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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不要“像美国人一样住大house”?

法之剑 2021-06-17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新潮沉思录 Author 潮思

文 | 宋宁世



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真实美国梦之一“像美国人一样住大house”,感谢大家支持。




本文的缘起,应该还是那个2020年爆红的头号网络亚文化——入关学。不过全文开始前我首先声明:本文的话题不是入关学,也并不打算评价入关学。本文只讨论让“入关学”这一概念在2020年时爆火,也是让它招致强烈非议,以致引来侮辱谩骂的一个衍生符号——“大house”。


当然,这“大house”究竟指什么,现在早已经成了能让键政撕逼者任意打扮加工的道具,从只要是树立在地面上的一个棚子,到现实中美国常见的独栋平房,再到泛指西方发达国家的生活方式——这些在网络键政中统统都可以被解释成“大house”。


本文只讨论一个狭义的概念——美国人的“大house”,这也是今年来的网络键政中关于“大house”出现频率最高的指代对象。我先尝试总结一派比较流行的关于“美国人的大house”的说法:


1,“美国人的大house”是一种“体面”的生活方式(这里通常要伴随其他几样符号,如“吃牛排”“开大排量皮卡”)。


2,认为“入关”的主要诉求,是让中国人“像美国人一样”住上美国式的“大

house”(至于“为什么住不上”“在哪里可以住上”“用什么方式住上”一类问题,自然就是争议的导火索了)。


3,“美国人住大house”本身,是美国的世界霸权所致的不合理结果。美国从事低技术性工作的普通中下层劳动者能够领到远超出中国同等阶层的收入,住上“大house”,而中国同等级劳动者却只能住“鸽子笼”,这是国际贸易体系下不合理、不公平的分配结果。


对于这些说法,我也不打算做什么点评,因为可以肯定,参与撕逼的绝大多数人根本未曾拥有,也没有住过“美式大house”。我只是想从一个的确在美国生活过多年,见过也住过上述模型里的“大house”的亲历者的角度来讨论——


现实世界中的“美式大house”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运转机制?“美式大house”的逻辑又是怎样的?以及,“美式大house”真的合理吗?


要说“美式大house”是否合理,我们先来看这样一个例子:


洛杉矶市靠申办奥运会,好不容易筹来了修建地铁的资金,得以修建连接洛杉矶市最重要的几大旅游景点的地铁紫线。然而,紫线中间有一段要经过洛杉矶市著名的旅游区兼名流云集的富人区比弗利山。然后,当市政府规划紫线的路线,想要把地铁穿过比弗利山庄区域时,当地突然冒出了一个“比弗利山学区委员会”,然后把洛杉矶市政府给告了……


理由其实很容易想象——修了地铁,穷人就进得来,这片区域就跌价了。


没错,按中国人正常的思维,通地铁自然会让房产升值,但在美国,地铁、甚至说任何形式的公共交通,对房地产而言很可能是贬值项!当你真要在美国买“大house”的时候,影响房产价值的因素里不会有“公共交通”这一项,甚至就是不能有公共交通!


我自己也去过几处这样的“大house”,它们的特征都很明显:独栋房屋被规划在城市的纵横干道包围起来的方形片区内,通常是数十栋平房沿着一条弯曲的车道两侧排开,车道与外界一般只有一个出口(在规划中称为“死路”设计,即刻意将住房区域与外界干路分离)。这样的平房区往往位于远郊,周边一公里范围内没有任何商业建筑,更几乎无法靠步行抵达。


美国城市中一处典型的远郊高档独栋平房区


住在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出生入死都被汽车牢牢地绑定。家庭成员必须一人一车,小孩上学只能由校车或父母开车接送,青少年刚上高中就得买车;至于年逾古稀的老人,只要住在这样的地方就依然要开车——2019年以98岁高龄获奖的诺贝尔奖得主Goodenough教授,就是直到几年前才因为身体实在无法适应而终于不再自己开车去校园。


现在我们可以说,所谓“美式大house”究竟指代什么?其实说到底就是四个字——阶级隔离。


这就可以解释:明明都是所谓“地广人稀”,但与加拿大、澳大利亚相比,为什么美国的汽车拥有量如此畸高(千人汽车拥有量美国比澳大利亚多近100辆,比加拿大多200辆)?为什么美国的城市蔓延如此严重,以致在一些都会区人口四五百万的城市,市中心外50公里都还密布着居住区?为什么很多人口几百万的美国城市,却没有一点像样的轨道交通?


