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听20】你只知道高线？这才是James Corner最动人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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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播
田乐
《景观设计学》期刊责任编辑
今日，当我们谈起当代景观设计，很多人都会想到James Corner以及他主持设计的纽约高线公园。
James Corner现在被视为“正在重新定义景观设计”的重要人物，如果大家问我最喜欢的James Corner的设计作品是哪个，我的答案不是高线公园。
这一期边走边听，我想通过和大家分享James Corner的美国费城赛马街码头公园（Race Street Pier）项目，谈谈我对于他的设计理念的解读。
费城赛马街码头 © R. Kennedy/Visit Philadelphia
项目背景
项目场地原名“11号货运码头”，始建于1896年，场地坐落于费城东部的特拉华河水岸，位于95号州际高速公路和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的交汇处，三面临水。
赛马街码头位于95号州际高速公路和本富兰克林大桥的交汇处
© 田乐根据Google Map绘制
特拉华河是美国非常重要的一条河流，内河全长约650公里，流域面积36570平方公里，对美国传统东北工业区的繁荣做出了重要贡献。
费城大都会区中有6座大桥横跨特拉华河，与对岸新泽西州各城镇相连，其中一座就是举世闻名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
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 © memim.com
这座与纽约的布鲁克林大桥和旧金山的金门大桥齐名的桥梁，原名特拉华大桥，将费城与新泽西州的卡姆登市相连，1926年落成，曾是世界上跨度最大的吊桥，也是费城的名片。
在大桥建成后的一个世纪中，随着费城的产业结构转型，11号码头与周边其他码头或被废弃，或被改作仓储空间。
场地昔日作为货运码头的繁忙景象（照片摄于1932年）
© phillydesignblog.com
场地改造前原貌 © AP Philadelphia Office
21世纪初，费城开始意识到特拉华河岸景观对于城市及市民的重要意义。
但在当时以赚快钱的投机开发为主的时期，不少政府官员建议直接将特拉华河滨地区整体打包开发为商业空间或高档住宅，或索性全部拆除用于道路扩建。
在众多咨询公司、媒体、慈善机构的支持，以及4000多名费城市民的请愿之下，这条满载城市工业记忆的滨水带被保留了下来。
2009年，特拉华滨水开发公司正式成立，并随之启动了特拉华河中央滨水区振兴计划，希望通过政策转变和新的投资策略，来带动费城的经济发展、社会发展及滨水空间的发展。
特拉华河中央滨水区振兴计划效果图
© Delaware River Waterfront Corporation
“11号码头”被选为这一计划的第一批实施项目，为了加强与城市的联系，码头更名为了更能体现费城历史印迹与特色的“赛马街码头”。同年，纽约高线公园落成，获得了举世瞩目。
特拉华滨水开发公司将项目的景观规划与设计交由James Corner Field Operations完成，展示了他们希望通过景观设计的介入，打造一个高品质的、具有重大示范性意义的公共空间，从而激荡出巨大社会“水花”的决心。
特拉华河中央滨水区现状，图中最右端的为赛马街码头。
© planphilly.com
其实，James Corner与费城这座城市的渊源颇深。
1986年，James Corner在宾大获得了景观设计与城市设计专业硕士学位，1988年，他开始在宾大任教，他个人也在费城安了家。
2009年，当时James已经在费城度过了三十年的时光，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俨然成为了第二故乡。
他不仅对这座美丽的城市情有独钟，他更迫切地希望能够用自己的设计为这座城市留下些什么。当他得知自己获得了这个项目的设计权时，他非常开心，甘愿为这个项目付出大量心血。
三种方案
赛马街码头公园地块狭长，场地长约164米，宽约24米，总面积仅仅为0.4公顷。James Corner希望在场地上“营造充满戏剧性的景观”，因为“场地本身就充满戏剧性”。
从项目场地的区位图中可以看出，码头与大桥平行，是仰望大桥的绝佳场地。
赛马街码头与大桥平行，是仰望这座壮美大桥的绝佳场地。
© Christian Carollo
迷人的Tiffany蓝的桥身、充满韵律感的条条拉索，连同开阔的特拉华河，如此雄伟壮美的背景是场地所拥有的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
这也正是考验一个设计师场地把控能力的地方：要在这个面积仅有半个足球场大的场地中调和并实现委托方提出的“创建城市水岸新地标”“城市更新”“工业遗产改造”“容纳休闲娱乐活动”这些目标？
同时还要有一个关键问题——小小的场地上已经有了大桥和大河两大“主角”，又该如何定义这个空间的身份？
费城当地以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和特拉华河为主题的明信片。项目场地的背景正是费城这两大最著名的自然和城市标志，场地条件用“得天独厚”来形容毫不为过。摆在设计师面前是的千载难逢的机遇，还是设计难题？ © 2018 Anderson Design Group, Inc.
