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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都里纳问题研究

张向晨 红楼梦学刊 2023-08-28

 

作者:张向晨


内容提要贾宝玉给芳官起的外国名字温都里纳,对应的外文是什么,一直以来众说纷纭。国内认为是法语的学者缺乏对近代欧洲玻璃制造和传播的考察,而且仅从发音相近入手容易误入歧途;认为是意大利语的学者则未对温都里纳一词在意大利语中的演变进行追溯。本文通过对温都里纳产生的地区、发现过程、形状特征、仿制情况等方面进行分析,并做了一些文字溯源工作,从而得出结论,《红楼梦》中的福朗思牙指法国,温都里纳源自意大利语venturina。同时发现,研究温都里纳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弄清楚它对应的外文,而在于更好地理解其文学涵义,以及更深入地认识17世纪以来包括玻璃制作在内的中西文化交流的影响。

关键词温都里纳  红楼梦  金星玻璃  对应外文




《红楼梦》第63回贾宝玉给芳官改名字,“海西福朗思牙闻有金星玻璃宝石,他本国番语以金星玻璃名为‘温都里纳’。如今将你比作他,就改名唤叫‘温都里纳’可好?”这段话引发了温都里纳对应外文是什么的问题,国内学者对此莫衷一是。相比而言,西方学者要搞清楚温都里纳这一源于欧洲的玻璃制品的来龙去脉相对容易一些,但他们很自然地对于中国人在温都里纳中外文对应性上的困惑缺乏理解。正因为如此,温都里纳成为中外文化交流史上一个有趣的谜团。



一、国内外研究现状综述


国内学者主要有两种意见,一是认为温都里纳是法语,二是认为是意大利语。还有少数主张是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或梵语。

主张是法语的主要有《红楼梦》法文翻译者李治华,他认为温都里纳是法语aventurine的音译。主要论据一是发音相近,二是《拉鲁斯词典》将aventurine解释为“内涵金星之棕黄色宝石”或“人造温都里纳,仿此宝石所制的玻璃或陶器”①。

也有人认为温都里纳是法语,但不是aventurine,理由是发音不够接近。方豪在《从〈红楼梦〉所记西洋物品考故事的背景》一文中提出:“法文玻璃是verre,小玻璃品叫verro terrie,只有vitrine(玻璃框之类)读音像‘温都里纳’。”②

主张是意大利语的一派中,戴萦袅认为,温都里纳是意大利语avventurina的译音。理由是,17世纪在威尼斯穆拉诺岛首次因意外烧制成了温都里纳,人们就用意大利语的avventura(意外)为它命名③。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李静也持这种观点。她提出一个依据是,17世纪欧洲各地的玻璃工匠主要来自穆拉诺岛,他们延续了威尼斯样式玻璃的制作,大量玻璃制作工具和工艺名称也依旧沿用意大利语词汇④。

还有人认为,从历代中印贸易传统观之,“金星玻璃宝石”很可能来自印度,原为梵文vaidūrya,即“吠琉璃”⑤。

国外学者对温都里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它的形成、制作以及在中国的仿制和传播上。

历史学家路易吉·泽钦(Luigi Zecchin)在1986年撰写的一篇文章中第一次完整地描述了威尼斯玻璃制造商制造出温都里纳的传奇故事,包括温都里纳这个词的产生。

2012年去世的切萨雷·莫雷蒂(Cesare Moretti)是来自意大利穆拉诺岛的第四代玻璃制造传人。他向人们揭示了15世纪到19世纪威尼斯玻璃制造的配方。在他去世一年后,他生前与他人合写的《温都里纳玻璃金石:它的历史、配方、分析及制造》一文发表,对温都里纳的制作过程做了详细介绍⑥。

美国学者艾米莉·伯恩·柯蒂斯(Emily Byrne Curtis)发表过很多研究近代中欧玻璃交流的文章,并于2017年出版了《欧洲和中国之间的玻璃交流,1550-1800》一书⑦。她通过研究梵蒂冈教廷档案和旅居中国的欧洲传教士与他们家属之间的往来信件等资料,提供了有关清朝玻璃制造的许多细节,包括温都里纳的制作,对人们了解温都里纳传入中国的时间以及清朝仿制的情况极有帮助。

国内主张温都里纳是法语的学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从发音上寻找对应的外文。而中西语言在人名、地名、物品名的音译上,由于中外文的差异,加之受译者个人偏好的影响,两者之间出现发音上的偏差是难以避免的,这种研究方法很容易误入歧途。

比如,由于葡萄牙语的vitrina(与法语vitrine意思一样,也是指玻璃展示柜、橱窗等)与汉语的温都里纳在发音上非常相似,从而使一些人猜想温都里纳来自葡萄牙语。还有人将西班牙语、葡萄牙、法语、意大利语中有关玻璃的词汇进行排列比较,发现西班牙语vidriera(一般指建筑上的彩绘玻璃窗)一词发音上和汉语的温都里纳最接近。王志毅曾发表文章,认为“‘温都里纳’应是西班牙语vidriera之相当准确的音译”⑧。而通过对温都里纳产生的历史考察,温都里纳并非来自西班牙或者葡萄牙。梵文vidūrya虽然与中文温都里纳的发音也有相近之处,历史上汉代就有琉璃制品自印度传入中国,但同样依据温都里纳产生于近代欧洲的史实,来自印度的说法不能成立。