2014年的每千人汽车拥有量

由上到下,约83km跨度(北京六环路的直径约为50km)下的城市建成区:

美国休斯敦(都市区人口约700万)、法国巴黎(都市区人口约1250万)、德国柏林(都市区人口约610万)。可以看出美国休斯敦在整个超过80公里的范围内全部是建成区,城市蔓延程度远远超过同等甚至更大的欧洲城市。


其实答案都是同样的,为什么要逼迫人人买车、为什么要把大豪斯修到如此之远、为什么不能修地铁——因为必须靠这些建立起森严的阶级隔离网。


有时候,只有你置身于美国这套阶级隔离网中,你才会真正感受到这套阶级隔离体系的庞大与高效,这套由政府和垄断资本家联手打造,从土地、住房、交通、商业、治安等各个方面构建的隔离系统,足以堪称一道“资本主义社会的治理奇迹”。


所以,为什么汽车业资本家要游说政府修国家高速公路直接插入市中心,还把市中心原有的建筑拦腰斩断?因为高速公路简直是为隔离量身定制的神器——一方面公路的里面完全隔离,杜绝穷人流浪汉随意横穿;另一方面公路的外面更是完全的隔离,让被围在一侧的穷人更是被死死圈住。远郊大house的西装白领们可以开车从远郊大house直达市中心写字楼的孤岛,穷人们却只能在衰退的旧城区内住“鸽子笼”,或是到某个无人问津的空地里住拖车营地。


同样,为什么零售业资本家要遍地开辟面积比国内一个高铁站还大的土地开设超大商业综合体,然后预留巨量的露天停车用地,即便平常整片停车场只停了1/3不到也要空着大片的水泥地,从沃尔玛出来去眼前的麦当劳吃饭都还要上车再挪过去?


因为这样占地的停车场同样有着完美的隔离作用,能让外面徒步走进来的人步履维艰。美国资本家们搞出占地总面积能排进美国50州中第41位的露天停车场,就是为了嘲笑买不起车的穷鬼。


左边:美国Phoenix市的一个普通的巨型商业综合体,右边:中国最大的高铁站西安北站。图中标注的左右跨度皆1.38km。


一个典型的美式露天商业综合体,可以看到其中巨量的停车位处于完全闲置状态


甚至说,像机场这样的地方总不能还继续隔离吧,但资本家说,我们真会把隔离服务做到最后一步。所以,美国许多城市的机场刻意与公共交通分离,没有机场快轨不说,还继续行使起了浪费土地的传统艺能,在航站楼旁边配置面积巨大的长期停车场,还按距离航站楼的远近分段收费,这可算把隔离服务给做到家了。


美国洛杉矶国际机场。红圈是占地面积近乎等同于整个飞机停机坪的“经济停车”,蓝圈则是距离航站楼更近的停车楼。同时,作为世界上流量第三的机场,洛杉矶机场至今都还未能接入洛杉矶市的轨道交通系统。


就连纽约、芝加哥这些地方多少有一点的客运铁路,也依然只是“隔离式服务”的一部分。华尔街的中产白领仍然会在曼哈顿20公里外买全隔离式大house,然后要么靠妻子做家庭主妇接送,要么自己开车停到车站旁,省一点曼哈顿的停车费。这样的美国式车站只需要有售票厅和停车场,其余商店餐厅什么自然是能省则省。


所以,“美式大house”的背后可不仅仅是这一栋别墅而已,也不止于水电空调暖气网络公路等一切基础设施。维系“美式大house”的根本,是一整套完善的“阶级隔离”服务,最后要达成的效果是:


住在一个低阶级人群无法抵达的house区,每天从私家车库中开走车,驶入全封闭的高速公路并直接开往市中心商业区,直接停进写字楼内部停车场,下班后再开到对步行极不友好的巨型超市,买过东西后开到同一商业广场另一头的麦当劳Drive-through买汉堡,最后开回远郊的车库——