“Mediate”（调和）一词经常被James Corner提及，他认为景观设计师应是“Mediater”，调和人与自然，调和人在景观中的感知，调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James Corner的构想中，这里是一个让市民观赏城市繁忙交通与河流美景的地方，可以承载多样的休闲娱乐活动。
同时重要的是，让人们感受到费城这座城市与水的渊源，包括跨越河流的桥梁、曾带给费城繁荣兴盛的水路交通，以及壮阔的河流本身。
正是这条河流，塑造了费城数千百年来的景观：人们可以在公园中听着火车从头顶呼啸经过，望着船舶渐渐远去，闻着特拉华河湿润的气息，感受着生命般律动的潮涨潮落。
同样是工业遗产改造与城市更新，高线公园和赛马街码头公园因地制宜地采用了两种不同的讲故事的方式。
在高线公园中，James Corner通过一系列物质空间构建，包括对于铁轨的呈现排布方式、道路上线性的铺装、富于变化的种植设计、体现出设计师巧思的景观设施等，在长达2.3公里的场地中不断制造吸引游人的兴奋点。
纽约高线公园 © womanwanders.com
与高线公园近乎于“满”的编排不同，赛马街码头公园不需要花团锦簇、“步移景异”。
城市与河流已经足够美了，这里需要的是以一种谦逊的、“不抢戏”的方式，为人们提供一把欣赏它们的椅子。
赛马街码头公园的水天一色 © 田乐
出于对这个项目的格外用心，在最初的概念设计阶段，James Corner提出了5种设计构想，并将其中的三个进行了完整深化。
这三个方案分别是“大草坪方案”“大甲板方案”和“上下层方案”。
大草坪方案是指在场地中央堆起一个小丘，草坪上可供人们进行各种休闲娱乐活动，在草坪一侧的坡面上设置观景阶梯座椅。
构想一：大草坪方案 © JCFO
大甲板方案是指在场地中修建一个上下起伏的大甲板，如波涛般从城市的一端向河流的一端延伸，在甲板的南侧部分挖出一个狭长的空地，形成城市沙滩。
构想二：大甲板方案 © JCFO
上下层方案是指在场地的一侧修建一条空中步道，缓缓向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延伸，而在场地的另一侧，则留出大量的空间来容纳市民的休闲和社交活动。
构想三：上下层方案 © JCFO
而后，在150名来自费城各行各业各阶层的社会人士代表的共同讨论下，选定了将上下层方案作为最终设计构想。
项目最终采纳了“上下层方案” © JCFO
上下层方案
在深化方案中，上层空间分为：
1、入口广场；2、与大桥平行的林荫道；3、空中步道；4、座椅平台；5、眺望平台
场地分区图：上层 © JCFO
95号州际高速公路的修建切断了赛马街码头与城市的联系，使场地成为了一处被市民所遗忘的空间。
2013年，当我向费城当地的人们问路时，他们甚至对这个已经建成的公园仍不十分了解。
为了向人们传达“城市与河流原本相连”的信息，设计师在公路下方的通道里，特意通过醒目的标识强调了被这段在交通发展中被牺牲掉的关系：城市与河流，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95号公路下的通道通过醒目的标识强调了被交通建设切断的城市与河流 © 田乐
在码头公园的入口广场中同样运用了醒目的标识，欢迎游客的到来。
入口广场上的“赛马街码头”标识© JCFO
在这个过渡空间中还设有座椅，并种植了一系列多年生植物及浓荫树木，形成了与周边码头设施截然不同的绿意盎然的形象。
入口处的座椅和植物© 田乐
林荫道上种植了25棵北美白橡树（Quercus bicolor），形成了笔直的树阵，强化了场地上下两层的边界。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白橡树——加上入口广场的12棵——是为纽约世贸中心911纪念景观而培育的，在苗圃内培育了4年，直至胸径生长到20厘米左右才被移栽到场地之中。
左图为赛马街码头公园中的北美白橡树，右图为纽约911世贸中心纪念景观中的北美白橡树 © 田乐
林荫道上的树木与树木之间都设有座椅，在每条座椅上都刻有那些曾经为码头公园建造贡献过物质支持的捐赠者的名字。
座椅细部 © 田乐