所有认为温都里纳是意大利语的学者都注意到了温都里纳来源于威尼斯这一重要历史事实,这无疑是正确的,但却未能将温都里纳的产生和发展与在中国仿制和传播的历史进行对照,也没有在词源上进行必要的追溯。温都里纳一词在意大利语中也有一个演化过程,因此,关于温都里纳对应avvvnturina这个现代意大利单词的结论并不能让人信服。

国外的学者如柯蒂斯,凭借对中欧玻璃发展史的长期研究和掌握的大量历史资料,是完全有条件解开这一谜团的。令人遗憾的是,由于文化上特别是语言上的差异,他没有对温都里纳在不同时期的用法加以说明并区別使用,而是一律使用了aventurine一词,而这一点恰恰是中国人在温都里纳问题上的困惑所在。

要回答有关温都里纳的问题,需要对其产生的地理方位、发现过程、制作方式、具体特征、仿制情况以及文字溯源等多方面进行考察和对照,这样才能得出比较可信的结论。



二、海西福朗思牙是哪里


既然按贾宝玉说的,温都里纳是“海西福朗思牙的本国番语”,首先就应该弄清福朗思牙是哪个国家。当然,由于当时中国人对欧洲地理、语言了解的局限以及玻璃工艺在各国之间传播的复杂性,即使能够确认“福朗思牙”是哪个国家,也不能证明温都里纳这个词一定是出自该国语言。这两个问题需要分别进行考察。

关于“海西”的地理方位,人们的理解并无大的偏差。中国人认为海西即地中海以西,这种称法自汉代以后就开始了。《后汉书·西域传》中称大秦国(即罗马帝国)“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在唐宋以后海西泛指欧洲国家。

对于“福朗思牙”是不是法国则看法各异。周汝昌先生在《红楼梦新证》里认为福朗思牙是“France”的音译,“今按福郎思牙之为法兰西必无可疑”(《红楼梦新证·新索隐》)。实际上,法国国名在西欧不同语言中的拼写和发音不同,在法语和英语中拼作France,中文发音为法兰西。在意大利语中拼作Francia,中文发音为拂郎察。在西班牙语中也拼作Francia,中文发音为福朗思牙。

康熙年间,担任钦天监监正的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撰《坤舆图说》一书,对“拂郎察”一国有以下描述:“以西把尼亚东北为拂郎察,周一万一千二百里,分十六道,属国十五,都城名把理斯……国土膏腴,物力丰富,当瓦覆屋。国人性情温爽,礼貌周全,尚文好学。”(《坤舆图说·拂郎察》)从当时所绘的地图和《坤舆图说》的描述看,“拂郎察”所处的地域正是法国,而“把理斯”无疑是巴黎。

南怀仁的《坤舆图书》是以利玛窦的《万国坤舆全图》为基础绘制的,所以其对法国的称谓仍然沿袭使用意大利语音译的“拂郎察”。《红楼梦》中贾宝玉将法国称为福朗思牙则可能源于西班牙传教士或贸易商根据Francia在西班牙语中的发音译成的中文。



三、温都里纳的产生、传播和仿制


(一)温都里纳的产生

安东尼奥·纳里(Antonia Neri)在1612年出版的著名的《玻璃制造艺术》(LArte Vetraria)一书中,对欧洲的玻璃技术和配方进行了广泛的评论,但温都里纳并没有被提及。路易吉·泽钦据此得出结论,温都里纳产生的时间应该晚于1612年。根据他的研究,温都里纳最早出现在1626年一名叫雷蒙多·雷蒙迪(D. Rimondo Rimondi)的金匠留下的货物清单里。在这份清单中,除了耳环和纽扣等物,出现了温都里纳碎块(pasta venturina in tocchi)这样非常精确的描述。

关于温都里纳是如何出现的,路易吉·泽钦认为,是在17世纪初,威尼斯附近的穆拉诺岛(Muraano)的玻璃厂在冷却含铜玻璃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的,这种说法已经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然而,马可·维里特(Marco Verità)和桑德罗·泽钦(Sandra Zecchin)在2008年合写的一篇文章中,根据对1994至1996年在威尼斯北部一座修道院的考古发掘中发现的高脚杯和瓶子的碎片的化学分析报告,指出温都里纳玻璃在16世纪下半叶就已经在威尼斯出现。这使得温都里纳的实物发现比现有文字记载早了半个世纪⑨。

温都里纳最早出现在威尼斯附近的穆拉诺岛并非偶然。威尼斯玻璃制作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罗马帝国时代。威尼斯人将罗马帝国的经验与拜占庭帝国的技能相结合,制造玻璃并与东方进行贸易,早在8世纪就成为著名的玻璃制造中心。这种地位持续了数百年,并于15世纪和16世纪达到高峰。从17世纪开始,随着威尼斯在贸易上重要性减弱,它在玻璃制造领域的垄断力量也开始消失。欧洲其他地区开始仿制威尼斯玻璃,并通过引进威尼斯玻璃工匠,把熔化和熔炉制作等工艺带到了法国、荷兰和英格兰。温都里纳恰恰是在这一时期产生的。

到了19世纪,尽管威尼斯玻璃的风光不再,但随着工业革命带来的新技术,大量精细的温都里纳块仍在穆拉诺岛制作出来,重新熔化后,再制成珠宝或吹制玻璃制品。将磨碎的温都里纳玻璃作为贴料还用在装饰马赛克、花瓶和杯子上。保罗·泽钦(Paolo Zecchin)在2005年发表的《温都里纳块,特殊的穆拉诺玻璃》一文中指出,这种玻璃当时在欧洲,甚至在非洲和美国都非常受欢迎⑩。

