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恋,为什么很难说是一种「两情相悦」?
策划、撰文 / 阿蓝
编辑 / KY主创们
说实在的,在现实生活中看到“师生恋”,并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
2013年, 广东一名16岁的高一女生诞下一名男婴,孩子的生父是女生初三时的班主任,两人表示要一生一世在一起。
2016年《明报》报道,香港一名29岁中学女教师涉与13岁女学生发展师生恋,相恋期间,女教师涉嫌4次在寓所与女童亲热。
当然,还有最近的一些热点事件。
大部分网友对此的态度还是很明确:学生是未成年,没有判断能力,因此作为老师更应该加以引导,注重师德。
不过,有很多人在心底仍然有小小的疑惑:万一,我说是万一,万一 ta 俩是两情相悦、两厢情愿呢?
有这样的疑惑无可厚非,毕竟那种“不伦”,那种“我不顾万人阻挡”,总是能戳中我们那叛逆的小心思。
但是,为什么不能说师生恋是一种两情相悦?今天的文章,我们就来帮助大家厘清这层关系。
师生关系不管多融洽
都存在权力不平等
我们都知道,在中国古代师生关系是人伦的重要一项,学生见到老师要行“弟子礼”。对当时的人们来说,最大的关系是天、地、君、亲,而师徒关系紧随其后。
这样一对比,现在我们和老师之间的关系就显得没有那么严苛了。我记得在中学和大学的时候,虽然确实有很威严、让人害怕的老师,但总有几位老师显得好亲切,同学们讲什么网络热门事件,他们也听得懂,还和大家一起开玩笑。
现在学校里也出现了很多更年轻的老师,他们和学生们共用一个互联网,看的剧和动画都是一样的,甚至还追同一个爱豆,放课之余还能聊上几句共同爱好。
孩子们呢也越来越早熟,他们可以早早地接触校园以外的世界和知识,在老师面前早就不是以前那一无所知的样子。
总之,现代校园的师生关系,比起古早的时候确实是越来越融洽、年龄界限越来越模糊。
3年Z班银八老师(?
然而即便如此,老师和学生的身份,还是决定了师生之间的权力是不平等的。
比如,学生可不可以通过讨好老师来获得好成绩?老师如果偏爱一个学生,是不是可以给学生开小灶,补充别的同学没有得到的指导?
又比如,在大部分情况下,学生是不是得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即使多么和蔼的老师,板起脸来的时候,作为学生是不是还是会感到害怕?甚至当老师想要刁难一个学生的时候,是不是在班级里面的几句公开批评,就能让学生感到羞愧?
当双方当中的一方,拥有对另一方的控制和影响力时,这一方就对另一方拥有了权力。无论学生多么早熟,他们只要还在校园当中,还受制于学校的制度,ta 就必然会受到老师的影响,老师永远是更握有权力的那一方。
当然,教师掌握权力对教学成果是非常必要的。比如,当老师对学生使用“确认”的权力时,即赞许和肯定学生的表现,这会让学生有更强的学习动力,在学习时更为自己赋能(Turman et al., 2006)。
同样地,有些老师使用了 ta 的一些“反社会”权力,例如胁迫、羞辱、惩罚学生等,也会对学生的学业发展和心理健康产生负面影响。
在这种权力不平等的底色之上,无论放课后我们处得多像“朋友”,只要师生这层关系存在,彼此之间还是很难成为平等的朋友。
而爱情和友谊一样,都很难在权力不平等的关系中真正诞生。
权力不平等
则自愿不成立
那么为什么好像我们总觉得,嗯,师生关系中诞生一点爱情,也未尝不可呢?
