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录像厅|一场时光倒流的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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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一部至今依旧重播的经典电视剧诞生，它叫做《还珠格格》，开播后迅速地火遍两岸三地；1998年，《泰坦尼克号》在中国上映，那时候小李子还没成为油腻的中年大叔，电影中Jack抱着Rose飞翔的动作至今依旧是人们竞相模仿的桥段；2018年，我看了《拯救大兵瑞恩》，我以为它最多是十年前的电影，谁料它是1998年上映的经典之作……
1998年，我在深圳，还记得当时的电视上有凤凰卫视的电影频道，它永不停歇地播放着一部又一部的电影，我永远不知道我最爱看的《十兄弟》、《开心鬼》、《僵尸家族》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电视机上，有时候还未看到结局，母亲便会一声不吭地把电视关掉，“该睡觉了！”
2008年，我读初二，在深圳横岗中学，还记得每次校车拐过离学校不远的十字路口时，总会有一张大大的海报立在一间地下室平房的门口，海报上时常有着赤裸着身体的男男女女缠绵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那叫私人录像厅。
2008年的深圳，时常在马路边上看到名为“福建城”的发廊，里面有穿着暴露的各色美女慵懒地敞开双腿，侧卧在微红的灯光泛滥的沙发上。作为一名福建人，我挺自豪的，因为那时候的我骄傲地以为“福建”声名远扬，所以福建城里的女人才可以整天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嗑嗑瓜子。
不知何时起，色情的海报与福建城渐渐的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前不久，我和朋友走在南京的大街上，突然，熟悉的红光映入了我眼帘，低矮的平房里一张沙发正对着大门，沙发上躺着婀娜多姿的女人，她们玩着手机，百无聊赖。我停驻脚步，瞪大眼睛，仔细地看了看红灯区，试着寻找10年前懵懂的回忆。
遗憾的是，我竭尽所能也没能看到“福建城”这三个关键字，或许名噪一时的福建城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取而代之的是“按摩推拿”。这时的我恍然大悟，原来，红灯照耀着的是一群有着奉献精神，愿意为人民服务的女子。
时间的长河浩浩荡荡，时代在变，城市的模样也在发生着改变，人们的生活习惯亦是日新月异。
1998年，电影院还未走进每一个小城镇，“看电影”也还没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娱乐项目。那一年，一位大哥在东北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录像厅，2018年，我和他展开了一场时光倒流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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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楼：1998年的录像厅是怎样的？
大哥：就一个大房子，里面放俩电视，连着录像机。
也楼：那时候的电视有多大？你的录像厅能容纳多少人？
大哥：29寸，当时最大的电视就29寸，我那场子最多能容纳300人。
也楼：那么多人围着俩电视看？
大哥：前面放一个电视，中间的天花板再吊一个，前后串联，音响也是前后各一个。
也楼：那时候录像厅的座位和现在的电影院一样吗？需要对号入座吗？
大哥：三个人一个沙发，没有扶手，根据人的情况摆放，会留着过道。先到先得，随便乱坐。
也楼：当时谁提议你开录像厅的？
大哥：自个儿想的，为了赚钱，同时也是为了玩。赚钱是一方面，我从小就想赚钱，我觉得有钱办啥事都方便，当时弄这个玩意可挣钱了。
也楼：录像厅挣钱是因为和法律擦边么？
大哥：那是肯定的，三级片市场受众广，娱乐性好，还可以重复播放，低成本，高收入，打点下关系就行。