(二)温都里纳在中国的传播和仿制

16世纪末,罗马教廷发起了传教浪潮,中欧之间的联系因此而加强。温都里纳即在这一时期传入中国,并在清朝皇室引起追捧,也为中西交流增添了一个生动案例。

罗马教廷赠送给清朝皇室的礼物中包含威尼斯玻璃制品,其中就有温都里纳,现存的最早记载见于天主教传信部的档案。1700年传信部曾向其在华传教士送去“温都里纳玻璃球”(原文是Globe di venturina)⑪。在柯蒂斯1993年发表的《欧洲对清初中国玻璃的贡献》一文中列举了这份清单。而1714年在华传教士马国贤(Matteo Ripa)和德理格(Theodorico Pedrini)在写给教皇克雷芒十一世(Clement XI)的信中,请求罗马送去镣、珐琅以及一种“红色的有金光的”玻璃⑬。这也与温都里纳的外观极为吻合。

康熙皇帝对传教士带来的西方知识采取了有选择吸纳的态度。他本人对光学仪器特别感兴趣,也被“洁若凝霜,清如澄水”的欧洲玻璃工艺品所吸引,对温都里纳更偏爱有加,中国学习西法制作玻璃便由此开始。而在这一过程中,法国扮演了重要角色。

1684年,康熙派比利时传教士柏应理(Philippe Couplet)与中国基督徒学者沈福宗到访凡尔赛。这次访问让国王路易十四决定资助法国教会派遣到中国的传教士。传教士在宗教活动以外,在哲学、经济、科学、艺术等方面所传播的知识启发了中国的学者和工匠。同时,他们也扮演了向西方介绍中国的使者角色。正如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巴斯蒂-布鲁基耶尔(Marianne Bastid-Bruguière)指出的,这种交流“也为启蒙时代的法国与欧洲贡献了艺术和文学的灵感”⑭。

帮助清朝仿制欧洲玻璃的主要是来自法国和德国的传教士。1696年康熙皇帝将德国传教士纪理安(Kihan Stumpf)召进北京承建玻璃厂。纪理安和德国传教士戴进贤、法国传教士陈忠信等在中国培养出了一批能够制作各种玻璃和珐琅器的人才⑮。根据文献和流传下来的实物统计,康熙时期制作出的玻璃品种有:单色玻璃、珐琅彩玻璃、套玻璃、刻花玻璃和洒金玻璃等,但并没有温都里纳⑯。

在蕾妮·西蒙(Renée Simon)编辑的《北京通讯1722-1759》一书中收录了传教士宋君荣(Antoine Gaubil)1738年写给让·苏西特(Jean Souciet)神甫的一封信,信中反映了康熙之子胤禔仿制温都里纳的情况。信中说:“我给您寄去康熙皇帝长子在其王府制作的两个玻璃瓶。这个皇子好奇心很强,他耗费大量金钱令人在自己的府邸制作些漂亮的玻璃制品,将其献给父皇。他想找到并制作出像我们的温都里纳那样漂亮的东西。皇子制作的这些玻璃宝石在这里很受欢迎,但人们被禁止仿制类似的物品。”⑰

柯蒂斯认为,胤禔制作玻璃应该是在1698至1708年之间⑱,而宋君荣的信写于30年之后的乾隆初年,可见清廷对温都里纳的热情仍未消减。

乾隆帝对一件成功的温都里纳制品会反复把玩。现存故宫博物院的一件“金星玻璃三羊开泰山子”陈设,乾隆帝至少赏玩过三次。先是呈览后下旨刻款,得款后再次呈览,然后又下旨将其带往盛京⑲。由于清宫造办处库存的温都里纳原料有限,使用时往往要精打细算。乾隆四年十月廿一日,“太监毛团交铜胎珐琅镶温都里纳石靶暖壶一把”。乾隆帝看后下旨:“照此壶样式再做珐琅壶一对,壶肚做径过4寸,俱用温都里纳石做壶靶,其架子仍做铜镀金,足上镶嵌温都里纳石,先画样呈览,准时再做。”⑳乾隆帝有时甚至连温都里纳制品的配饰也要过问。乾隆五年五月三十日,“太监毛团交金星玻璃八不正一件。”乾隆帝下旨“着配做十锦手巾结子,画样呈览,准时再做。”㉑乾隆九年八月十日,“太监胡世杰交金星玻璃瓶一对”,乾隆帝下旨:“将从前交出天祝果,金谷穗并象牙花,添配戟磐,配成一对。”乾隆九年十二月六日,“太监胡世杰交青玉三星献瑞如意一柄,青玉串枝莲如意一柄。”乾隆帝下旨:“着在温都里纳石瓶内安。”㉓这说明他对造办处的温都里纳制品了如指掌。

清朝宫廷记录中记载玻璃坊制作出金星玻璃的时间是1741年。柯蒂斯提到的“汤执中在1740年左右金星玻璃制作成功前曾遇到很大困难”可以作为佐证。他在给亲友的信中提到:“中国人在广东模仿金星玻璃,但质量很差。我按照皇帝的命令试着研制,但并没有成功。我熔融了一块来自欧洲的金星玻璃,在容器的底部发现了少量的黄铜,于是我使用了铜,但显然还缺少一些关键的因素。我又实验了铅玻璃,但在混合冷却时太快,以至于铜屑变成了黑色。一些人说必须使用滑石,而另一些说要金粉,但都还没有试验过。”㉖

