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变化最大的受害者，正被推向谈判桌的边缘

气候变化已经成为全球最紧迫的议题之一。从北美经历史无前例的高温干旱，到欧洲山火持续燃烧，再到中国河南和山西牵动人心的洪灾，人类对2021年的记忆似乎可以用这些打破记录、影响巨大的极端天气事件串联起来。当下正在召开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六次缔约方大会（COP26），正试图抓住或许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以扭转人类社会所面临的气候危机。

排放大国的减排行动和脆弱国家所呼吁的气候正义将是贯穿COP26谈判的主题之一。但相比于大国雄心勃勃的气候宣言，非洲等气候脆弱国家和地区却很少成为关注的焦点。过去50年间，非洲发生的天气和气候相关灾害导致的死亡占到全球总数的35%。气候变化下，非洲正在经历什么？社会经济又面临怎样的风险？这些真实的故事多大程度能在大国博弈的巨大声浪中被听到、重视和解决，既决定了当下COP26的成败，更关系着非洲这样的气候脆弱地区今后的命运。

气候变化如何影响非洲？

时间回到今年9月初，一则紧邻赤道的非洲国家喀麦隆下雪的新闻被媒体争相报道。但经过核实，这次“降雪”其实是在喀麦隆西部山区城市巴纳（Bana）和巴库（Bakou）局地强对流天气所形成的冰雹。

● 今年9月喀麦隆落下的“雪” / 网络

喀麦隆位于非洲中部，西部沿海和南部地区为赤道雨林气候，北部属热带草原气候。年平均气温24-28 ℃，因此在这里发生降雪或冰雹的概率极小。每年3月到10月是喀麦隆的雨季，加上山区地形复杂，受热差异大，近地面温度较高以及上升气流较强的气象条件为此次暴雨和冰雹的发生提供了便利条件。此次极端天气事件对当地交通造成了影响，并对许多房屋造成破坏。由于正值主要农业作物的耕作季节，冰雹很可能导致作物减产。

这并不是发生在非洲赤道地区的首次“奇观”。2020年10月，位于东非赤道附近的国家卢旺达东南部地区遭遇大雪袭击，导致该国及邻国刚果民主共和国的许多地区出现交通混乱，高速公路封锁，并面临雪崩风险。

在气候变化的背景下，极端天气事件的发生频率和强度均在增加。“赤道下雪”这样看起来“新奇”的新闻，背后凸显的则是非洲正在经历的极端天气与气候危机。

随着气候变化加剧，世界上的脆弱国家和地区遭受着越来越多自然灾害带来的严重影响。根据世界气象组织（WMO）最新报告，过去50年间，随着气候变化加剧，全球与天气相关的灾害增加了5倍。而非洲报告的天气、气候和水相关灾害占全球的15%，相关死亡人数占35% 。其中，洪水是最普遍发生的灾害；而干旱导致的死亡人数最多，高达95%。WMO的《2020年非洲气候状况》指出，非洲的变暖速度比全球陆地和海洋的平均温度总和还要快。据估计，到2030年，如果不采取应对措施，非洲将有多达1.18亿极端贫困人口（即生活费低于1.90美元/天）面临干旱、洪水和极端高温的风险，严重阻碍该地区的发展。

其中，位于非洲北部撒哈拉沙漠和中部苏丹草原地区之间的萨赫勒地区，其气温上升速度是全球平均水平的1.5倍。萨赫勒地区（The Sahel）气候干热，植物稀少，属于半干旱草原地区，同时也是目前世界上最贫困、最脆弱的地区之一。据估计，该地区80%的农田已经退化，而作为重要水源的乍得湖水面在过去60年间下降了95%。2020年，干旱已导致马里、尼日尔和布基纳法索等萨赫勒地区的约1340万人需要人道主义援助。在尼日尔，旱灾估计已夺走了480多万头牲畜的性命，约占全国牲畜总量的25%，造成的经济损失达7亿多美元。此外，由于土地太干无法吸收水分，随着极端降雨事件的增加，该地区的洪水也频繁发生。2019 年，马里和尼日尔遭遇多次破坏性的洪水事件；2020年9月，打破纪录的暴雨和洪水袭击了塞内加尔、尼日利亚、喀麦隆、乍得、苏丹等多个国家，造成数百人死亡。

