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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伊朗矛盾的全面爆发

小世儿 世界说 202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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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观察


进入5月底,一年一度的斋月渐入尾声,伊斯兰世界各地教长开始观察月相,以待新月出现后宣布穆斯林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开斋节。


5月23日傍晚,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办公室宣布,经观察月相,24日周日为开斋节。不过很快,宗教圣城库姆里八名最重要的什叶派伊斯兰教法权威(即以之作为言行榜样的宗教教长,一般都具有阿亚图拉头衔,什叶派认为每个信众都应该追随一个教法权威,并循蹈其言行做事)认为5月25日才是开斋节,理由五花八样,有人说不借助望远镜等仪器辅助的情况下无法通过肉眼观察到新月,有人干脆说天气不好看不到月亮。


在伊朗宗教体系里,观月和判断月相是科学研究行为,每一个教法专家和高级宗教学者都有权发布自己对月相圆缺的判断,但宣布哪天是开斋节则是宗教政治行为,一般应以最高领袖的口径为准。


伊斯兰革命四十年来至今,关于开斋节日期教法权威与最高领袖只有两次出现过意见分歧,除了这次,上一次是在2009年,由于选举结果争议引起百万民众示威,那个政权内部矛盾高度尖锐化的斋月。


● 斋月期间也需要保持社交距离,伊朗民众在德黑兰街头参与露天礼拜 / 网络


宗教向科学让步



哈梅内伊的发言人在接受国营电视台采访时没有过多重视开斋日期的争议,只是强调“开斋节日期的分歧并非政治分歧,民众可以按照各自追随的教法权威自行决定哪天是开斋节”。此外,也有伊朗分析人士认为,过往伊朗都把自己的开斋节日期跟阿拉伯世界的日期错开,以示伊朗在伊斯兰世界的独特身份,而今年领袖定的开斋节日期却与阿拉伯国家相同,这或许也是部分教法权威与哈梅内伊意见相左的原因之一。


然而不论是领袖发言人的轻描淡写还是分析人士的善意解读,都无法掩盖事件在政治和宗教上的严重性。且不说信众间因为开斋节日期不同造成的分裂,根据20世纪中期以来的什叶派政治理念,隐遁的伊玛目迈赫迪现身人世开启审判世人的世界末日前,最高宗教领袖作为迈赫迪在世间的唯一合法代理统治者具有绝对政治和宗教权威,而这次众多教法权威知法犯法,可见政权宗教阶层内部对最高领袖不满情绪正在酝酿。


● 4月初,哈梅内伊在公开讲话中表示可能出于疫情防控考虑禁止斋月期间的大规模集会 / 网络


回顾领袖最近几个月尤其是疫情爆发后的言论和行为,最可能引发极端保守派不满的举措恐怕就是他面对汹涌疫情为防止宗教场所发生聚集性感染,批准鲁哈尼政府关闭清真寺以及库姆、马什哈德的什叶派圣墓,还在伊斯兰共和国成立后首次中止了周五聚礼。


诚然,伊朗无论在巴列维王朝时期还是今天的伊斯兰共和国都十分重视科学尤其是医学科学的教育和发展,这也是新冠疫情下伊朗死亡率低的原因之一。少数开明宗教人士也强调宗教与科学的分离,比如伊朗议会图书馆馆长贾法里安教士认为“医学治愈人的身体,宗教治愈人的灵魂,二者相得益彰,不是此消彼长的零和关系”。


但在数量众多的保守教士眼里,科学就是西方现代性的代表,而随着社交软件和境外波斯语媒体及其所宣传的现代生活方式在伊朗民众间影响力与日俱增,以科学为基础的西方现代性成了宗教的头号敌人。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当4月初新冠疫情肆虐欧美国家时,国家伊朗伊斯兰国家通讯社下属《伊朗报》在头版发表评论文章《新冠病毒的成就》,激动地赞扬新冠病毒:“那些昨天扬言有朝一日将把死亡当做病来医的科学家们,今天面对新冠病毒却无计可施”,他预判“后新冠时代以个人主义、享乐主义、世俗主义和自我利益至上的现代性将灭亡”,而世界将迎来伊斯兰信仰的复兴。


● 《伊朗报》头版评论文章《新冠病毒的成就》/ 网页截图


哈梅内伊的宗教倾向同样趋保守,也认为疫情让“整个世界在历史上没有任何时刻比今天更需要救世主”,促使“诱惑民众学习西方世俗生活方式的阴谋破产”。然而,作为精神领袖的哈梅内伊,除了宗教身份,还担负着政治领导人的责任:他有义务维护国民健康、保障国家的社会稳定,在科学防疫和宗教信仰间、疫情管控和经济发展间保持平衡。


因此,他在3月初伊朗境内疫情快速扩散时发出了“凡是有利于防疫的都是宗教善行”这一宗教裁决——毕竟笃信什叶派普世主义的宗教精英,只有依附在伊朗这个民族国家机器上坐稳政权,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和宗教理想,而这一宗教裁决也被鲁哈尼政府奉为获准关闭宗教场所管控疫情的“圣旨”。