(三)温都里纳在中国的消亡

温都里纳在康熙、雍正、乾隆时期名噪一时,但此后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其中原因值得玩味。

自古以来中国人对玻璃的喜爱与对玉文化的推崇有关,这一点反映在玻璃制作上便是用玻璃仿制石材的特殊偏好。在清廷引进外国传教士指导玻璃制造时期,国外的玻璃制造技术特别是威尼斯的吹制技术以及欧洲的艺术风格一度占据了主导地位,但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大惯性和韧性依然顽强地体现了出来。清朝皇室对欧洲玻璃的兴趣除了其新颖性,也恰恰是因为其坚硬的质地,相比之下中国传统的玻璃过薄过脆㉗。

2018年4至7月,日本三得利艺术博物馆曾举办了一次清代宫廷玻璃展。办展的艺术家评论道:“清朝宫廷所追求的玻璃艺术的魅力在于端庄凝重的风格、极为精美的雕刻和独特的色彩。由于受偏爱玉石、象牙等坚硬材料而不喜欢其他轻薄、脆弱材料的传统理念影响,中国玻璃工匠创造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美,但与此同时,与其他玻璃制作传统显得格格不入。”

乾隆时期,吹制工艺在中国玻璃制作中逐步丧失了主导地位。1758年,最后一名负责指导清廷玻璃制造的传教士纪文(Gabriel-Leonard de Brossard)去世后,中国工匠更倾向于把玻璃当作石材,“通过切、割、雕、琢方式实现的宝石雕刻的趋势日益明显,更多的意在模仿其他材料,而非体现玻璃材料本身极强的延展性和可塑性”㉙。“运用的宝石琢刻方法不仅弱化了吹制玻璃的流线型造型,使整体变得厚重,而且器皿原来具有的吹制特征都会由于后期的冷加工而消失殆尽”㉚。另外,清廷在玻璃艺术风格上追求极度奢华和繁复精细,使玻璃生产从财力上也难以为继。有人计算过,清中期每件宫廷玻璃器的平均制作成本相当于现在的3万元人民币㉛。于是,这种清廷特有的玻璃制作之路很快便走到尽头。

作为从国外引进的玻璃工艺品,温都里纳在中国只经历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而作为芳官的別名,温都里纳在《红楼梦》里甚至连一个晚上都没有度过,就被众人翻作汉名“玻璃”。中西玻璃交流史体现了不同文化交流的一个特征,即相互影响的过程并非必然是递进的和累积向前的。在发生某种新知识的传递后,接受者会根据自己的要求进行再造,而再造的结果是不确定的㉜。


四、温都里纳的特征与颜色


温都里纳玻璃内的“金星”实际上是铜微晶体。在制作温都里纳时,将氧化铜加入玻璃熔液中,氧化铜会在玻璃冷却到室温的缓慢过程中形成大大小小的铜微晶体,这样便在不透明的玻璃体内生成了分布均匀的星状物(stellaria)。

根据这一特征,凡是金色颗粒分布不均的玻璃就不是温都里纳。美国康宁玻璃博物馆藏有一件西班牙加泰罗尼亚1550至1600年的水壶,“透过剔透的器身可隐约看到细小的金色颗粒”。实际上,这种含有分布不均匀的金色颗粒的玻璃器是由一种被称作米莱菲奥里(Millefiori,意大利语“野花”)的特殊方法制成的。即在玻璃棒上涂上不同颜色,再覆盖上一层玻璃,或者将几根彩色玻璃棒融合在一起,切割成圆盘,铺在模具中,再慢慢熔化,冷却后制成各种容器。

除了含有分布均匀的金色颗粒,温都里纳还有一个特征,即呈现硬块状。通过显微镜观察,温都里纳玻璃内的铜晶体多分布在坩埚表面的氧化区中,整个玻璃块与坩埚粘结在一起,因此只能在冷却后打破坩埚才能获得块状的温都里纳,然后通过切割和研磨制作成珠宝和其他物品。

关于温都里纳的颜色,一直存在争议。现在人们能够看到的,无论是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温都里纳三阳开泰山子和天鸡式水盂,还是流传于民间的温都里纳雕凤凰、松、竹、梅花插等,都是暗红色的。然而,也有人认为温都里纳有蓝色和绿色的。

一般来说,在玻璃熔化过程中加入金属,可能使玻璃整体着色。加入不同的金属最终可能呈现出不同颜色。

凯瑟琳·赫斯(Catherine Hess)和卡罗尔·怀特(Karol Wight)2005年合写的关于玻璃制作方法和技术的著作中指出,后来出现的含有闪光金属内含物的蓝绿色玻璃是因为又加入了氧化铬,而不只是氧化铜㉞。

在欧洲,温都里纳的变种出现在19世纪末。切萨雷-莫雷蒂在他的著作中提到,1850年,一位叫朱尔斯·佩卢兹(Théophile-Jules Pelouze)的法国科学家制造出了含氧化铬的温都里纳。㉟保罗·泽钦认为,大约在1885年,威尼斯工匠发现了沉浸在蓝色玻璃中的铜晶体,是因为在玻璃中加入了氧化钴㊱。


