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通缉犯”与“民族良心”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新潮沉思录 Author 潮思
文 | 飞剑客
前段日子看新闻，看到一名商人在美国因为诈骗和滥用美国非法移民签证被捕。本来嘛，不是什么大新闻，但定情一看事主的名字，曾经很多热点事件和人物立刻就涌到眼前，包括p2p，范八亿，冯裤子，崔永元，甚至还有凯奇莱案。而这个人，正是这些人事纠葛的枢纽级的人物。
这个熟悉的名字，啪的一下子就把我的记忆带回到了几年前——那会中美合拍还不是六老师的专利，是个大片导演都要请个美国名角过来增强信心，比如长城，叶问三。这位老板，挥一挥衣袖，文体开花，黑白（人）夹道，立刻整出货真价实的中美合拍，而且卖片的地方还不是灵堂，而是属于美帝上流社会的比弗利山庄——据说影片杀青后，老板在山庄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场面之奢华，名流之如鲫，号称“请来半个好莱坞”。
这部中美合拍作品叫《大轰炸》，轰出了这位老板一生最风光的时候。在对国人的宣传上，当年有关《大轰炸》的通稿，不信有空搜搜，但凡提到老板名字，必须要罗列出他的几十个头衔，什么剑桥终身荣誉院士，上海戏剧学院名誉教授，沪商首善，中美文化交流特使，中美电影节主席……还要把自己的大头插入到电影海报最显眼的位置，以上，龙妈和勃列日涅夫都直呼内行。
这个在美国被抓的老板叫施建祥，同时，他也身负着我国的红色通缉令。昔日资本间阖家欢乐与名流谈笑风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在中红通在美翻车，这位黑心资本家前后究竟做了什么？
其实聊这个人吧，也是在聊改开以来的先富史。出生在上海的施建祥，前半生好像改革开放年代发家的先富们的一个缩影，比如，小学学历，当过倒爷，开过盗版印刷厂，拿过外资代理权，收购过国企，乘着大基建的风飞起，然后10年后搞房地产和金融，进军娱乐圈……似乎一路顺风顺水，踩中了很多历史进程的g点和漏洞。
当然，细读这类人的履历，又会忍不住追问：在90年代，一个搞印刷出身的，怎么就拿到了美国石油公司的代理权的？同时，这类外资通常要依靠和当地政府良好的关系而运营，施老板如何被两边信任？当然，可能是笔者少见多怪，那年头一下子跨行业的又不是没有，比如同一时刻的贾跃亭也会有疑惑，我一个搞会计的，怎么就被有领导背景的岳父安排进入互联网领域了呢。
接下来的剧本，又充满了力挽狂澜的“励志”元素：上世纪末代末他豁出老本，放着安逸的买办不做，收购4家上海国企。据说这几家企业效率低下，员工不思进取，已经濒临破产了，但是施总独具慧眼，拿出全部积蓄加贷款来盘它们，其中有家叫快鹿电缆厂，经过他的一番整活（更多的是之后没几年的中国的基建潮来了），就扭亏为盈。从印刷跳到石油，再跳到电缆，他跨第三次行，逐步奠定他的商业帝国快鹿集团的版图。
后来先富的施总又搞起房地产，因为当时住房商品化是90年代以来挡不住的潮流，很多大企业一边搞搞主业的实业，一边搞搞房地产副业，这就是大卫哈维说的“资本次级循环”。同时马经告诉我们房地产开发的过程中，金融的角色会越来越重要，施总的思路是非常遵循了这个资本逻辑，实属人格化了一遍资本，他领会到了只有通过资本运作才能搞来更多更多钱，脱胎于他的遭遇挫折的地产经营，他搞起了金融。主要是做小额贷款。
12年以后，施已经搞出来几百家相关公司，雄起于上海这个金融中心，甚至还有在江浙沪地区的大银行网点旁边开店这种事情，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影子银行。后来弄了一堆大家现在都明白的金融理财产品，专门找那会根本弄不明白的老太老爷来谈心，由于他的高额返利，加上请黄晓明做代言，快鹿集团的金融产品一度风靡江浙沪。
