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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哨声:原住民的另一种语言

Julien Meyer 他者others 2017-11-07


  Whistled Language

哨声传情


有研究者提出,人类发出的第一个声音、说的第一门语言,或许听起来就像现在仍能听到的原住民用口哨吹出的一支情歌。



文 |  Julien Meyer


四十多年前,我从一本美国科技旧刊上读到有关西班牙加纳利群岛中戈梅拉岛(La Gomera)的岛民依然用口哨语言交流的文章。岛民的独特口哨语叫作Silbo Gomero,当地的深山牧人通过这种颤音彼此交流,声音与鸟鸣相似,岛上的乌鸫也能像鹦鹉一样模仿、学习发出类似的音来。我当即为此深深着迷。 

这段Silbo Gomero口哨的意思是:在世界各地,都有人以口哨作为他们的语言。

 

如果你曾有幸来到喜马拉雅山脚下,就可能听到森林中回荡的铃铛般的声响,像一种奇怪的二重唱。对从未听过这种声音的人来说,它也像乐手在为一种古怪的乐器调音,难以形容;事实上这很可能是一对情人用口哨语言秘密地说着情话。

 

一些苗人同样会用口哨语言,远距离传播的哨声使在田里劳作的农人能和森林中的猎手聊天。用这种隐秘语言最浪漫的情形——调情,如今也依然可以听到。夜晚时分男孩在心仪女孩的寨子附近兜兜转转,用口哨语吹出首首情诗,如果女孩回应,情人间就开始互相打情骂俏起来。口弦琴的用途之一就是复制口哨声。

戈梅拉岛,加纳利群岛

 

口哨语言是谈情说爱的最佳用语并不仅仅因为它委婉动听,也因为吹口哨者的身份让人难以辨认,旁人无从判断是谁跟谁在谈情说爱。他们还可以自己创造一些密音,别人无从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也使情侣间更为亲密。我在2000年代拜访苗人时就有这样的发现,他们中不少人对用口哨调情都有印象,或是依然还在这么做。

 

口哨语言不仅展现了人类语言的多样化,也使人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理解其实极为广泛。在大多数语种中,口哨音很少出现,最多是在吸引注意力时所用,看似不会带有深意。其实我现在已经记录到全世界有七十多个族群,完全可以依靠口哨语交流、表达,不需任何一个词汇。


 Mapping Whistled Language

口哨地图

 

我的主要工作是绘制口哨语言地图,在世界各地都找到了还能用口哨语言的族群。在一些古老的历史书里同样记录了口哨语言的蛛丝马迹。公元前五世纪希罗多德就描述了一群生活在埃塞俄比亚岩洞里的人,“他们的语言和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都不同,更像是蝙蝠叫声,”他这样写道。我们无法确认他到底描述的是哪个部落,但是在埃塞奥莫河谷(Omo)的部落里,就可以找出几种不同的口哨语言。

埃塞奥莫河谷

 

口哨语言的声音比传统语言传播的距离更远,在空旷地带甚至可以传8公里,因此山地部族更常使用,人们一边放牧一边隔空传音,口哨越过山峦谷地,交换信息。在亚马逊茂密的雨林中同样可以找到口哨声。口哨不会引起强烈回声,声音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猎人们通过哨声了解彼此方位。不同于语言,口哨不会吓到猎物,它隐秘地藏匿于自然界的种种声响中,只有另一个猎人正确的接收信息。

 

黑海沿岸的土耳其村落库斯克依(Kuskoy)原住渔民也用口哨语,这声响穿过咆哮的激流声,稳稳送达接听者的耳朵。

 

生活在白令海峡的因纽特人在出海捕鲸时同样用口哨语彼此沟通、协作。

 

除却生活中的用途,这种神秘语种成为战时利器也不令人吃惊,阿特拉斯山脉中的柏柏尔人,也被称为Amazigh人,在对抗法国军队时就用口哨语传递口信。二战期间澳大利亚军队雇用了巴布亚新几内亚熟悉口哨语、当地称Wam语的原住民,让他们在广播电台代为传信,以防日本军队窃听。

因纽特捕鲸人


当然口哨语言最常见的用途仍旧是平淡的,多用于谈天、风花雪月或是诗歌中。类似苗人那样美好运用着的,还有滇缅边境的传统阿卡族人,他们也是高手。

 

口哨语言并不是传奇,它在世界各个角落、部族中都有妙用,只是对外行来说,要从高低起伏的音调里破解其中奥义,不是件容易事。外人几乎无法相信口哨声中会有丰富含义,但熟悉口哨语的原住民理解、解释含义的准确率高达90%,就像我们在一间拥挤、吵闹的屋子里谈话,彼此仍可以听懂对方的意思,也有点像我们在阅读文字时,如果字符有些混乱,或是少了些什么的话,并不影响理解——头脑会自动填补空白、矫正错误。