由于温都里纳的发现是铜屑偶然混入玻璃熔体中在一定条件中得到的,仿制时人们就有意识地加入铜和铜的氧化物,清朝仿制的也是这种加铜的温都里纳。这种“铜金星玻璃整体呈乳浊的褐色、黄褐色、紫褐色,均匀分布着0.5—1毫米大小的三角形或六角形的金属铜的片状结晶,或小于130微米的颗粒结晶,反射出明亮的金黄色”。现在人们已经可以通过控制晶体成分和结构而得到彩色晶体了,“如铬金星玻璃中,在成分中加CoO、FeO或MnO,能析出CoO-Cr2O3晶体时为蓝色,析出FeO-Cr2O3晶体时为黄色,析出MnO·Cr2O晶体时为粉红色。”然而,这种金星玻璃显然不是康熙、雍正、乾隆时代的温都里纳了㊲。

总之,目前并没有确切的文献记载或者实物证明清代康雍乾三朝能够烧造出蓝色或绿色的温都里纳。在这种情况下,杨伯达所概括的“在深茶或红褐色玻璃里闪耀着金星的玻璃”㊳,可以被视为清代温都里纳或金星玻璃较为准确的定义。

还有一种情况使一些人误认为存在绿色的温都里纳,即把温都里纳与会呈现出明亮绿色的天然砂金石混淆了,毕竟现在人们把温都里纳与砂金石都称为aventurine。天然砂金石是在18世纪被发现的,是一种半透明的生石英,形成于岩浆岩石、沉积物和结晶岩中。人们将aventurine一词两用,最开始是指温都里纳,后来才用来命名天然砂金石,原因是天然砂金石散布着闪闪发光的云母。温都里纳的发现先于天然砂金石的发现这一事实说明,温都里纳并非是仿照砂金石效果制成的。

《红楼梦》第52回,宝玉为晴雯治感冒命麝月取来一个鼻烟盒。这是“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宝玉便揭翻盒扇,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这个鼻烟盒是不是温都里纳呢?它从外观上与意大利穆拉诺玻璃博物馆所藏18世纪由几小块温都里纳板磨制成的鼻烟盒有着明显的不同。柯蒂斯认为这可能是“进口的矿物砂金石”(imported mineral aventurine)制成的㊴。由于《红楼梦》书中对该鼻烟盒的质地描述有限,特别是没有关于颜色的描写,因此尚难以定论。

还有另外一种情况,所谓绿色和蓝色的金星玻璃是指用温都里纳粉末对其他玻璃器进行装饰,或者混淆了“洒金玻璃”与金星玻璃的区别。在威尼斯,工匠们很早就知道将温都里纳料块磨碎,然后将碎粒粘在吹制中的热玻璃泡上,冷却后形成器皿,这些器皿也就自然带有金色星状物了。穆拉诺玻璃博物馆藏有一种不透明的白色玻璃杯,表面上的金色星状颗粒与蓝色和红色的花纹相印成趣。

柯蒂斯曾提到,1705年康熙南巡苏州时赐江苏巡抚宫廷玻璃坊生产的制品中,有两只“带有金色斑点的蓝色玻璃瓶”(blue glass vases speckled with gold)。这是不是温都里纳呢?实际上,根据《苏州府志》的记述,康熙南巡时赏赐巡抚宋荤玻璃制品中所包括的是“洒金蓝玻璃瓶两个”。“洒金玻璃”并非金星玻璃,而是另外一种模仿西方玻璃的装饰方法,即在吹制过程中加入金箔或金色云母㊸。“洒金玻璃”是康熙时期仿照阿富汗所产青金石烧造的,虽然需要很高的技术,但宫廷玻璃厂在建造后仅仅几年的时间里就已掌握了这种工艺㊹。柯蒂斯认为,这两个花瓶本身虽不一定是温都里纳玻璃做的,但上面闪烁的金色斑点有可能是由温都里纳玻璃的粉末装饰出来的。㊺尽管柯蒂斯未能注意到中文里“洒金”和“金色”的区别,但使用温都里纳粉末的装饰技术却是存在的,而且这种技术由欧洲传入到中国。

在乾隆六年的“活计档”里,有“金星黑玻璃鼻烟壶八件,金星绿玻璃鼻烟壶八件”的记载。从故宫所藏实物看,那也是“洒金玻璃”而非金星玻璃。“洒金玻璃”与金星玻璃除了制作工艺不同外,外观上的区别也很明显,即玻璃体内的“金星”只分布在表面且不规则。㊻

杨伯达对乾隆时期能够烧造的五种复色玻璃进行了区分:金星料(即金星玻璃)、点彩、夹金、夹彩和绞丝。这种区分有助于人们认识金星玻璃和其他玻璃制品的不同。其中,点彩玻璃和夹彩玻璃都可以使用“点”或者“捺”的技术加入金星料。㊼


五、温都里纳词源追溯


由于温都里纳最早是在威尼斯附近的穆拉诺岛发现的,温都里纳这个词来源于意大利语也是顺理成章的。

路易吉·泽钦对温都里纳一词的产生做过解释:观察到这一现象的玻璃制造者被好奇心驱使,尝试复制这种玻璃,经过了反复的失败,才终于如愿以偿。由于这个过程充满困难和不确定性,因此这种玻璃被命名为venturina,这个词来自意大利语的“冒险”一词,即ventura。保罗·泽钦指出,最早出现venturin字样的威尼斯文件,可以追溯到17世纪早期㊽。