空中步道从入口广场向码头的另一端缓缓抬升3.7米，形成一个长长的坡道。在慢慢向上走的过程中，人们可以一步步接近大桥，获得难得的近距离观察桥体的机会——你甚至数得清桥身上的铆钉。
站在“空中步道”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上的铆钉
© 田乐
为了建造这条坡道，使用了超过1500立方米的地工泡沫。
此外，坡道选用一种高可持续性的木栈道铺装材料——Trex。
这种材料由回收利用的塑料和木材制成，相较于纯木质材料，Trex具有更好的户外耐久性，维护成本也更低，从而降低了项目的运营维护成本。赛马街码头公园是这种材料在全美境内在公共设施中的最大面积的使用。
与大桥平行的空中步道 © JCFO
坡道两侧的扶手采用了向内倾斜65°的设计，使游人形成一种聚焦的心理暗示，从而进一步强化了步道与大桥平行的导向感。
空中步道 © 田乐
码头的前端被设计为6级座椅平台，成为了连接上下两层空间的过渡区域，人们可以在此观景、谈天、观看临时表演，或仅是与家人好友静静地吹吹晚风。
座椅平台 © BARRETT DOHERTY IMAGES
座椅平台 © Delaware River Waterfront Corporation
眺望平台位于空中步道的终点，是整个公园的最大亮点，游人在此可以纵览特拉华河景致。
眺望平台鸟瞰 © Delaware River Waterfront Corporation
设计师还在这里特意安设了一组直对河面的长椅和护栏。
公园中所有的座椅都是与大桥平行的，唯有这条长椅是与河流平行的，这种简单却充满仪式感的设计向游人发出了“邀请暗示”，鼓励人们在此较长时间的逗留，为场所创造了激发浪漫故事发生的舞台。
充满仪式感的长椅设计 © Alex Afzali
连接上下层空间的步道© Edward Savaria Jr and Suzanne Savaria
下层空间主要包括：
⑥林地花园；⑦码头工业遗迹；⑧落日草坪；⑨滨河步道及观景平台
场地分区图：上层 © JCFO
为了提升公园的生物多样性、丰富季相变化，带状的林地花园种植了美国红枫（Acer rubrum）、河桦（Betula nigra）、棣棠（Amelanchier spp.），以及一万多株耐荫草类和多年生植物。
林地花园 © BARRETT DOHERTY IMAGES
这个林地花园也起到了在空中步道和滨河步道之间形成视觉遮挡的作用，为上下两层营造出了两种不同的氛围。
即便是在寒冷的十一月末，林地花园中仍生机勃勃。© 田乐
被林地花园分隔开来的上下层空间，在夜色中形成了两种格调氛围
© kehsiva
特拉华河是潮汐河，每天水位高差达1.8米，下层平台与河面的最小高差仅为1.3米，这使得赛马街码头成为了费城中最接近水面的河岸码头。
这里同时还是费城潮汐观测站之一。场地中的保留下来的两个用于起重货物的设施也在设计中得到了重新利用，用通透的金属栅格遮罩起来，人们可以感受河流在脚下涌动。
透过金属栅格，人们可以感受河流在脚下涌动。© 田乐
落日草坪 © Delaware River Waterfront Corporation
正如其名，人们可以在这里欣赏夕阳从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缓缓隐入特拉华河背后的城市天际线的景象。落日草坪除了可供人们进行体育活动外，草坪上种植了两簇北美枫香（Liquidambar styraciflua），成为了滨水野餐的理想场地。
你可以在落日草坪上观看落日，或是享受悠闲假日。
© R. Kennedy for Visit Philadelphia
滨河观景平台 © weblogtheworld.com
这里为人们举办大型活动提供了场地。为了丰富公园的日夜景观变化，设计师沿着滨河步道安装了200盏LED灯，与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壮观的夜景交相呼应。
黄昏中的滨河步道 © Delaware River Waterfront Corporation
设计感悟
回到一开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这个作品会打动我？