全程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配有极致的“阶级隔离”服务。只有这样,你才能保证市中心的流浪汉以及拖车营地的穷鬼们没有资格出现在自己的眼中。而且要注意是“物理隔离”,字面意义就是要让一切比你阶级低的人直接从你的视线中消失。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中文互联网上看美国一边是成天的“零元购”“满地流浪汉”“自由枪击每一天”,一边却是在美华人不停地晒“大house”里的“岁月静好”、嘲讽墙内没见识。这两者其实完全不矛盾。美国的社会问题从来都存在,也从来就没有去解决,只是美国资本家建立了一套成熟的“眼不见为净”系统,只要你买到了“美式中产”的入场券,资本家就能让你与低的阶级物理隔离。


当然,资本家安排好的阶级隔离服务不是让你去白嫖的,为了维持“美式中产”的资格,“大house”的水电网络等居住成本只是一小部分。要给“阶级隔离”服务充值续费,所有“大house”都必须按房价的比例支付房产税,这也是政府维持“枪击每一天”和“岁月静好”之间泾渭分明的治安界线的主要资金来源。


大空间木质住宅、铺满草坪甚至挖了游泳池的后院,同样需要极为高昂的养护成本,如果自己无暇维护,雇佣人工就更是价格不菲。此外,每户两辆以上的汽车每日长途高频次且无替代方案的使用,自然也是要用钱来支撑的。而“大house”里的人若是因失业之类的变故而无力维持,结果很可能是从“大house”里直接被打入最底层的流浪汉阶层。



2018年连姆·尼森的电影《通勤营救》,故事情节就是一个在纽约曼哈顿保险公司上班的前警察,一天突然遭到公司解雇后,在回家的通勤列车上接到神秘人物留下的赏金任务。剧情就是典型的勤奋打拼、已经拥有“大house”的“美式中产”面临阶级变动危机,却又逆天改命的“狗血”故事。


不过如果我这样说,那跟二月份时候吹“美国防疫优势”的公知言论有何区别?其实并不冲突。正是因为平时被森严的阶级隔离网牢牢圈死,美国人对于“阶级内社交”的需求简直爆棚,party文化几乎横跨美国的一切年龄层,年轻人日夜派对笙歌自不必说,为中老年群体安排的finedining餐厅、后院BBQ、教堂礼拜之类同样是雷打不动的程式,游园会、演唱会、体育比赛之类更是场场爆满。


而且,与容易管控的常规社会活动不同,美国这样横跨地域极大,流动性极强,又完全是靠熟人社交网络维系的“阶级内社交”,基本不可能进行有效的社会管理,也就只能放任自流。而病毒恰恰击中了美国式阶级隔离系统的软肋——眼见的可以物理隔绝,但根本看不见的呢?于是,只要病毒进入了阶级隔离圈,原本为隔离而设的汽车与高速公路,此时就能让病毒在地理意义上横行无忌了。


回到开头,“像美国人一样住大house”究竟是否合理?我只能说,现实世界线中的“美式大house”是一个完全过时的概念——以“大house”为核心的“美式中产阶级生活”宣传,这是早在半个世纪前的美国就已经确立了,但在08年次贷危机后已经受到过很大质疑——至少是不受美国城市规划业界待见的。其次,它的现实指代就存在着一个明显的逻辑漏洞——


如果将“入关”等同于住上美国人的大house,在现实世界中的美国,这就意味着对现实存在的一切种族、阶级矛盾放任自流、置之不理,反而通过对土地资源的无节制挥霍浪费和全方位的阶级隔离设施,将低阶级从高阶级的圈层中驱逐,让高阶级“看不到就是没有”。


在真正的历史中,这样的“入关”其实早有了名字——“Whiteflight”,这个“flight”与“入关”倒真有一丝异曲同工之妙。高阶层白人乘着巨型高速公路的春风,纷纷买来“入关”的机票,逃离到几十公里开外那些可以无节制地开拓“大house”的土地。而黑人和其他所有低阶层者,不仅被破坏性的高速公路赶出了原本的家园,还被桎梏在了无人看管的内城老区,连被高阶层看到的资格都没有,更何谈跨越这层森严的高墙。


当然,在全文的最后,我还是要再强调一次:本文并不评价“入关学”的好坏,只是我的确看到了让我颇为感慨的一点——尽管互联网键政撕逼所需要的就是“美式大house”这样足够简单、且煽动性充足的符号和模型,但很多时候,这样的模型,其实是被地理位置限制了想象力的内部闭环,撕得再多,也只是有些可笑的虚空输出而已。




 作者简介   

宋宁世    体育新闻与维基百科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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