也楼：当时有在录像厅卖些零食么？
大哥： 有，五毛钱的卖五块，但是大家都很聪明，都在外面买，都知道里面贵。汽水三块，火腿肠三块，外面都是一块。
也楼：方便面呢？
大哥：方便面不卖，因为我们不提供热水，我害怕发生冲突的时候直接把方便面泼上去，那可不好使。
也楼：考虑得挺周全的，当时你的录像带哪来的？
大哥：租的，一块钱租一周，因为我们流量大，所以可以压他们一周。
也楼：那时候三级片的风声比较紧吧？
大哥：我们都会自己出去带，三块五一张，买来后自己藏着，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放，完事了就藏起来，只有我知道藏哪里。
也楼：有分时间段放什么色情电影么？
大哥：没有，假如我规定10点到11点放色情电影，那我不得死啊？有关系也不能明目张胆啊。
也楼：那什么时候放？
大哥：我得看人，如果说今天晚上八十个人，我瞅两个人不顺眼，我就不放了。通常到了凌晨就会有人喊：“放啊，放啊。”我会说：“放啥啊，武打片啊？看谁的？”
也楼：有没有一些客人是比较有背景的？做生意有时需要讨好一些身份稍微不一样的人。
大哥：头几个月看不出来，干的时间长了，就看得出来了。你干什么的，你得学什么。98年那会儿，特别喜欢显摆，不论是官场还是道上的，有BB机的就别裤腰带上，尤其是带大哥大的，那身份可不一样。一进屋，一瞅，看看穿着利不利索，有没有大哥大，完事，进去，注意点呗。
也楼：当时通风报信的有什么暗号么？
大哥：我当时也带BB机，有时候有人要来查，上面就有人给我发“14”，意思是有事，那我就老实了。
也楼：什么情况下会很放心地放色情片？
大哥：一般都是下半夜，不一定，我放也不是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的，有时候高兴了就放，最多就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就完事。放完马上抽出来，我就走了。
也楼：有没有顾客专门来看色情片，但是又没看到。
大哥：有，但是他们可以包场，但是要多加钱，我给他放一个小时，不管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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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楼：怎么面对这些专门来看色情片的顾客？因为录像厅本就是与色情片擦边，大家心知肚明。
大哥：我说：“老大哥求你了，你有路子么？帮我整点片呗，我给你钱。”他无赖，你就跟他无赖呗。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玩横的，玩横的怕不要命的。
也楼：开录像厅有什么好玩的事么？
大哥：也没啥，一天也就放点电影，工作能有多好玩？遇到有人闹事就调解一下。
也楼：遇到有人闹事你是怎么调解的？
大哥：我很痞子地说：“大哥，我不想让人家太亏了，有事您哥俩出去聊，别搞我屋里，大家彼此都伤感情。”说完，有些懂事的就出去，有些不懂事的，就闹，你也知道，喝多了谁都不好使，谁管谁。
也楼：你的场子里有看场的么？
大哥：我有两个看场的，但是看场的一般不动手，除非我点头。我不点头，他俩动手，出事的话他俩负责，我点头，他俩才动手，出事了我担。
也楼：在录像厅闹事的人多么？
大哥：不多，做生意以和为贵，我经常放下面子，先上去搭着他的肩膀叫一声，大哥，不管年纪多大我都喊大哥。我说：“大哥，有脾气冲我来，咱们出去，别影响各位大哥观赏影片的心情好么？如果影响其他人，他们打你的话，我可拦不住。”
也楼：说话的技巧还挺重要的。
大哥：对，你把大的责任压到他身上，我作为老板担不了，那你能不能担，你担不了的话，那你就顺着我走，我给你个台阶，你跟着我走就没有什么损失，这样他就会顺着你走。你别跟他顶，别一上去就操你妈，敢搞我的场，我削你……
也楼：你讲话还是挺有江湖气息的感觉，通常他们会因为什么原因发生矛盾呢？
大哥：有的人嘛，小气，相互摩擦一下，彼此都想争个大，人人都想争老大。人的内心都有那种争老大的劲，没必要。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也楼：录像厅里的人三教九流的都有，多多少少有大打出手的吧？