文森特·卢西亚尼(Vincent Luciani)1948年出版了《美国意大利研究书目》一书,对aventurine一词演化的顺序做了说明:英文aventurine来源于法文aventurine,两者拼法完全一致。而法语aventurine来自意大利语avventurina或者avventurino,而avventurino来自avventura。㊾而在意大利语中,开头的a是一个独立介词。另根据词源学网站(etymologeek.com),avventura来源于拉丁语的venio和ad的组合,venio即“我来了”,ad即“为了、向”的意思。

保罗·泽钦认为法语aventurine一词是在19世纪出现的㊿。但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前文提到的宋君荣1738年的信里已经使用了aventurine一词,整句话的法语原文是“il espéroit trouver et faire des pièces ainsi belles que notre aventurine”。因此,aventurine在18世纪就已经存在了。

意大利语中的温都里纳一词,尽管有一个词源演变的大致顺序,但由于字母组合的相近性和人们在语言使用中的各种复杂情况,其在意大利语中同时存在多种拼写方法的现象并不罕见。里卡多·里扎(Riccordo Rizza)曾指出,“在意大利语单词中,有时会有拼写错误,例如,把avventurino写成avventurina,或者aventurien。

在法文和英文的aventurine开始流行以后,这个词的意大利语的原有用法仍会被提及。我们可以找到19世纪意大利语中使用温都里纳一词的例子。当时温都里纳的仿制者达杜因在叙述他的经历时说:“你永远无法确定这些成分会成为美丽的温都里纳。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它才被称为温都里纳,因为获得它更多地取决于运气,而不是科学。”他两次提到温都里纳时用的都是意大利语venturina。另有一个例子。1896年,《科学美国人》发表的一篇题为《威尼斯玻璃的奇迹》的文章提到温都里纳时,使用的是意大利语的avventurino。

即使进入20世纪,美国1929年《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一份通讯中也曾提到,“法国陶瓷师正在制作一种类似温都里纳的闪闪发光的玻璃釉面。”“这是融合了小颗粒的铜或硅酸盐的铜,闪闪发光就像黄金一样。这种
玻璃是偶
然被发现的,它被称为avventurino,或者英文的aventurineo。”

随着温都里纳传入中国,像其他一些外来词一样,也有一个由外文的音译转变成汉字意译的过程,既先有温都里纳,后有金星玻璃。意译虽然能增加文化上的亲近感,保持语言上的独立性,但难以一蹴而就,有时甚至需要很长时间,因此,在温都里纳传入初期,只能使用音译。金星玻璃作为温都里纳意译的雏形出现得很早,如柯蒂斯在《欧洲对清朝早期中国玻璃的贡献》一文中提到,1722年外国传教士赠送给清朝皇帝(康熙在世的最后一年)的礼品清单中有golden brown glass sphere,two pieces,旁边所注释的汉字便是金星玻璃四个汉字,但当时这只是作为物品的说明,并非正式的意译。再如,同是这一年,广州贡玻璃器中有“圆金星玻璃”的记载。但是,直到乾隆时期金星玻璃这一意译才逐渐被人们接受。

有人认为,乾隆六年(1741)造办处玻璃厂造出了温都里纳后,起初仍以“温都里那石”称呼,后来为了区别于产自欧洲的温都里纳,便称清廷自己制造的为金星玻璃。这种区分未免过于机械。意译的首要作用是为了避免音译的拗口,就像《红楼梦》第63回里宝玉给芳官改名后,“众人嫌拗口,仍翻汉名,就唤玻璃。”杨乃济指出,根据清廷“活计档”,雍正、乾隆二朝有关“温都里那石”与金星玻璃的记载总计不下数百条,其中雍正朝“温都里那石”多于金星玻璃,进入乾隆朝则金星玻璃逐渐多于“温都里那石”。这一时间顺序大体不错,但需要说明的是,清廷档案中有关金星玻璃的记载很多只是含有“金星”和“玻璃”这两个词的组合,而并非都是指真正的金星玻璃。

无论在温都里纳这一音译出现之前,还是在金星玻璃这一意译出现之后,“金星”和“玻璃”都有单独和混合使用的情况。清宫档案里出现过很多含有“金星”和“玻璃”组合的名词,如“金星五彩玻璃”“五彩星玻璃”“黑金星玻璃”“金星黑玻璃”“绿金星玻璃”“金星绿玻璃”“金星呆蓝玻璃”“蓝金星玻璃”等。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金星玻璃作为温都里纳意译的专有性,也有一些学者因此对温都里纳在中国出现和仿制成功的时间产生了疑问。

不过,有一个有力的证据能够说明含“金星”和“玻璃”再加其他颜色描述的汉语组合词并非是真正的金星玻璃。根据清廷档案,乾隆十八年10月25日,乾隆帝下旨,“现做水法殿金星玻璃盖杯之银盘亦查金星玻璃成做”。但库存有限,“现有小块玻璃八块因不足做盘”,乾隆帝只好再下旨,“不必用金星玻璃成做,着用蓝金星玻璃成做”。既然“蓝金星玻璃”不是金星玻璃,其他颜色的玻璃自然也是如此。

乾隆六年温都里纳试制成功后,清廷档案中有时仍继续延用温都里纳。但此后温都里纳的确更多地被金星玻璃所替代。

实践表明,即使有了意译,音译也未必就消失。有时人们为了刻意体现文化之间的距离感,仍会故意使用音译。宝玉给芳官改名温都里纳而不是金星玻璃,正是为了凸显这个名称的异国情调。