 

在墨西哥,尤其是南部,有许多部落。这里地理风貌多变,从太平洋沿岸到中部山谷、潮湿的山地直至墨西哥湾,都生活着不同族群,共有16个部落使用多达62种语言。这里文化多样,比整个欧洲都来得多,不过有些部落中可能只有几个人还说传统语言,另一些则还有数百或成千人。瓦哈卡州(Oaxaca)地处南部山区,云雾缭绕,口哨语言是这里奇南特克人(Chinantec)的用语。数世纪以来,当地人通过口哨隔山交谈,如今也依然有人使用这门古老语言,隐匿在云层之中,是人类学家、语言学家从事研究的梦之地。 


而且这个地区有着不同的口哨语言,有些更尖锐,另一些更甜美。口哨还有轻响之分,发音方式不同,传播的距离也有远有近。

雨水不断的奇南特克人小镇

 

我的目的地是奇南特克人小镇San Pedro Sochiapam,这里有350户人家,生活着大约1500位奇南特克人,其中有一部分就能用口哨语鸟鸣般交谈,他们把自己的口哨语称为ElChiflido,是原住民语言奇南特克语的变种,两者的音调几乎完全一致。这个村落形成伊始时,人们就用口哨语言交流了。

 

要找到这些人必须深入山林,穿过雨雾。瓦哈卡州的山脉连绵不绝,颠簸的盘山路永无止尽,碎石子路上的发夹弯紧接着一段陡峭的爬坡,还有几乎不停歇的雨水。从墨西哥湾来的水汽被困在山峦中,有时几天都无法散去。不难想象,口哨在这个地区有极大优势,要知道即便是开车出去送信,抵达目的地可能也得花上几小时,用口哨的话三十秒就行了。

 

我们就是要在这迷濛之中找到依然还能熟练运用口哨语言的原住民,听他们的口哨声穿破云层。

 

抵达小镇之初会给人一个错觉,认为人人都能熟练运用口哨语,镇上常常都能听见口哨声。但事实上只有老人还能仅用口哨语言对话,年轻人只能表达简单的意思,像是“到这儿来”、“你去哪儿”之类。就像许多原住民语言一样,ElChiflido也正在逐渐消失,如今在San Pedro Sochiapam大约只有150人仍旧能真正使用这门口哨语。

 

嘴唇和乐器一样,长久不用就老化了。就在十多年前,还是在这个山中小镇,男孩在十八岁时得接受长老们的口哨语言考核,要是不通过就不能继续在村落中安身立命,必须离开。

如今在镇子里只有少数几位上了年纪的人依然能用口哨语言交流

 

当地女人能理解口哨语的意思,但不吹口哨,人们认为女人这么做不恰当,而且传统上,女人守家,男人外出狩猎干活,因而前者并不真正需要口哨。不过现在的当地年轻男人即便吹哨,声音也传不出30英尺了。

 

造成这个现状的很大原因,是口哨语言不再是原住民生活中的一部分。它本来的主要用途是让牧人、猎人能在深山中交流,如今San Pedro Sochiapam的原住民许多都成了农民,或是移居大城市,哨声也就渐渐沉寂。另一个原因是孩子们尽管在家里说奇南特克语,能很快掌握口哨语言,但在学校却说西班牙语。小孩儿永远倾向于使用伙伴们在一块儿时的语言,而不是家里的。因此原住民孩子越来越多地使用西班牙语,而西语与口哨语言完全属于两个世界。

 

一门语言的消失不是瞬息的事,但速度之快仍然让人吃惊。在世界各地的原住民部落中都时有发生的是,一代人放弃了传统语言,下一代却又想重新拾回,但回头路艰难而惆怅。许多语言学家在这里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记录下这门口哨语言,研究它与口述奇南特克语之间一一对应的关系,让它在未来有重生的可能。

Whistled Language & Neuroscience

口哨语言与大脑神经学

 

研究原住民口哨语言的初衷,仅仅是想更好地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多样化世界。这项研究后来引起了脑神经学家的注意,也把脑神经学研究带入了一个新层面,它显示了大脑在处理新信息时有惊人的能力。随着深入研究口哨语言,脑神经专家对头脑的组织结构产生了更多疑问。几个世纪以来,研究人员一直认为左右脑的分工非常明确,处理语言是左脑的事。但研究最终显示,头脑在处理口哨语言时是左右脑并用的,这就表明人类头脑的潜能比我们所知道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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