● 2020年5月，肯尼亚的洪水冲垮了当地居民的房屋 © Bernard Ojwang / Greenpeace

不只是极端天气

气候变化带给萨赫勒地区的远远不止是干旱和洪水的恶性循环。它正在触发一系列的联级反应，放大既已存在的紧张关系、治理不力和其他社会经济问题，加剧社会不平等现象，从而使这些原本就受到贫穷困扰的国家遭到更深远的伤害，使之陷入长期社会不稳定的状态。

长期干旱和水资源的萎缩不仅威胁到整个社区的饮水安全，放大其脆弱性，也已成为导致萨赫勒地区冲突不断的根源。该地区约三分之二的居民祖祖辈辈以农业和畜牧业为生，其中畜牧业为该地区超过2000万人提供生计。气候变化影响下，牧民寻找牧场和水源难度不断提升，牲畜迁徙的路线或时期也随之改变；另一方面，干旱和洪水也使土地情况不断恶化，进而导致农作物歉收。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 (IPCC) 预测，到 21 世纪末，萨赫勒部分地区的农业产量将每十年下降 20%。雪上加霜的是，由于产量的减少以及人口的高速增长，扩张的农业耕地和牧民迁徙路线可能发生重叠，进而引发侵占牧区和季节性放牧走廊问题，导致农牧之争。

在喀麦隆远北地区，渔民和农民挖渠保存河水，用于养鱼和种植庄稼，但这也成为了牲畜的陷阱，引发了多次牛掉进水渠而折断腿的事件。这也成为了迁徙的牧民和当地居民之间紧张关系的导火索。2021年8月10日以来，该地区村庄间的牧民和渔民社区间暴力事件导致了19 个村庄被烧毁，至少45人死亡，74人受伤，数千人被迫流离失所。

伴随着暴雨和干旱而来的，还有席卷非洲的沙漠蝗虫之灾。沙漠蝗虫繁殖能力和破坏性极强，一个普通大小的蝗虫群可有多达4000万只蝗虫，一天之内就可以传播150公里，并且在这段时间内可以吞噬掉足够养活3400万人的食物。

异常天气条件为蝗虫的快速繁育提供了便利条件，使得本就面临严重粮食安全问题的地区经受更大的风险。2019年的洪水为虫卵提供了湿润的土壤。同时降雨滋长了植被，为蝗虫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庇护场所。随后在2020年1月，非洲之角区域的肯尼亚、索马里和埃塞俄比亚等国经历了几十年来最严重的蝗虫入侵，使作物生产、粮食安全和数以百万计人的生计处于危险之中。2021年3月，非洲南部国家纳米比亚也爆发了严峻蝗灾，导致超过800公顷的作物被破坏，受灾最严重地区卡万戈东省马沙尔的农作物几乎全数损毁。

● 2020年2月，肯尼亚遭遇70年来最严重的蝗灾 ©Paul Basweti / Greenpeace

更为严重的是，气候危机正在和多种社会危机共同作用相互加强，引发大规模的难民迁徙。全球范围内，气候变化在2050年之前可能会迫使全球六大地区的2.16亿人在本国国内迁移。而全世界新的流离失所人口中，有12%发生在东非和非洲之角地区，有超过120万新的流离失所者与灾害直接相关，近50万新的流离失所者与冲突有关。

旷日持久的冲突和不稳定的政治局势已成为困扰该地区的重要问题，而新冠疫情的爆发又一次为这些脆弱国家带来了严重的经济冲击和社会动荡，导致非洲地区各国之间以及各国内部本已存在的不平等趋势更加恶化。在此基础上，气候变化及极端天气事件正在为农业生产带来更大的不确定性，导致粮食价格的不稳定。而以农业为经济基础的一些非洲国家更是粮价和饥荒风险高企的热点地区，进一步增加脆弱性。

