沈、岳、徐、石、施五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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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特点

在这其中,沈传芷版自然是奉为传统。沈传芷先生本人科班时期学的是正旦家门,出科后也没有长期演出,而他的巾生戏是独得家传。所以他这一版本应该说是相当古朴、传统,大概他当年怎么学的便是怎么演了,未经改动或改动极少。当然相比原著,前辈演员们已经在台本上加工了一些了。相较此版,其他版本改动最大处都集中在【楚江罗带】部分,可见这一段是戏中最需要演员下功夫、动脑筋之处。

沈传芷在演出时,于叔夜静听穆素徽唱曲,或配合按节,或静看对方,或眼睛随对方手势而动,或点头赞。旨在表现其雅慕素徽才情,醉心听曲,神交即可,所以此节小生少有身段。在【楚江罗带】之前,二人已有大量对白,况且对白中还些转文之处;直到文豹上场前,二人都是对坐着唱念,无甚大的身段。

岳美缇在她的和录像中将这出戏描述为“外冷内热”,很准确地概况了这出戏的特点:人物的情感是很充沛、很丰富的;但情节矛盾不强、大部分唱段零散、身段不丰富。要准确刻画两位人物、制造戏剧冲突,仅靠这些素材难度较大,还要依靠演员对细节的精确把握、对剧本的深入挖掘,甚至是演员本人的气质。由于种种原因,新世纪前的几十年间都没有人演出过这出戏、也没有观众去欣赏这出戏,它真正地成了“冷”戏。后来随着昆曲观众群体的变化,昆曲舞台上的戏码也渐渐变化,这出戏又再次受到了关注。那么其他几个版本在上演时,为了照顾新时代的昆曲观众的感受,增加可看性,而对戏进行一些处理,也是情有可原的

剧本和唱腔上基本是没有演员可以改动的空间了,所以在身段上进行加工,是不约而同的选择。这其中,【楚江罗带】是该出戏最长、最核心的唱段,为了让戏像《惊梦》、《琴挑》一样“载歌载舞”,在【楚江罗带】这段唱上下功夫又成了不约而同的选择。


除了徐承芷版外,其他三版均多了一些摩拳擦掌的动作,我认为不妥。这些动作虽与情节和人物情绪相合,但与人物身份不合、人物性格、人物思维不合,所以不适宜用这样的动作来表现情绪。在戏曲舞台上表现二人爱慕非得要直接肢体接触吗?不见得,这样的设计既不高明也不传神

尤其施夏明版,其中穆素徽唱到“懒催鹦鹉唤梅香”一句,将水袖搭到于叔夜肩上,绕过身,于叔夜一拉,穆素徽几乎坐到了于叔夜大腿上。至于“朱门悄闭罗帷慢张”的身段,似是参考青春版牡丹亭惊梦身段,搂在怀中,腻极了。穆素徽若是有如此风骚轻浮的勾引之举,不知身为一方解元的于叔夜是怎么会看上她的?不过这个版本刻画的于叔夜本来也不像解元,像是一个嫖客。用个网络词,这样的戏叫“油腻”。身段多则多矣,但与情景、唱词不完全契合甚至相悖,就显得是捣乱。

岳美缇版中,“昏沉睡醒眉倦扬”一句,二人互相托腮痴望、擦掌。在岳美缇的说戏录像中,她认为于、穆二人这是“下意识”会做出来的动作;并且表示设计这一动作是想表现二人的少年感、稚嫩感、青涩感。然而,首先这些并没有演出她和张静娴所设计的意图,也就是说我并没有从这些动作看出他们的少年感;其次这样的少年感也并不符合剧中二人的身份性格气质;第三,二人虽然心情愉悦,但应该都很清醒克制,不会“下意识”。可晓此前于叔夜曾言“梅花乃孤洁之高品,远观胜如近觑,倒是不上岸的好”?试问于叔夜又怎会“近觑”如梅花般高洁的穆素徽呢?于叔夜十九岁,已是一方解元,即便放在现在也是个成年人、大学生了,更何况在剧中的年代,这本就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否则穆素徽不必问是否娶了、聘了);穆素徽十六岁,也已经是“阗门车马”的“第一名姬”了,见过不少人、不少世面。所以我想,岳美缇多次提到的青涩、稚嫩,这些气质放在男女主人公身上是非常不合适的。他们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与其说是青涩,不如说是幼稚

