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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的高光时刻
自然界里的不少植物被人类赋予文化内涵，承载着人类文化的寄托，成为“文化植物”。于是乎像生活在社会里的人类一样，文化植物也被分层对待，有的地位较低，如草芥，如菅草，被认为至轻至贱，没什么价值。当人们说“命如草芥”“草菅人命”时，用的就是草芥、菅草价值轻贱之义。兰草、莲荷与菊花的的地位就很高了，被知识分子们捧上了天，它们的倩影常被高挂在画堂之中，锦屏之上。不过，人们很难想像，在中国古代，如今再平凡不过的茅草也曾经拥有高光炫目、难以企及的高位。
很可能因为凡是可以种庄稼的土地没有不生茅草的，（没有茅草是因为被农民清除了）凡是茅草可以生长的土地都可以种庄稼。如此以来，茅草就成了有农耕价值的土地标志物。在古代中国这样的农耕社会里，人们相信一切财富都出自农地，所谓“万物土里生”是也。农耕地的价值无与伦比，作为其标志物的茅草自然也就随之飞黄腾达，直至荣登庙堂了。
古代中国的茅草一定非常多，多到竟被古人用来比喻军容的盛大。如火如荼里的“荼”就是茅草，用于形容军队阵容盛大的茅草当然不光因为长得白（因此又称“白茅”），恐怕主要是它的分布规模之大与生长态势之盛。应该说，在对如火如荼的注释上，前人的观点不甚恰切。
花序长得白对于茅草跻入文化领域不无贡献。茅草的花序不单色白，而且光洁、柔滑，常用来比喻美人的素手。《诗经·硕人》描写一个绝色美妇，就说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秋草白”是萧瑟秋景的重要元素，古诗描写秋景常常用到，如“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唐•岑参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关防秋草白，城壁晚峰青”，（唐• 罗隐《送汝州李中丞十二韵》）“祁连山前秋草白，马上单于吹筚篥”，（明·胡奎《木兰辞》）在秋草的白色中，茅草应该占有相当大的成分。事实上，长得白不仅让茅草在诗歌领域赢得一席之地，还为它进一步抬高地位发挥着重要作用。
白是亮色，一些动物的尾巴下面长着白毛，当其翘起时呈现出一个白斑或白条的形状，很利于后面伙伴的辨识与跟随，以免失群，可以说是它们的联络“信号灯”。楚国人也会利用这一原理，它的部队行军时，先锋队如果发现敌情，立即高举茅草，警示后面的部队做好作战准备，成语“名列前茅”就是从这儿来的。最先进的才可称名列前茅，你看茅草地位高不高！
白又有净洁的意思，致祭祖先、神灵的祭品和器具十分讲究净洁。参加祭祀的人提前斋戒，限制饮食，肠子都要“清洁”一番，有脏病（如皮肤病）的女人不能制作祭品与参加祭祀，是被休弃的七种法定理由之一（“七出”之“恶疾”）。
因着茅草拥有土地标志物的功能，古代帝王（全国第一封建主）在分封诸侯的仪式上，在宣布某人为某地某一级别（爵位）诸侯的时候，还要赐给受封者一包茅草和与封地方位相应的颜色土（可查阅“五色土”）。这叫做“分茅裂土”。分茅裂土强烈地显示了茅草与土地的密切关系。有趣的是，中世纪欧洲的封建仪式也有类似的环节：在新封臣履行完臣服礼节后，封主就将一把泥土和一根树枝授予封臣，象征授予封土和封土上的森林。
受封的诸侯在封地内享有最高而广泛的治权，但同时也要对分封他们的共同主人（帝王，共主）承担拱卫和上贡的义务。其对共主的贡赋品种多样，粮食、兵器乃至美女自不必说，中国的帝王还要求诸侯们供奉自己封地里出产的茅草！
帝王们征收茅草做什么用呢？用来祭祀。这时茅草的白洁就有了大用场。一是用来“缩酒”，即过滤酒。只有用茅草过滤过的酒才是洁净的，才能让祖先、神灵们喜欢并赐以福报。二是作祭祀供品的铺垫。精洁的祭品用洁白的茅草垫了才不会被污染，不会被祖先、神灵怀疑致祭者的敬诚。
茅草虽轻，一旦被用作贡献和帝王的祭祀，价值就十分地重大了。它宣示了帝王与封臣（藩臣）的主从关系，表达了诸侯对宗主的孝忠。如果诸侯王忽略了这一点，怠慢了茅草的贡献，后果相当严重。一旦宗主上纲上线，动起怒来，轻者招来讨伐，重者削地夺国，顷刻沦为平民。甚至锒铛入狱、丢掉性命的可能也是有的。
春秋时的楚国虽然强大，无视周王的存在，屡屡北侵中原，掠地灭国，但在名义上仍是周王朝分封的子爵国。公、侯、伯、子、男，居第四等，爵位并不高。齐桓公在管仲的辅佐下，挟天子以令诸侯，奉共主周王之命，于鲁僖公四年,即周惠王二十一年,公元前656年，率中原诸侯国的联军浩浩荡荡南向伐楚。楚子明知不敌，赶忙派人向管仲请罪。管仲责问两个罪名，一个是“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包茅“即包扎捆束好的楚地特产茅草。另一个是“昭王南征而不复”，你们楚国是有责任的。楚使对周昭王淹死在汉水拒绝有责指控，而对不贡茅草表示认罪：“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一包茅草也会成为开战的理由，现在的人不可想象。好在楚国太强大，如果真与中原诸侯拼死一战，胜负还不一定呢。楚人认罪，表示改正，管仲便见好就收了。要是小国那就惨了。
当茅草高居庙堂，与神灵同在，与封建制相伴时，还有哪一种植物能够望其项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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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艳芬（落羽杉）
供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