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 性生活 | 你既然来了医院,就老老实实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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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 性生活
你既然来了医院,就踏踏实实地病一场
by 云也退
没有人喜欢老进医院
我也一样
可是有时候,那种进医院如同走错门的感觉
倒也挺不错的
我抗拒一切我平躺着,另一个人站或坐在我旁边的组合。我的意思是说,我抵死都不愿做病人。
刚上大学时,我们一人发了一张红色的医疗卡,四年结束时,我的医疗卡颜色更红了,比请柬还红,而睡我上铺的那位却已磨得惨白,像一张法院的传票。
并不是我不得病,只是每次有病,都能硬扛过去。工作以后,我一度觉得做按摩都是一件令人感到耻辱的事,按摩师站着,我躺着,我就想跟她说:
你快上来。
必须老老实实地生一场病,认真跑个十几次医院,在病历本里积累一刀挂号单,才能克服这种心理偏执。
但是,早在还没吃饱饭的时候,我就不知中了什么邪,开始健身了。
跟那些冷若冰霜的铁器在一起,拈拈这个,举举那个,使劲拽着横杆往下拉。一小时,两小时,持久这么做的好处,就是让自己也让别人相信,我是一个没病的人——除了社恐。
什么事情都有个开头。后来我终于得了一场大病。持续三天,喉头后部疼痛难忍,每次吞咽都像是吞宝剑一样。
所有能内服的嗓子药都吃了一通,各种喉宝,各种润喉片,吃得血糖几乎超标,也不见任何起色。于是,翻抽屉找出了病历卡,来到附近最大的一所综合医院,让医生用压舌板捅开了我的嗓子。
因为脸被口罩挡了,医生的眼睛很灵动,会说话似的。在他抽走压舌板的瞬间,我读出了他的目光语言:“你胳膊这么粗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生病。”
“你健身吧?”医生提笔。
我点点头。
“挂三天盐水。”
我要是不健身,是不是可以少挂一天?医生又开了三瓶漱口液。走的时候还叮嘱一句:“三天不够的话,再挂三天。”
“午饭……可以……吃吗?”挤出这六个字,脖子就快痛断了。
但我确实很饿。“吃啊!”医生阴损地说,“我这里不给开,隔壁超市自己去买。”
输液室里人满为患,人人头上挂着个把明晃晃的瓶子,古人说的“悬壶济世”大概就是指这个盛景吧。我捏着病历卡、拎着一个塑料袋走进去,顿感自己的气质跟环境多么不合。低头耷脑的人们不禁抬眼看看我,眼光跟着我走。
他们大概想:这种人也吊水,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是吊水的效果很好。没有一小时的工夫,我觉得嗓子松快些,吞咽的疼痛稍轻。我用没插针的那只手打开袋子拿出午饭。这时,右边那个斜瞄了我很久的大叔,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健身吧?”
大叔穿个灰夹克,头发不多,目光很善意。我“嗯”了一下,又发自内心地“唉”了一声。
“没事的,”大叔说,“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
大叔是好意。可是我又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罐子:五谷杂粮粥。
真尴尬,你让我吃还是不吃呢?
“你是哪里不舒服?”
我指了指喉咙,打开盖子,稀溜稀溜、很慢很慢地喝了两口。大叔点头,用更加同情的语气跟我说话:“没关系,不想说就不用说好了。”
“喉咙痛。”我说。
“噢,那要吊几天的,”大叔说,“你痛的话就别跟我说话了。”
话语权在别人手里,我也没法计较。但就算能讲话,一进医院,我也听凭社恐症堵住自己的嘴,没有半点聊天接茬的欲望。再一次来这家医院,我去到了更高的一个楼层。这次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儿不舒服——我来体检。
来医院的人,都是本色的、素面朝天的。而我在本色的人眼里,多少自带一种表演性,像是故意走错门了似的。体检的人很多,有公司整个部门不上班,集体到医院来teambuilding。排在我前面的一个人,我注意到他的头发十分的油,衬衫皱巴巴的,面有倦容。
参加体检的人就该如常,平时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要刻意做什么准备。我妈让我早晨多喝点水,以免测出来尿酸啥啥的偏高,这真是自欺欺人太甚啊。
整个一层楼面都是用来体检的。人们鱼贯出入,捏着自己的单子,不知是该嫌弃还是该爱惜。到眼科那一项,医生一边翻我眼皮一边问:
“你健身吧?”
“对的。”
“看得出来。”他说。这不废话嘛,他有一盏灯,脑袋上还顶了那么大个圆镜呢。
到了内科,速度慢了下来。几个房间门口都排起了队。我坐下,打开随身带着的书,头发油腻腻的男子就在我前面,弓着背看手机。
没有人说话,只听见鼠标在桌子上划拉的声音,夹杂着医生的嘀咕。心电图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项目,因为——我必须躺下,任人摆布。
等待,等待。前面的人进去了。我听见鼠标的啪啪声越来越大。“恨死了,”医生在说话,“又死机!单子都拉不出来了,又要等了。”
帘子里面,医生的气场很强,而躺着的人则没有半点声息。我听见拿起电话按键的声音:“IT在不在?什么?别处的系统也坏了?搞什么名堂?IT在修了吗?快点啊!拜托拜托。”
啪,听筒撂下了。
好容易体检一次,都能赶上系统故障。我继续念书,耳朵偶尔扫进一些女医生的闲聊,什么健康是最大财富啦,什么多吃五谷杂粮很好……不知过了多久,她“嗷”了一声:“总算恢复了!”
鼠标轻轻地点,然后是打印纸张的声音,然后是叫声:“我的妈呀!你心脏早搏你知道吗?你搞什么啊,二十几岁早搏成了这个样子?你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躺着的人说,“我做IT的。”
等那个人步履沉重、一脸困惑地走出帘子,我才进去填补了他的位置。
没有任何惊喜。医生同我聊了几句。“健健康康最好,”她说,“你看最近那个谁谁,猝死,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一点都不合算。”
“是的呀,一点都不合算。”我说。
“好了,你走吧。”
这就完了吗?我好像才找到一点躺在医院床上的乐趣。我好像跟IT男是一个公司的人了:他刚刚丢了分,我正给他挽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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