这种宗教向科学让步的举动恰恰触动了极端保守派最敏感的神经。


矛盾在斋月全面爆发



在斋月之前,除宗教场所外,伊朗政府的疫情管控措施遍及餐饮、娱乐、体育乃至政府部门等社会各领域,各行各业一视同仁,教士阶层的不满也只是压在心里,只有少数极端教民冲击圣墓大门试图入内祷告。然而,随着斋月开始前两天鲁哈尼宣布经济复工,各方面矛盾在斋月期间开始迸发。


据伊朗官方部门统计,伊朗就业者中有一半从事餐饮、维修、服务服务等第三产业,这其中三成人由巴扎搬运工、摩托车送货员、修理工以及街头摆摊小贩等日工构成,他们没有固定工资,干一天活挣一天的钱,在疫情管控经济停摆情况下,他们只能在家待业,而美国制裁下伊朗经济家底日薄,政府也拿不出资金援助这些临时失业人口,大量失去经济来源的日工势将成为社会乃至政治动荡的火药桶。


● 上图为正文的一部分


复工后,第二波新冠感染如约而来。管控期间由3000下降到800的日感染人数,在放松管控后的斋月重新回到2000,好在伊朗医护人员疫情应对经验增加,日死亡人数在斋月期间继续保持在50人上下的低位。


● 伊朗新冠疫情日新增病例统计,数据截至5月27日 / worldometers.info


吊诡的是,对政府这种“要钱不要命”的复工政策批评最猛烈的不是普通中产民众,而是保守宗教阶层,因为鲁哈尼政府在准许商场餐馆旅游业开放的同时,居然继续关闭清真寺和圣墓。


理性来讲,鲁哈尼政府深知疫情严重性,放宽经济生活管制也是为了保护社会稳定的无奈之举,宗教场所不产生经济效益又容易发生聚集性传染,是万不能轻易开放的。不过保守教士阶层却有自己的逻辑,马什哈德周五聚礼领拜人阿拉穆霍达抨击鲁哈尼 “把世俗凌驾于宗教之上”、违背宗教和革命的原则。


面对保守教士阶层压力,鲁哈尼政府靠着哈梅内伊“凡是有利于防疫的都是宗教善行”这一宗教裁决顽抗整整一个月,起初仅准许个别疫情缓解的省份开放清真寺,直到5月底斋月结束后,才最终允许全国范围内的宗教场所在严格执行社交距离和卫生防护措施的条件下开放。


在斋月这个最具宗教意义的月份,穆斯林可以逛商场却无法到清真寺和圣墓祷告,引发保守宗教阶层强烈愤慨,而为鲁哈尼政府政策宗教背书的恰恰是哈梅内伊3月初发出的宗教裁决,这也就成为文初宗教阶层公然挑战领袖权威的导火索。


多事之月



伊朗今年的斋月可谓多事之月,百姓的注意力很快被各种其他争议事件转移,没有过多纠缠这些宗教与科学、宗教极端派与保守派斗争的戏份。


5月初,伊朗军舰“贾马兰”号在演习期间误击友方舰只,造成19人死亡,不到半年时间内,军方先后误击客机和军舰,严重损害了军队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个别百姓开玩笑说“空中、海上都有了,就差陆上乌龙袭击了”。


● 误击友舰的伊朗“贾马兰”号 / 网络


另外,斋月期间伊朗议会临近换届,部分即将离任改革派议员不甘失去权力,纷纷发起“绝唱”,大肆披露所谓政治内幕。其中阿里-穆塔哈里声称鲁哈尼政府内政部长拉赫曼尼-法兹里应对去年11月镇压示威者负责(国际人权组织估算约1500名示威者被杀)。面对飞来横锅,法兹里气急败坏,要求穆塔哈里提供可靠证据否则法庭上见。官司还没打,美国政府倒是先抓住了把柄,直接把法兹里列上了制裁名单。


5月底,伊朗举行圣城日(伊斯兰革命后在每年斋月的最后一个周五举行的反以色列活动日)纪念活动时,用希特勒屠犹言论“最终解决方案”(Final Solution)定义巴勒斯坦解放,引发国际舆论哗然,替因蓄谋割占约旦河西岸领土而备受国际舆论压力的以色列政府吸引了火力,给巴勒斯坦解放事业帮了倒忙。


扎里夫在推特上辩解称,伊朗版的“最终解决方案”不是屠杀犹太人,而是依靠地区民众公投的结果决定犹太人的命运,引发民众群嘲“要不要在伊朗举行公投决定伊斯兰政权的命运”,“要不要公投决定开放酒精自由”。


● 被父亲斩首的女孩生前照片,伊朗媒体刊发时为原图(右)P上了符合教义的头巾 / 网络


斋月刚过,吉兰省一名13岁女孩因爱上逊尼派穆斯林并与之私奔失败,回家后遭父亲用镰刀斩首的消息再次点燃各界舆论,自诩为“革命女权活动家”的伊斯兰革命文化委员会成员Kobra Khazari女士却将责任推到西方世俗文化身上。


她认为,是西方意识形态“促成了伊朗青少年的性早熟”,而鲁哈尼政府却在暗地里执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2030》方案,以保护少女教育权为由限制打压童婚,才让露米娜走上私奔道路。她声称露米娜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杀死她的不是她父亲而是“世俗化的社会”。


而复工后至今,伊朗每日新冠病毒感染新增病例仍持续稳定在2000左右,新冠疫情折射出的宗教与科学、宗教与世俗的矛盾,仍将长期在波斯土地上挥之不去。(责编/张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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