2020年6-8月期间，尼日利亚北部面临紧急粮食不安全状况的人数激增，相比2019年峰值水平增加了73%，达到约870万人。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2021年《作物前景与粮食形势》报告，在目前全球45个需要外部粮食援助的国家当中，有34个是非洲国家。据预测，2021年10-12月整个东非地区将比往常更加干旱，因此粮食安全和营养状况很可能会进一步恶化，该地区可能有超过 3000 万人处于高度粮食不安全状态而需要紧急援助。

气候正义缺位

愈发紧急的气候危机之下，留给这些脆弱国家和地区的时间远比想象的更少。

目前，撒哈拉以南非洲是全世界经济增长最慢的地区，疫情以来的经济复苏明显落后于世界其他地区，导致极端贫困人口激增。但同时，这里也是未来几十年内世界人口增速最快的地区。世界银行最新统计数据显示，该地区2020年0-14岁的儿童总数达到4.7亿，占全部人口比例的42%；在生育率最高的50个国家和地区中，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占40个。

贫困加剧与人口激增带来的困境将气候危机带给非洲的脆弱国家和地区的代际不公正现象暴露无遗。面对不断攀升的气候风险和影响，儿童是其中最为脆弱的群体，他们在饥荒和极端粮食不安全时期面临严重营养不良和死亡的可能性更大。这些危机连同旷日持久的冲突以及教育资源的欠缺，为非洲儿童的未来发展带来巨大挑战。

从全球层面来看，撒哈拉以南非洲在全球温室气体的排放量中占比最小（不到全球排放量的5%），但该地区可能是最容易受到气候变化冲击的地区，面临着包括海平面上升、洪水、高温和干旱在内最严峻的气候风险。但另一方面，面对依然严峻的疫情和既有的债务困境，这些国家和地区难凭一己之力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接连挑战。WMO于COP26召开前发布的《2020年非洲气候状况》警告称，撒哈拉以南非洲每年至少需要300亿美元来制定计划，以应对无规则降雨、洪水和其他气象灾害。

《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执行秘书帕特里夏·埃斯皮诺萨表示，COP26的成功意味着“不会有任何的声音被忽视，也没有任何一份可行的方案被搁置”。但现实情况是，疫情等诸多因素已经开始阻碍一些来自脆弱国家和地区的代表前往格拉斯哥，在这场《巴黎协定》签署以来最为重要的气候大会上发声。而近期发布的气候峰会协议草案，也有大量批评声音指出，其缺乏对非洲、小岛屿国家等气候脆弱国家的财政援助，这将导致后者没有足够的资金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直接挑战。

面对愈发紧急的气候危机，许多非洲国家仍然在动荡中苦苦挣扎。无论是在COP26的谈判桌上，还是在地工作当中，这些声音不能被忽视。但与此同时，只是“被听到”还远远不够。（责编 / 张希蓓）

（本文作者供职于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

参考文献：

[1] WMO. WMO ATLAS OF MORTALITY AND ECONOMIC LOSSES FROM WEATHER, CLIMATE AND WATER EXTREMES (1970–2019).

[2] 中国新闻网. 紧挨赤道的非洲国家喀麦隆下雪了！民众难掩兴奋.https://www.chinanews.com/gj/shipin/cns-d/2021/09-13/news901034.shtml

[3] 中国天气网. 连非洲赤道附近的喀麦隆都下雪了？网友：世界要毁灭了？http://news.weather.com.cn/2021/09/3493442.shtml

[4]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喀麦隆共和国大使馆. 喀麦隆概况. http://cm.china-embassy.org/chn/kmlgk/t1175580.htm

[5] AP News. Heavy snowfall causes traffic chaos in southwestern Rwanda. http://apanews.net/en/pays/rwanda/news/heavy-snowfall-causes-traffic-chaos-in-south-western-rwanda

[6] WMO. WMO ATLAS OF MORTALITY AND ECONOMIC LOSSES FROM WEATHER, CLIMATE AND WATER EXTREMES (1970–2019).