James Corner很认同英国景观史学家John Dixon Hunt的理念，“赋予场地不可忽视的精神（spirits），才能将环境变为景观。”这种精神赋予不是由设计师轻易界定的，而是建立在人们的想象之上的。
好的设计总是发人深省，又难以言说——不仅是景观，所有好的艺术作品皆如此。
任何景观都需要考虑动态变化的时间维度。现如今，景观设计师往往都认同景观会随时间流逝而演变，因而会将各种影响景观演变的动态因素都尽可能地纳入设计考量。但他们的设计结果往往还是无法打动人心。我认为是因为他们都忽视了景观中的另一个动态变化的时间维度——人们在景观中体验的过程也是会随着多种影响因素而产生变化的。
人们脑中的景观与设计师创建出来的物质空间并非完全一致；这取决于他们对景观如何体验、如何看待、如何解读、如何评价。而这一切外延都关乎情感和想象。或者说，景观之美，在一定程度上是被“脑补”出来的。所以，一个好的设计，总是会给人们留下充足的感知空间和解读余地。
© R. Kennedy
各位设计师，我们都希望游客在我们设计的空间中逗留，不是么？
而逗留正是一种缓慢发生的体验。景观不是定格在某一瞬间的二维照片，人们对于景观的感知也正是在这种一分一秒的体验中形成的。
当我走在空中步道一步步慢慢接近大桥时，我会好奇这座大桥的故事，会猜测大桥两头的费城和卡姆登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发生了怎样的变迁，我会因为桥身上数以万计的铆钉而想见修建这座人造工事的无比艰难，也会看着白云在那Tiffany色的桥体身后变幻姿态。
当我站在眺望平台上时，我会望着河流对岸的建筑极目远眺，我会拼命地希望自己记住特拉华河上的粼粼波光，仿佛自己无疾而终的感情可以葬在这滚滚向前的河流之中，仿佛每一片被风吹到脚边的落叶都能给我一些生活的启示。
在那一刻，身为游客的我，感谢素未谋面的设计师，让我在一个深秋的午后，可以忘却烦恼和苟且，自由自在，浮想联翩。
在那一刻，这脚下的公园，就是我的诗和远方。
© Matt Rourke
建成反响
经过两年多的设计及建造，赛马街码头公园最终于2011年落成。
James Corner和他的团队用高品质的设计对“码头”（Pier）进行了重新定义：一种服务于当代城市的、联系起人与水的纽带。
James Corner在公园的施工现场 © JCFO
公园施工现场 （上图 © ocfrealty.com；下图 © JCFO ）
这个项目的高度成功也吸引了来自其他城市的关注，其中纽华克市也力邀James Corner作为该市后工业改造与河滨振兴项目的主要设计师，将赛马街码头公园的设计理念和经验传播得更远。
James Corner的走心之作让人们感受到了他对场地的赤诚热爱和带着温情的解读，也自然赢得了应有的反响。
自开放以来，公园受到了广大公众的喜爱，成为了instagram上的费城打卡胜地。这里不仅成为了午餐者和慢跑者的天堂，而且每周末都会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包括创意手工艺制作、现场纹身、故事比赛、诗歌分享、瑜伽和探戈课程等。
公园每周都会举办丰富多彩的户外活动
上图 © frugalphillymom.com；
下图 © Delaware River Waterfront Corporation
此外，每年十月，赛马街码头与特拉华中央滨水区后续建成的樱桃街码头一起，还会举办主题丰富的艺术节活动，向费城公众展示着城市滨水空间所蕴含的巨大魅力和潜力。
节日庆典时，赛马街码头公园也是观赏烟花表演的绝佳场地
© Edward Savaria Jr and Suzanne Savaria
值得一提的是，赛马街码头公园现在已成为费城的求婚和户外婚礼举办胜地——让天、水、城共同见证他们的爱情，是公园送给每一对情侣的最浪漫的礼物。
© phillyinlove.com
© shannoncollins.com
© phillymag.com
赛马街码头公园成为了费城的求婚及婚礼举办胜地 © blackwhiteandraw.com
而“我想在这里举行婚礼”又何尝不是对设计的最高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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