大哥：遇到真打的话，我就怒了：“想打，那行，出去，别在屋里整。”那时候98年打架是这样的，给你半小时叫人。我当时心想，让我叫人？那我肯定赢，我三个电话搞定，你说一个县城的，谁不认识谁啊？等到人都到了，一看，不是这个认识这个，就是那个是那个的哥们，互相认识的兄弟就打圆场：“好朋友！好朋友！”然后说说笑笑，客气一下就完事了。
也楼：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不打不相识的含义。
大哥：其实当时是没办法，你只是面上过不去，过后谁认谁啊。
也楼：应该是谁叫的人多，谁就有面子。
大哥：当时就是要面儿，我叫那么多人有面子，他也叫点人撑场，等人都到了，彼此给点面子，给彼此台阶下。你把人家打坏了，你得掏钱，自己被人家打坏了，你得遭罪。
也楼：开录像厅之后，你自己会对电影感兴趣么？
大哥：没有，当时脑子里都是钱，起初我认为不就进来一个收一个人的钱嘛，但后面我发现这趟水可深了。
也楼：录像厅的水深体现在哪些方面？
大哥：公安、消防、电管、社会、电影，五大压力。民用电和商用电还不一样，他知道你能挣钱，就管你，大家都说电老虎，电老虎的。过去的事就是一种经验吧，也是一种财富。
也楼：放色情电影的时候，顾客有那种冲动咋办？
大哥：我那有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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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楼：会有男的就在录像厅自慰么？
大哥：多多少少吧，但也没那么大胆，毕竟公众场合。
也楼：包间有人进去么？
大哥：有，一次八十。一男一女可以进，两男的，两女的就算了。
也楼：当时的录像厅是情侣约会圣地么?
大哥：会有情侣来看，多多少少，我会很照顾他们，把他们安排在边上，或者过道上，如果出现状况走的快些。
也楼：那时候最流行的电影是什么？
大哥：香港武打片最流行，周润发、梁朝伟、大岛由加利、张曼玉、成龙。
也楼：这些明星是你的偶像么？
大哥：没有，只要他们喜欢，我就喜欢。
也楼：哥，你真实在！
大哥：现在想起来，二十岁之前也风光过。
也楼：你又在道上混，又开录像厅，大家都怎么称呼你？
大哥：拄拐的大哥，他们不叫我腿瘸的，因为我跟他们吃饭的时候，有一个人叫我腿瘸的，我说：“你他妈给我闭嘴，再以后你要说这句话我就敢打。”他说：“为什么？”我说：“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从那之后，就传出去了，拄拐的大哥。
也楼：我知道你有个亲生弟弟，那你弟弟去过你的录像厅么？
大哥：他只给我送过饭，但是我不给他在那呆超过五分钟，我不想他跟我沾染太多道上的气息。
也楼：当时你会让未成年人进去吗？
大哥：我不怎么管，但是一瞅，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基本不给进，怎么也得讲讲职业道德，关键是太小的给进去了，万一他爸他妈来找人，你不知道他家啥背景，他能整死你。不挣他那两三块钱，咱就没啥事。
也楼：录像厅什么时候开始没落的？
大哥：01年，当时影视机开始普及了。
也楼：好吧，算是一个时代的告别了，非常感谢大哥接受我的采访。
10年前，20年前......每当我们提起许多年前的自己时，我们瞬间变成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
还记得对话大哥时，大哥提到包间不给两男或两女进去，我问了句为什么。大哥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在这个同志婚姻平权化的年代，我依旧可以看到传统的道德与观念在大哥身上留下的影子。
在这转瞬即逝的20年里，录像厅消逝了，电影院遍地开花，福建城不见了，按摩推拿随处可见，大哥大成为了古董，智能手机成为了每个人的标配……
生活的方式与模样时刻在发生着改变，经典的电影永存，红灯下的奉献精神依旧悄无声息地闪闪发光，我们偶尔会在上一代人的身上看到许多传统观念的影子。
20年过去了，有些东西变了，但有些东西或许没变。
深夜十二点，妈妈再也不会关掉你正看着的电视，而你坐在打着瞌睡的妈妈身边，无心地听着电视的声音，手里玩着手机或电脑......
二十年前，我五岁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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