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这里已经是另一个智利”
“政治阶层错了:我们不是为了惩罚而投票,而是为了改变而投下选票:从今天起这里已经是另一个智利。”
5月17日,马尔科·恩里克斯在推特上写道。他有多重职业身份,既是前外交官也是知名电影导演,同时还是智利前极左翼政治家、“革命左翼运动”创始人米格尔·恩里克斯的儿子。但现在,他的最重要的身份是智利左翼“进步党”的领导人。
5月15日到16日,智利在两天时间内举行了四场选举:立宪会议代表选举、州长选举、市长选举和地区议员选举。在这其中最为重要的155名立宪会议代表选举中,智利现右翼执政党和整个“传统”议会党团遭遇惊人惨败,无党派的独立候选人斩获了总名额138席(另17个席位将保留给智利土著民族)中的48席,占比高达三分之一,不少临近选举提名才火线成立的新政党同样表现抢眼,而总统皮涅拉的党团联盟“Chile Vamos”仅获37席,距离所需的三分之二席位堪称遥遥无期。
皮涅拉在选举后公开承认了自己的巨大失败,称选举结果表明自己的执政联盟“未能适应公民的要求和愿望”。
而在那条推特的评论区,马尔科收获了百余条激动的回应。最高赞热评写道:“现在是时候做梦并在地平线上绘制新的风景了。……我们必须设计一个新的国家,一个值得,参与,包容,理解,支持,非集中化和尊重土著人民的国家,并且不再带有大男子主义。”
“(这次选举)围绕着希望改变的明确信息,现在达成了一种积极的平衡。”智利媒体Radio Portales记者Paula Kiessling.F这样告诉世界说:“这是对于塞巴斯蒂安·皮涅拉政府的回答。”
皮诺切特时代的终结
本轮选举中选出的155位立宪会议代表,将在未来一年的时间里重写智利军政府执政时代通过、并沿用至今的皮诺切特宪法。
在这次选举之前,智利接连经历了多次政治和社会“地震”:从2019年爆发的全国抗议开始,到2020年10月一次规模空前的全民公投中在近80%的选民支持下通过的重写宪法方案,再到2021年3月开始,由于新冠疫情而被接连数次推迟的选举日期。2019年的大抗议当中,皮诺切特宪法被归为智利越来越甚的社会不平等的罪魁祸首之一,而2020年通过的立宪方案,则对“社会不平等”给出了全世界目前为止最为激进的回答:立宪会议的155名代表名额不仅为土著居民保留了固定的17个席位,还规定了严格的性别比例——1:1,立宪会议将由50%的男性和50%的女性代表组成。
● 2020年全民公投期间的智利首都圣地亚哥 / 视频截图
2020年选举法律修订以后,在此前全国街头运动中崭露头角的一批新政治人物密集地成立和整合出了一系列全新的政党和社会运动,这些新面孔也成了本轮选举中的主角。
最终的选举结果表明,新的立宪会议由77位女性代表和78位男性代表组成,这甚至还是配额调整后的结果,而传统党团遭遇历史性惨败:后皮诺切特时代轮流执政智利的左右两派,加到一起仅获得了155席中的62个,其中皮涅拉所属政党UDI仅获17席,除非有奇迹能够帮助皮涅拉重建联合三分之二会议席位的新党团联盟——这至少意味着除独立代表外的所有人——未来全面失去立宪议程控制权已成定局。
普遍预期这次令人大跌眼镜的选举结果将会在未来牵动诸多更为激进的宪法层面变革,而现在的智利政府对此已经无可奈何。
执政联盟的败退也不仅在立宪会议,从州长、市长到地方议员选举,“Chile Vamos”均成绩惨淡,甚至丢掉了首都圣地亚哥市长位置和Maipú、Estación Central和Viña del Mar三个关键地区。在所有举行选举的52个行政市中,女性候选人斩获16席,占比30%,16个州中,4位女性候选人胜选或进入第二轮竞争,占比25%,首轮胜选的三位新州长均来自左翼反对派。
● 在本轮选举中赢得圣地亚哥市长位置的智利共产党成员Irací Hassler / Twitter@IraciHassler
三十年前,智利在一次全民公投后进入政治过渡时代,主导了公投走向的左派党团Concertación赢得了随后举行的总统大选,并与两个控制了参议院的右派政党“独立民主联盟”(UDI)和“国家革新”(RN)达成政治合作。在此之后的三十年里,左右两派完全控制了国家政治议程,并赢得了每一次总统大选。Concertación此后改组为Nueva Mayoría,后又分裂为两个较小中左党团,而两个右派政党则在此后结成了右派党团Alianza por Chile,2015年,后者更名为Chile Vamos,在UDI出身的总统皮涅拉领导下成为执政联盟。
而如今,它们的主导地位均已不复存在。
空前破碎的立宪会议