至于石小梅版,于叔夜完全就是一个满台乱跑的小孩子,二郎腿一会儿换左脚、一会儿换右脚,毛躁得很。若说于叔夜穆素徽的确有少年感,那也应该是磊落、直爽、真诚的少年感,而不是像故作早熟的小学生们早恋一样显得滑稽的少年感。

沈传芷版、徐承芷版在【楚江罗带】的处理上,给人一种仪式感。穆素徽坐定后才悠然开唱,于叔夜按板细听。他们听的不光是曲,更是在听一曲【楚江情】作为媒人在为他们的盟誓、他们的感情做公证。这样的处理,生角身段本就不多,靠旦角的唱和二人上半身的身段来表达二人的情绪、吸引观众注意力。沈传芷版穆素徽尚有指法水袖等身段;徐承芷版则更甚,穆素徽怀抱琵琶而唱,伴奏也单是一支箫,于叔夜在一旁击节听她、看她。

这两个版本,台上很静。这样“静”的戏,要做到让台下观众比台上更“静”,既需要演员的实力,也需要观众的耐力和欣赏能力。台上台下,只要有一方水平不够,这戏就看不进去。不过若是真正能演出这份“静”,虽无甚繁复身段,就能让于叔夜倜傥公子、穆素徽怀才佳人跃然台上,二人的意笃情真也早已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样大道至简的表达才称得上是高级。若演员没有这份功力,台下的观众也受不了这份“静”,那么为了演出效果,加些身段也很有必要,无可厚非,但前提必须是改动处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04

台本处理

除施夏明版外,其余版本所采用的台本均与《六也曲谱》所载相同;施夏明版,导演参考原著文学本有改动,主要体现在于叔夜与鸨母对话以及鸨母这一角色的行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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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夏明版中,依照原著文学本,于叔夜被鸨母打发走后又在穆素徽的嘱咐下被追回。这一情节突显了穆素徽急于见到于叔夜的急迫、激动、坚决的心情。

此版中鸨母由丑角应工,按彩旦的演法,念扬州白;沈传芷版、岳美缇版鸨母由老旦应工,念韵白;石小梅版鸨母由老旦应工,念苏白;徐承芷版鸨母由正旦应工,念韵白。《六也曲谱》所载鸨母由老旦应工,文学本为丑。施夏明版由丑角应工,并无不可,但演员钱伟的演法大有可改进之处。首先鸨母念扬州白,不如苏白或韵白好。由成志雄扮演的《占花魁·受吐》中四儿一角,念扬州白,就极贴切也很出彩。因为四儿是低级妓女,扬州白符合身份;这个角色又是剧中的笑料担当,用扬州白容易有喜感,凸显这个可爱的小人物。而穆素徽是“第一名姬”,历史上这样高级场所的从业者,多是苏州人或要求讲苏州话,以显得“上流”些。所以在《楼会》里,穆素徽的鸨母用扬州白就不如韵白或苏白贴切了。在施夏明版中扮演鸨母的演员钱伟,他的扬州白本就不佳,还要硬尬,似乎要将这一角色戏谑成一个反面人物,显得很无趣。

如要将这里的鸨母归入丑的家门,我觉得可以参考张铭荣在《占花魁》中的鸨母形象,或者借鉴成志雄在《义侠记》中的王婆、《荆钗记》中的姚氏、《烂柯山》中的唐大姑等角色的演法,想必效果不错。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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