六、温都里纳的文学涵义


贾宝玉恃才放旷,爱给他喜欢的人物和东西起名字。用温都里纳命名芳官,虽有玩笑之意,却体现了他对一切新鲜事物包括西洋物产的好奇和热爱。西班牙语的venturina一词同样来自意大利语。在拉丁语区,现在仍有不少家庭给女孩子取名Ventura,意思是“幸运的”。贾宝玉当时不可能知道万里之外有外国女孩子与他给芳官改的名字一样,更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含义,但他给芳官命名温都里纳,是因为他意识到了温都里纳与芳官的品貌和性情有相似之处。

大卫·霍克斯(David Hawks)的《红楼梦》英译本把“如今将你比作他,就改名唤叫温都里纳可好”这句话的意思略微做了扩展,译成:“You are such a bright and glittering person yourself:I think the name Aventurin would suit you very well.”把这句话再译回中文就是:“你本人就是这样一个聪明、闪亮的人,我觉得温都里纳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应当说,霍克斯对原著的理解是颇为准确的。

温都里纳从物质升华到精神层面的特征,一是美丽,光彩照人;二是稀有,难以复制。那些深茶色或红褐色的内含点点金星的坚硬玻璃块,通过工匠以镂雕、圆雕等手法,制成各种器物造型,无论是笔筒、笔架、墨床等文房,抑或花插、尊、瓶等陈设品,无不光芒闪耀,古朴雅致。一百多年前,朱利奥·萨尔维亚蒂(Giulio Salviati)在评论温都里纳时说过:“它的美丽就等同于它的价值。”

宝玉正是因为温都里纳的美丽和稀有以及类似宝石的特殊材质,才把它“比作”在他眼里“面目极好”而个性不同寻常的芳官。而他自己就是一块玉或者一块石头。温都里纳这一特殊玻璃,也成为芳官、宝玉二人相契相通的生命符号。

芳官是宝玉丫鬟中最没有主仆意识的一个。与她类似是晴雯,但晴雯身上仍略带奴性。第62回有一段宝玉和芳官的有趣互动。芳官睡在床上对拉她起来玩的宝玉赌气不动,对厨娘柳家的派人送来的小灶不屑一顾,对春燕顺势”起将芳官的闺蜜五儿调来怡红院的事,待宝玉做了肯定答复后,芳官这才在旁听了笑道:“这倒是正经事。”大剌剌的口气让人忍俊不禁。

清代学者赵之谦在《勇庐闲诘》中把康熙时期的玻璃器概括为“浑朴简古,光照艳烂若异宝”(《丛书集成新编》本卷47)。芳官确实既有“艳烂”的外表又有“浑朴”的品质。王昆仑曾评论芳官在书中被“写成一朵活泼浓艳而怒开着的小花朵。”第63回写芳官的面貌,“越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喝了酒之后,“两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添了许多风韵”。除了美丽和张扬,芳官个性之中带着一种自然与娇俏。第58回和干娘大闹一场后,芳官妆容乱了,宝玉评论道:“他这本来面目极好,倒别弄紧衬了。”晴雯十分理解宝玉的意思,于是,“过去拉了他,替他洗净了发,用手巾拧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

芳官因聪慧而光彩照人。第58回,到了丫鬟们出去吃饭的时候,宝玉使个眼色,芳官会意,“便装说头疼不吃饭了”。众人走后,芳官便把藕官烧纸的原委讲给宝玉听。书中写她“本自伶俐,又学几年戏,何事不知?”

玻璃在制作过程中的特点是伸缩性大、可塑性强,但成型后的温都里纳却恰恰相反,刻刀只能改变表面的形态,却无法改变其坚硬质地。《红楼梦》第77回,芳官被赶出大观园后的反应是:“他就疯了似的,茶饭都不吃……寻死觅活,只要铰了头发做尼姑去。……越闹越凶,打骂着也不怕。……”王夫人开始不依,无奈芳官以死相抗。终于,芳官争得了一次按自己的选择生存下去的机会,也使她的生命在与权势的碰撞中迸发出金星一般耀眼的光彩。

有人认为“对宝玉而言,芳官更像一个可爱的玩伴,一块光芒四射、新奇有趣的金星玻璃”,确有道理。至于评说芳官的命运“也像清宫里的金星玻璃一样——受宝玉的喜爱时,曾盛极一时,后被王夫人赶走、赌气出家,渐渐被遗忘”,则有些牵强。贾宝玉不会忘记他生命中任何一个重要的女孩子,而温都里纳经过岁月的积淀,如今正更多地引起人们的关注,折射出历史的光彩。


小  

概括起来,《红楼梦》中的福朗思牙是指法国,而温都里纳源自意大利语venturina。1700年罗马教廷给康熙礼品清单中的“Globe di venturina”是最有力的证据。

从意大利语的venturina到法语的aventurine,从中文的温都里纳到“金星玻璃”,中西方文字的差异,为相互理解增加了一些障碍,同时也为中西交流增添了更丰富的内涵。如许胥臣在《西学凡引》中所称:“西国书言,大抵千里一译,距我中华,虽心同理同,而语言文字,别有天地。”([意大利]艾儒略《西学凡》卷首)