但旧页翻过去以后,新的蓝图会是什么样子,眼下还完全是未知数。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次选举令人意外的低投票率:不要说与去年十月决定宪法命运的那次公投相比,这次选举总参与率仅略高于43%,其中立宪会议选举参与率为41.5%。这似乎意味着选民中正在浮现出另一种懈怠和冷漠:对网络关键词的分析表明,有关立宪会议以及选举的讨论迟至5月10日——也即投票日前五天——才出现抬头迹象,参与相关讨论的大多数推文内容都是在呼吁大家出门投票,但5月15日和16日,在网友有限的传上社交网络的投票现场照片当中,空空荡荡的投票站仍占到大多数。
● 对社交网络上相关话题的热度监测 / El Libero
甚至有政治专家呼吁智利政府立即启动强制补投票:过低的参与度会给未来的国家宪法埋下巨大隐患。
问题的另一面则是高度碎片化的立宪会议构成:按照立宪方案,目前的155名代表需要在未来9-12个月内完成新宪法的起草工作,并再次召集全民公投,然而,需要三分之二多数的并非只有执政联盟,考虑到任何被纳入宪法草案的内容都需要经过立宪会议三分之二代表通过,眼下空前碎片化的选举结果意味着对于任何一派而言,想要通过结盟或谈判在立宪会议中推动自己的任何一个主张都将极为困难。
● 立宪会议155席代表的党派分布 / Wikipedia
155名代表如今有90人来自立场迥异的15个政党和3个党团,还有48位连党派归属也没有的独立代表,外加17位原住民代表,而三分之二多数意味着任何一项提议都需要至少104张赞成票。
与此同时,各方之间的意见分歧仍然大到令人侧目:右派的基本立场是维护私有产权和市场经济,这被认为对既得利益者十分有利,左派如今的诉求却集中在要在提高医疗、养老和教育等公共支出项目的同时,将自然资源重新收归国有——上世纪六十年代,正是类似的政策引发了西方对智利的经济封锁,与此同时,目前被认为应当收归国有的“自然资源”还包括水源。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立宪会议将如何在未来推进工作,事实上,未来的新宪法需要包括哪些内容,眼下仍是一个没有共识的问题,新宪法还需要通过预计会在2022年举行的下一次全民公投,而立宪方案本身依然存在出现变化的可能性。
但选举的参与者们很多人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皮涅拉政府希望可以有700万人参与投票(注:总选民人数的50%),最终参加的人数只有6.458.760,但要注意,投票是完全自愿的。”Paula Kiessling说,“这与过去不同。”
她同样相信派系高度分散的立宪会议意味着一种积极变化,而非相反。毕竟,智利已在左右两派党团形成的“双头垄断”下忍耐了太久。
迷雾中的总统人选
新宪法之外,更大的悬念集中到了半年后的总统选举。
“从历史上看,市政选举是总统选举的前奏。”Paula Kiessling说。她所支持的“民主革命”在市政选举中赢得了六个市长席位,“民主革命”所在的政治联盟“广泛阵线”(Frente Amplio)共斩获12个市长席位,并推出了自己的总统候选人、前学生运动领袖Gabriel Boric,这被很多人视为一个有利信号。“广泛阵线”联合了过去几年抗议运动中崭露头角的各个左翼反对派政党,成立目的正是超越此前Concertación与Chile Vamos构成的左右政治二元格局,本次地方选举中,它已经取代Chile Vamos,赢得了国内一系列重要地区的支持——尽管得票数仍然不能算高。
● 2012年Gabriel Boric在活动上 / Wikipedia
其他传统政党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讨论总统候选人人选,刚刚过去的这轮选举没有能够给任何潜在候选人提供政治背书,由于成绩不佳,截至目前已有多个党派宣布领导人辞职或更换党内推举的候选人。
17日,皮涅拉所属党派UDI总裁Javier Macaya表态称:“今天已经发出了我们必须倾听的信号。传统的政治集团没有获得重要的选票。最近几个月来,智利人民书写了新的规则,在新的宪法之下将形成新的政治机构……新的规则需要对话和共识。”
后皮诺切特时代的三十年来,智利是全拉丁美洲人均收入最高的国家,但与此同时,它也是全球发达经济体中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5月15-16日的选举,仅仅是智利长达八个月的选举季的开端,2021年年底之前,这个国家还将进行三次(或四次)关键选举,更换从州长、议员、国会到总统的全部国家权力机构。
“依然有很多问题被留了下来。”Paula Kiessling说,“留给将来。”(责编 / 袁漪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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