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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性生活 | 为猫奴十二年

云也退 云也退 2022-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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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 性生活

为猫奴十二年

by 云也退



猫总是淡泊的。

跟猫处久了,

人也会变得善于接受伤害。



 

想出“猫奴”一词的人,绝对是唯恐天下不乱。就像过去,种地的和打工的,当仆人拉车的和打铁烧炭的,各自都安分着,忽然跳出个马克思来,说大家都是“无产阶级”,应该联合起来干一票大的。现在,好好养着英短、加菲、三花、黄毛的人,一夜之间意识到了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他们能干点什么大的呢?

 

给塌塌换个大盆吧。”问题少女说。

 

塌塌的个头比去年又长了一圈,自从被阉割后就满脸横肉,闷闷不乐,团成一团整日啥也不做,唯一能让它享受的事就是洗澡。但是盆的尺寸明显不足了。

 

我提议去带它宠物医疗站剪毛。但是问题少女说,据说猫剪毛之后会变得很阴郁。

 

“阴郁就阴郁呗,已然这样了,”我说,“现在它是我们家负能量的两大来源之一。”

 

就为了这句话,问题少女就“最近我和她谁的脾气更差”一事究问了我好半天,最后我们得出了折衷共识:近来负能量的另一大来源是对门那条每次出门总要叮叮当当响一阵的贵宾玩赏犬。




我把塌塌装在一个蛇皮袋里,拎到了宠物医疗站。我是第二次去这个地方,前台的女子个头娇小,在里面一坐只露出鼻梁子以上的半个脑袋。

 

“我来剪毛,洗澡。”

 

“有预约吗?”

 

“没有,我想剪毛洗澡很快,就直接过来了。”

 

“让我看看多长的毛。”

 

我把塌塌抱到柜台上,前台女一抬手,摆出一个防御的架势挡住脸,就像什么人要非礼她一样。她从两条胳膊形成的缝隙里看了几眼。

 

“这毛有点长了,剪毛洗澡肯定来不及。”

 

“想办法给我插个队?”我跟他商量,手里仍然抱着塌塌。

 

“今天太难了……你把它放下行吗?我有点怕猫。”

 

宠物诊所怎么能整一个怕猫的人过来当前台呢?我纳闷着。这跟一个患有夜盲症的人去干黑社会有什么区别?



“今天白天都排满了,”等猫的阴影散去,前台女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她翻着手里的登记本,“关键是人都来了……部长,部长来了吗?”

 

我只听身后“嗷”的一声大吼,一个毛烘烘的东西一个箭步奔向前台。“来了来了!!”狗主人也嘶吼了一声,分贝甚至盖过了她的宠物。狗从柜台边上钻过去,被前台女一把抱住,那股前倨后恭的劲头,把塌塌和我都看得幽愤难当

 

狗的后爪在地上兴奋地挠着,它的毛长目测起来是塌塌两倍还多。“部长,喂,不能这样!”狗主人使劲抓它的项圈,但是前台女咯咯咯地浪笑个不停:“没事没事,部长喜欢我。”

 

等两人亲热够了,前台女一边撩着被弄乱的发型,一边扒拉着胳膊上的狗毛。

 

“你倒是真不怕狗啊。”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我说。

 

“部长来得太多次,早就认得我了,”她说,转向狗主人,“部长这次什么情况?”

 

“有外伤了。”狗主人说。

 

部长有外商?那就坐下谈谈呗,还废什么话。

 

“让我看看。”

 

狗主人一手把部长紧紧搂在胸前,另一手握住它的一个前爪。狗呼噜呼噜地呜咽着,好像随时又要冲出去似的。前台女仔细地看了看,急急忙忙跑去了诊疗室,过了没多会儿,部长在前,狗主人在后,屁颠屁颠地也跟进去了。



 

“我们家爵士。”看见前台女出来,一个看上去韶华将逝未逝的卷发女士拉着她自己的狗迎了过去。爵士的个头比部长小多了,但是恃宠而骄的气质犹有过之。

 

“哈罗,爵士你好。”前台女立刻蹲下去,跟站起来的爵士刚好一边高。

 

我跟塌塌伫立在一边,默然守望着眼前的景象。此刻我跟它应该难分彼此了:我们就像一对朝夕相处了整整十二年的夫妇,看着另一对失散了十二年刚刚重聚的夫妇

 

前后有四条狗欢欢实实地进去了。前台周围的人类只剩下我,还有一个谢了顶的男士。我始终没留意到他站在我身后,这大叔穿着个朴素的黄T恤,裤管挽到腿肚子上,蹬一双凉拖,他的怀里揣着厚厚一大包深褐色的东西,里面翻出两只淡泊的眼睛。

 

世上还有比猫更安详更静默的生命吗?别跟我提树懒。




 

一般情况下我从来不会攀陌生人的家常,只有人家来跟我套近乎,可是这次,我情不自禁地主动开口,一边说一边找词。

 

“你这猫可……可……可真大。”

 

那猫转头看着大叔,好像在说“求翻译”。

 

“它跟我十二年了。”大叔说。

 

十二年。我养塌塌能养十二年么?这得取决于1、塌塌能活几年;2、我跟问题少女能过几年。我忍不住去拨弄那猫的脑袋,等我摸到它的颅骨时,整只手已经被埋到看不见了。

 

“剪完毛之后它会小一半,但要不了半年又会长这么长,”大叔说,“所以我每年来这里剪两次毛。”

 

“一直在这里?猫在这里一直都受歧视吗?”

 

“没有那么严重啦,”大叔憨厚地说,“只要你先预约……”




 

正当同病相怜之情在我心头汹涌时,那只棕猫沉闷地“喵”了一声,只见一个戴口罩的女剪毛师从里边款款走来,后边还跟着个小个子男孩,一看就是她的助手。

 

“呀咩迭,你又来啦?”

 

大叔立刻把猫塞到剪毛师手里,呀咩迭懒懒地一动不动,体现出猫族最具代表性也最令人钦佩的矜持。剪毛师个子瘦小,呀咩迭的后半身只能被那个助手托着,两人就像在搬舞狮子的道具一样,把猫架了进去。

 

看来呀咩迭是预约过的,不,这么老的客户恐怕不需要预约了。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大叔进去,几分钟后,又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抱着呀咩迭退了出来。

 

“我跟她说了,外边那个小兄弟的猫等得久,先安排剪吧。”大叔说。

 

感激突如其来,还得说是猫奴之间的阶级友谊牢固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像塌塌这么讨人喜欢的猫应得的待遇。

 

我连声道过谢,抓起塌塌就往里走。在操作台前,塌塌往操作台上一趴,收着四爪,剪毛师给它捋了捋体毛,把它翻过来看了看,挪动它的四肢,又照着它苦闷的脸蛋晃了晃剪子,塌塌不吵不闹,任其摆布,乖得令人感动。

 

“赞的,”剪毛师都忍不住夸了一句,把塌塌套在台子上的绳圈里。“这个猫交给你了,”她向助手说,“练练手,以后才好给狗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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