[7] UNHCR. Climate change fuels clashes in Cameroon that force thousands to flee. https://www.unhcr.org/news/stories/2021/9/6138fac74/climate-change-fuels-clashes-cameroon-force-thousands-flee.html

[8] 世界银行. 当气候变化已成现实：助力非洲萨赫勒地区游牧民构建具有气候韧性的未来.https://www.shihang.org/zh/news/immersive-story/2020/09/21/where-climate-change-is-reality-supporting-africas-sahel-pastoralists-secure-a-resilient-future

[9] CNBC. Record flooding hammers the African Sahel, the latest in a series of shocks. https://www.cnbc.com/2020/09/10/record-flooding-hammers-the-african-sahel-the-latest-in-a-series-of-shocks.html

[10] The Watcher. Exceptional rainfall and record floods hit African Sahel. https://watchers.news/2020/09/12/extreme-rainfall-record-floods-african-sahel-2020/

[11] IPCC. Climate Change 2014: Impacts, Adaptation, and Vulnerability.

[12] UNHCR. Climate change fuels clashes in Cameroon that force thousands to flee. https://www.unhcr.org/news/stories/2021/9/6138fac74/climate-change-fuels-clashes-cameroon-force-thousands-flee.html

[13] 联合国新闻.联合国机构呼吁紧急采取行动防止非洲之角发生沙漠蝗灾. https://news.un.org/zh/story/2020/02/1050611

[14] 世界银行. 气候变化在2050年之前可能迫使2.16亿人在本国迁移. https://www.shihang.org/zh/news/press-release/2021/09/13/climate-change-could-force-216-million-people-to-migrate-within-their-own-countries-by-2050

[15] WMO. The State of the Global Climate 2020. https://public.wmo.int/en/our-mandate/climate/wmo-statement-state-of-global-climate/Africa

[16] IMF. 七张图告诉你：撒哈拉以南非洲正处于关键时刻.https://www.imf.org/zh/News/Articles/2021/10/20/na102021-seven-charts-that-show-sub-saharan-africa-at-a-crucial-point

[17] 联合国新闻. 联合国呼吁采取具体措施避免几个国家可能出现的饥荒.https://www.un.org/africarenewal/zh/news/%E8%81%94%E5%90%88%E5%9B%BD%E5%91%BC%E5%90%81%E9%87%87%E5%8F%96%E5%85%B7%E4%BD%93%E6%8E%AA%E6%96%BD%E9%81%BF%E5%85%8D%E5%87%A0%E4%B8%AA%E5%9B%BD%E5%AE%B6%E5%8F%AF%E8%83%BD%E5%87%BA%E7%8E%B0%E7%9A%84%E9%A5%A5%E8%8D%92

[18] 联合国新闻. 食品价格一年来首次回落，但2.7亿人面临粮食不安全高风险.https://news.un.org/zh/story/2021/07/1087652

[19] WMO. Drier and warmer season forecast across Eastern Africa. https://public.wmo.int/en/media/news/drier-and-warmer-season-forecast-across-eastern-africa

[20] IMF. 六张图展示撒哈拉以南非洲面临的挑战.https://www.imf.org/zh/News/Articles/2021/04/12/na041521-six-charts-show-the-challenges-faced-by-sub-saharan-africa

[21] IMF. 七张图告诉你：撒哈拉以南非洲正处于关键时刻.https://www.imf.org/zh/News/Articles/2021/10/20/na102021-seven-charts-that-show-sub-saharan-africa-at-a-crucial-point

[22] 世界银行数据. 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SP.POP.0014.TO.ZS?locations=ZG

[23] IMF. 七张图告诉你：撒哈拉以南非洲正处于关键时刻.https://www.imf.org/zh/News/Articles/2021/10/20/na102021-seven-charts-that-show-sub-saharan-africa-at-a-crucial-point

[24] WMO. The State of the Global Climate 2020. https://public.wmo.int/en/our-mandate/climate/wmo-statement-state-of-global-climate/Africa

[25] UNFCCC. Patricia Espinosa Outlines COP26 Priorities to LDC Ministers. https://unfccc.int/news/patricia-espinosa-outlines-cop26-priorities-to-ldc-ministers

[26] The Guardian. Cop26 draft criticised for lack of financial help for vulnerable countries. 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2021/nov/10/cop26-draft-calls-for-tougher-emissions-pledges-by-next-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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