这些金融产品本质是庞氏骗局，靠着不停吸纳新用户的资金，去填补老用户的利息漏洞，迟早有东窗事发的一天。施总不傻，不是没有想过这天来到，因此四处找些产业来续命，万一自己像软银那样相中淘宝呢。总之，他是希望这个庞氏玩久一点，最好是能拖延到自己死后，管他洪水滔天。但许是施总太习惯钱生钱了，赢麻了，曾经精明的商业头脑也变玄幻了起来。他投了一个蕴含魔法的产业，西藏天珠，一颗上百万甚至上千万，据说能治中老年人的脑溢血。这魔幻的珠子和理财产品该怎么推销呢？他想到了拍电影。
他找来李连杰要开拍《天珠传奇》，还花两亿把《叶问三》直接买下来，又投资了《大轰炸》，扬言说这值得轰炸四亿，然后冠名了上海卫视的春晚，目的是现场宣布自己要拍所谓史诗巨作《大轰炸》，还过了一把那个春晚总策划的瘾。在这里，施总结识了那晚的主持崔永元，之后线上线下频繁互动，两个人有来有回，他请小崔当《大轰炸》的制片人；小崔搞一个新锐导演计划，公开感谢施建祥、周立波夫妇；施后来还把小崔请去美国奥斯卡快鹿之夜的活动，两人踏步红毯，共捧小金人，畅聊起共同的梦想。
这个梦想啊，当然不是拍电影，而是把电影包装成金融产品。比如《叶问三》就承诺三个月所有投资人的钱就能回本，之后回报率为9%。为了让散户们以及投资者认为公司盈利情况良好，施总开始票房造假，买通各大院线经理，周日票房就破了一点五亿。全国各地午夜时间满场，连偏远电影院一张200元的电影票都售罄。这些诡异之处引起了有关部门注意，电影局开始介入调查。
因为这事，投资者纷纷挤兑快鹿。之后证监会开始对快鹿的资金链有所监管，听闻风声后，施建祥立即称病辞职，带着集资了434亿元跑路美国，有将近4万的国内民众的血汗钱在其中被卷走，其中很多还是江浙沪一带老人家的养老钱。
施成了红通要犯，大量老百姓的血汗钱有待被追回。这是一个资本主义的现实故事。原本有待国家来完结，将其归案，给人公道。但没人想到，后续的事情由他的知己小崔来倾情主演，还引爆了国民性热点，但是遗憾的是，少有人能指出，那一抽屉阴阳合同间接联系着四万老百姓的惨痛。
大家都知道，崔永元，小崔啊，因为冯小刚的《手机2》特别不痛快。为了让冯裤子也吃瘪，根据他亲口说是为了泄愤，也不是为了啥公义，就把范冰冰在《大轰炸》里头的阴阳合同晒了，导致冰冰被查。《手机2》也无法上映。在公众眼中象征性成为国家整治娱乐圈乱象的发难者。
公众们看到，崔永元这样“不守游戏规则”地来了一锤，让冰冰这些既得利益者凉了，把她东家华谊兄弟股价捶得暴跌，大快人心。小崔的赞誉变得实至名归，那会各路自媒体是一致的致敬，俨然是时代的纪检了。如果小崔是为了公义，那么无疑这是配合了国家形势。如果小崔仅仅是泄愤，那也是耿直之人，相当于一个人本想一把火烧毁别人房屋泄愤，火势太大引来警察和群众围观，意外暴露了屋主隔壁偷藏不法珠宝的地窖。不管是公义还是私愤，小崔都是有功劳之人。
问题来了，这份合同怎么得到的？小崔说是垃圾桶里捡到了的。除此之外，小崔又说这里还有一抽屉的“合同”，“数目都吓死你”，“我这个里面最严重的一个人，他和他老婆两个人，七亿五！”，小崔说的演员夫妇看起来应该是是杨子、黄圣依，因为杨子回应了抛出来的这个说法，而且崔永元过两天发微博说杨子托人带话要灭掉他。
但还是这个问题：范冰冰、杨子、黄圣依的天价合同为什么在小崔这里？看过我们上半文的也就知道——这还是指向了他的红通老哥们：施建祥。他是这些人之间枢纽般的人物。然而小崔那段日子所有的发言，都没怎么提到过这个人。
有一种说法是，小崔其实也是被这红通老哥们给坑了，本来和红通铁哥们集资诈骗案件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但因为人情的原因，小崔和施总同框的次数实在太多了。现在施东窗事发，坑了几万人，自己要脸，也羞于启齿。人们当然希望这个炮轰娱乐圈，揭露转基因的旗手是无暇的。
