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凤凰游：侯耀文逝世十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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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云也退

 

“见过没有？现代化的通讯设备”，侯耀文给石富宽亮了一把手里的大哥大。这大约是1987年。佩那黑匣子的人，在一般人眼里，水深如墨。

 这段《侯扶倒》，我是有幸在电视里看到的，西装革履的相声演员当年见得并不多，跟侯耀文一样瘦而精警的，印象中也就丁广泉能算一个。侯耀文自始至终在戏里，手执大哥大，专心于他的事业，并且告诉石富宽“赶快下贼船吧”。这句话是很好笑的，类似于讽刺某女的婚姻是“赔本买卖”的那种好笑。不过，如果你在那个时代进入盛年，日常生活被某甲某乙发横财的传闻所渗透，你会像石富宽一样，一点点怀疑，就凭自己一场演出只管一顿盒饭的待遇，自己是不是真在贼船上待着。

侯耀文不是一般的人。他拿大哥大的样子，就一个字：“像”。但是他换上警服、军装，或者如《英雄母亲的一天》里那样举起摄像机，同样像。此外，外国人，华侨，在他的相声里出现得比谁都多。每个演员都会说洋腔中文，那种语言自带诙谐感，然而，侯耀文的洋腔中文，没有任何造作和扭曲，他知道，逼真的模仿的价值要高于抖出包袱的价值。听他最早的作品《一封公开的情书》，还有《糖醋活鱼》，你会感到，那些说洋腔中文的外国人，从外国记者、洋老太太到洋少女，都活在侯耀文身上——他不但“像”他们，而且尊重他们。

这要演得好，不仅需要技能，更需要胸怀和自幼培养的眼界；而要激起笑声，又需要更多的条件：他身边得有石富宽这么一位了不起的捧哏，台下得坐着一群有耐心的、不嗑瓜子、也没有大哥大可把玩的观众。侯耀文的那些长篇架构，人物多，性格多，声音多，情节一波三折又富有逻辑，像《侯扶倒》这样的，梁左出品，完全是文学的属性，故事的主角——一个手眼通天的“国际大倒”——根本没露面，靠着电话操纵全局，通过演员之口展示其能耐：

“别人倒不了的，他老人家能倒，别人倒不了那么多的，他老人家倒得了那么多，别人倒不了那么大的，他老人家倒得了那么大……只要他老人家愿意我们几个人高兴，把前门楼子，安上四个轱辘，推到柬埔寨就给卖了。”

梁左经常使这一招，一如《特大新闻》里“天安门广场要改农贸市场了”。《特大新闻》和《侯扶倒》都只有第一次，之后再不能公演，但是，这种作者与演员最高级别的组合，成功的次数必须是稀少的，否则你不知道它的珍贵。你听《英雄母亲的一天》这种自我颠覆式的春晚节目，会觉得是遇到了一条漏网之鱼，甚至，就像偷听到了一句不该听到的话，你必须无比珍视它的价值。

你想找个机会大笑，就从市面上随便拉一对演员，他们都会给你机会。但你若不仅想笑，还想看到高贵，难度就太大了，大到你会以为相声是容不得高贵的气息的，一高贵了就虚伪，就“主流”。在那段不算长的时间里，侯耀文给自己确立了一个只容他一人之身的位置，过后，又早早地离开，再也不在那里。凤凰台上凤凰游。你认为凤凰是虚幻之物，只因你不曾见它。而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