研究温都里纳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弄清楚它对应的外文是什么,更应该通过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更多地认识17世纪以来包括玻璃制作在内的中西文化交流的影响。弗洛里安·诺特(Florian Knothe)指出,对西方国家来说,自中国进口的产品充满了“异国”的诱惑力,硬粘土瓷器和漆器等西方未知材料也极具吸引力。西方纷纷模仿这些珍贵的东方进口品,从而刺激了玻璃物品的生产,提高了玻璃制作技艺。尽管中国自身也有很长的玻璃制造历史,但近代以来,显然西方在玻璃制造上更加先进,中国处于学习和仿制的位置上。“技术交流和艺术风格的影响持续到20世纪,玻璃设计不断产生全球性的影响,并出现了这样一个国际场景,玻璃艺术家们熟练地运用传统技术并重新诠释历史工艺。”柯蒂斯在自己著作的扉页上引用了意大利传教士艾儒略(P.Giulio Aleni)《西学凡》中的一句话:“渐使东海西海群圣之学一脉融通。”那句话之前的八个字是“洞彻本原,阐发自广”,正好说明了今天研究温都里纳问题的意义。




注释
李治华《“温都里纳”一词原文的商榷》,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编《红楼梦研究专刊》第7辑,香港华商书局1970年版。
②方豪《红楼梦西洋名物考》,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第23页。
戴萦袅《〈红楼梦〉里的金星玻璃》,《新民晩报》2016年4月8日。
④㊸李静《“温都里纳”考——作为舶来品的清代金星玻璃》,《美术研究》2018年第1期。
⑤黄龙《〈红楼梦〉中“温都里纳”源出于梵文》,《南京师大学报》1986年第4期。
⑥㉟Cesare Moretti, Bernard Gratuze & Sandro Hreglich, Gold stone of Aventurine GlassHistory,Recipes,Analyses and Manufacture, v.37, 2013, Varic,pp.135-154.
⑦⑪⑬⑱㉕㊴㊵Emily Byrne Curtis,Glass Exchange between Europe and China,1550-1800, Routledge, 2017, p.8、82、78、73、75、61.
⑧王志毅《“温都里纳”》,《红楼梦学刊》1983年第2辑。
⑨Marco Verità & Sandro Zecchin, Scientific Investigation of a Venetian Polychrome Goblet of the 16th Century, Jourral of Glass Studies, 2008, v.50, p.113.
㊱㊽㊿Paolo Zecchin, La pasta venturina, vetro speciale muranese, Journal of Glass Studies, 2005, v.47,pp.93-106、93-106、93-106、93-106.
⑫㉗Emily Byrne Curtis, European Contributions to the Chinese Glass of the Eariy Qing Period, Journal of Glass Studies, 1993, v.35, pp.91-101.
⑭ https://heritage.bnf.fr/france-chine/homepage.
王和平《康熙朝御用玻璃厂与西方传教士》,《新视野下的中外关系史》,甘肃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48—168页。

⑯㊹张荣《清康熙朝御制玻璃》,《明清论丛》第2辑,紫禁城出版社2001年版。

Renée Simon, etc, Corrspondance de Pékin, 1722-1759, Geneva: Librarie Droze, 1970, p.518.
⑲⑳㉑㉓张荣选编《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第2辑,故宫出版社2012年版,第205、102、113、296、296页。
㉔《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胶片80号,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转引自张荣《清造办处玻璃厂鼻烟壶》,《故宫文物月刊》2012年总第353期。

㉖㉙㉚㉛ 薛吕编《中国清代玻璃艺术》,上海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9、14、81、15页。

The Glass that Gallé Adored-Glass from the Qing Imperial Collection, Suntory Museum of Art.
㉜[英]卡明斯著、薛吕译《世界玻璃工艺史》,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03页。
㉞Catherine Hess & Karol Wight, Looking at Glass: A Guide to Terms, Styles, and Techniques, Getty Publication, 2005, p.5.
㊲王承遇、卢琪、陶瑛《艺术玻璃和装饰玻璃(七)——金星玻璃》,《玻璃与搪瓷》2008年第2期。
㊳杨伯达《清代玻璃概述》,《故宫博物院杂志》1983年第4期。
㊷㊼杨伯达《清代玻璃配方化学成分的研究》,奇古琉璃收藏网2019年3月15日。
㊺Emily Byrne Curtis, French Missionary Records for the Kangxi Emperor's Glass Workshop,  Annabella Cunningham,  Feb. 10th,  2017.
㊻张荣《清宫造办处玻璃鼻烟壶》,《故宫文物月刊》总第353期,2012年。

Vincent Luciani, Bibliography of Italian Studies in America, Italica, v. l, 1948, pp.82-86.

Riccardo Rizza,Tra Lessicografia e Lessico: A Proposito di un Recenta Dizionario Etimologico, Aevum, Anno65,Fasc.Sep.Dec, 1991, 3, pp.633-641.
Wonders of Venetian Glass, Scientific American, v.6, Aug.8th, 1896, p.141.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Bulletin, v.24, no.10, 1929, pp.266-272.
杨伯达《中国古代艺术文物论丛》,紫禁城出版社2002年版,第344页。
杨乃济《“依弗哪”与“温都里纳”等之档案查证》,《红楼梦学刊》1985年第2辑。
张荣选编《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第6辑,故宫出版社2012年版,第114页。
Giulio Salviati & T. Hawksley, The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ts, v.37, 1889, pp.625-636.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三联出版社1983年版,第62页。
Florian Knothe, Cross-Cultural Influences in Glassmaking in the 18th and 19th Centuries, Corning Museum of Glass, 2011.



【本文选自《红楼梦学刊》2022年第3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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