崔化钠之前在反转上收获了许多民众的支持，当时很多人称赞其是抵御西方的“民族英雄”。就政治立场来说，小崔是典型的公知，15年前关注小崔微博的网友肯定知道他对毛主席的看法，和很多公知一样，每到特定时间都会发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之前还称赞“美国香甜空气”的留学生，等等。小崔不是不想像其他央视名嘴一样搞钱，但每次合作的资本家都倒闭了，堪称资本家的杀手。他自己也借着反对转基因的意见领袖身份，做起了有机农业的生意，因为其产品价格卖的实在太贵，这些招牌也不是很管用。
（地球卫士后来因为欠薪而倒闭，曾宣传给小崔两亿代言费）
小崔那会确实有点膨胀，四处出击，有些为民请命的感觉，比如举报上海经侦警察受贿，但其实被举报的彭奋两年前就受到公安机关的处理了，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他儿子是快鹿的股东，之后跑路了。小崔这两年后姗姗来迟的举报内容，也挺有意思，称其当着他的面，把“几十万用书包提走了”，敢情原来小崔你当时也在场啊。
当时小崔怎么就不“实话实说”呢？
因此，熟悉崔永元风格的人有另一种猜测，几个人事纠葛内在逻辑是这样的：快鹿没出事以前，范冰冰、崔永元、施建祥是合作关系，崔还是合作电影的艺术总监。签阴阳合同，不仅仅是范冰冰，还有一堆明星，施建祥的主要的合伙人还有杨子和黄圣依。大概的合作方式：小崔用在中老年那里收获的名气帮助施建祥站台，进行集资，利息12%左右。崔是《大轰炸》的制片人，后改为艺术顾问，本是这几份阴阳合同的甲方之一，这也解释了崔能从垃圾桶里捡到这些合同。施建祥拿到钱进军影视圈，玩脱了。《大轰炸》重制了，小崔也被挤出了这个项目，电影梦就这样碎了。
这件事玩脱了，施建祥曾经怀疑是其竞争对手华谊举报了他们的造假行为。我们看施总流落海外的采访中，仍对此耿耿于怀，痛骂冯裤子王中军这些人做事太狠了。那么，有没有可能，阴阳合同本身就是施给小崔的呢？施建祥没抓回来，他和小崔那份友谊，我们不做多少揣测。但以上提供的信息也让我们可以有理有据怀疑，小崔并不是那么干净，他很想把自己和《大轰炸》还有快鹿集团的关系撇清了。因为踩到了某些历史进程，摇身一变成了揭发《大轰炸》骗局的英雄。
前面说了，小崔在揭露阴阳合同这事上是有功劳的，但说影视公司补缴税款都是小崔的功劳，就扯了。早在崔那年5月拿一抽屉合同爆料之前两个月，国家税务局就发了一份文件，内容是因为新疆霍尔果斯地区一些影视公司的利润与纳税有明显差距，督促霍尔果斯的影视公司们自查补缴。不管有没有小崔的抽屉，当局本来也是要查的。只不过当局的举动缺乏热度，因为霍尔果斯这期间产生的税务问题不能完全等同于一般的偷税漏税，所以给企业一个自清自查补缴税款的机会。小崔是有意无意的给这事添了热度。
不得不说，那段时间小崔越来越熟练掌握舆论，时不时挂意见不合之人，时不时称自己遭遇了威胁。那股“护教主”的风气被刮起来了。朋友圈微博铺天盖地的宣传着，小崔现在被迫害，要保护我们的民族脊梁。小崔自己倒是享受这种加冕，接下吹捧文，裹挟着民意四处出击，后面的事想必也知道，想让他沉寂，必先使其膨胀。
如今文中这位红通资本家，在异国逍遥了阵子，最终因为招摇撞骗被捕，老百姓钱还没有追回来；而大洋彼岸的小崔，因为给盗取矿权案卷宗的人和矿主站台，想引火到最高法，最终砸到自己；令人遗憾的是，施建祥没有归案，我们无法更具体地了解他与小崔的友谊的细节。
最后说一句，一个能够次次攀附资本，还可以把自己妆点成为民请命，努力设计公关形象的人，历史上，这种人往往能在资本主义陷入合法性危机时，联合起被挤落的人，把舆论搅得天翻地覆。面对这类两面人，阶级分析法一定不要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