其实,不止是师生关系,大量的文艺作品让我们很习惯“权力不平等中也能诞生爱情”这个说法了。“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作品都是在描述这类型的幻想。
然而比起在职场、名利场等等地方发生的权势压人的故事,师生恋显得“温情”得多。可能是得益于人们对老师、教授温良形象的浪漫想象,也得益于学术氛围的美化,让描写师生恋的文艺作品,带上了一层凄美、疼痛的滤镜。
韩国电影《智齿》就讲述了30岁的女老师和17岁的男高中生相恋的故事。影片很明显地传达了师生恋是“不伦的”,但是又将这种爱恋形容成“智齿”——失去了会疼痛,存在着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另外一部英国电影《裂缝》则讲述的是女子学校风情万种的跳水队老师,被高贵优雅的转学少女吸引的故事。这部电影拍得破碎又美丽,女孩纵身跳水的窈窕身影,画出老师那病态又旖旎的心曲。
这些电影都将师生恋描述得隐忍、迷人,挑拨着观众那寻求刺激的神经。
但在现实生活中,很多高校都在明令禁止师生恋。
耶鲁大学严禁老师与自己直接授课及督导的学生发生性关系,老师不可以督导任何发生过性关系的学生。老师禁止与任何本科生发生性关系,如有违反,老师将受到直接处分。
密歇根大学的政策也严禁教师与学习者之间存在性、浪漫、恋爱和/或约会关系,麻省理工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杜克大学都在 2015 年后相应采取了新的禁止教授和学生发生类似关系的政策。
这些政策显示了一种趋势,即高等教育机构正在更加严格地监管师生之间可能出现的不当关系,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学生“爱上”老师,老师与学生“交往”,并不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由于师生之间的权力差异,在英美法系里,这种关系被称作SAR(Sex in Authority Relations),即在权力不平等的关系中,权力高位者对弱势的一方进行的带有性意味的接触。而在美国、英国、加拿大、以色列等,SAR是一种违法行为(Schneebaum, 2015)。
之所以权力不平等的关系之间的性会被视为高位者的“违法”,这就是因为在这样的关系里,权力下位者的自主权是被剥夺的。
换言之,就是我们无法确定权力下位者,在师生关系中的那个学生,是否真的是自愿的。
例如在2015年,美国判处了一位女教授安娜·斯塔布尔菲尔德(Anna Stubblefield)性侵她的学生德里克·约翰逊(Derrick Johnson),她将终身被列入性犯罪者登记册。
虽然安娜始终认为他们俩是相爱的,但德里克不但来自弱势的家庭,他还身有残疾,30 岁了才能开始追求学业,这让他“必须获得学位”的压力非常大。在他的情况下,一旦拒绝和惹怒了老师,后果是他不能承受的。
因此,他似乎是同意了和老师发生性关系,甚至还建立了恋爱关系,但本质上,他并不是自愿的,他只是害怕无法顺利毕业、获得学位。
安娜·斯塔布尔菲尔德被捕
这就是为什么在权力不平等的关系中,下位者的“自愿”不能成立,这时的同意,是一种被迫的同意。
即使老师并没有直接地向学生发出威胁,弱势的一方依旧有可能会自行脑补不服从指令的后果,从而服从对方的需求。正如学者Martha Chamallas说的那样,“即使上位者没有对不听话、不服从的下位者进行报复的具体意图,仅不对称关系的存在就足以构成恐吓。”
因此,权力不平等下的性接触是一种权力高位者对弱势一方的性剥削。用权威去勒索性时,即便一开始受害者有退缩和婉拒的意思,但在权力高位者的坚持下,ta们最终也会出于畏惧感而不情愿地让步。
不过,如果这个人做过我的老师,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永远如此了吗?
也不一定。
权力不平等的关系令人警惕,最重要的部分还是权力高位者能够对下位者有影响,我可以影响你的升学,可以影响你的前途,等等。但是当高位者不再对下位者有这样的影响力时,下位者就可以拥有更多的自主性。
因此,当学生脱离了这段师生关系,他们也已经获得了自己的社会身份,这时曾经的老师才有可能变成他们可以自主选择的伴侣。
这种自主性并不是靠年龄界定的,而是那些已经脱离不平等的权力关系的人,自己决定的。他们不再认同自己是一个“学生”,他们选择与这位老师在一起,仅仅是因为他们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看见了另一个人的闪光点,并成功建构了彼此之间的平等、尊重、亲密和信任。
只有两个人同时都具有了自主性,他们之间才有发生爱情的可能性。
那我就是容易爱上权威
怎么办?
如果上位者对下位者是一种剥削,那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感情”又是什么?
一个比较好理解的部分是,高位者的权威、学识,或是财力、社会地位和成就等,都会成为一种光环,这些光环可能会遮住他们在人格上的缺陷,使得下位者将他们美化,从而产生崇拜、尊重的情感。
这种情感一旦泛化到私人领域,下位者很可能就会产生一种痴迷,并将它误以为是爱情。
同时就像上面提到的,由于上位者对我们存在着权力,比如老师“确认”的权力,我们会尤其关注他们对我们的评价、与我们的互动。这种关注和我们遇见心仪对象时的高度关注很像,我们总是在期待对方的好评、等待对方的互动,长此以往也会产生爱情的错觉。
实际上,这是下位者对上位者发生的移情。
移情是心理咨询室里经常发生的情况,来访者会对咨询师产生强烈的情感反应,比如崇拜、依恋、爱慕。这通常是因为咨询师的理解、接纳和开导,让来访者把过去对其他人的情感转移到了咨询师的身上,对咨询师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例如爱情的期待等等。
当然,在咨询室以外,移情也会发生。当我们在迷茫的学生时代,在繁重的课业压力下,老师带温柔和权威而来,对我们进行关心和肯定,我们也有可能对老师发生移情,误以为产生了爱情。
美剧《扪心问诊》中表现的来访者的移情
师生关系中的移情,比起其他权力不平等关系中的移情,还有更多一层的意思。
在知识传授的过程中,学生首先需要信任老师,才能打开脑袋去接纳老师所说的东西。而老师的职责不止是教书,还有育人。
在课业之外,有的老师还会主动去关照孩子们的心灵,关心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烦恼和快乐,给他们的未来指点迷津。在这个过程中,学生对老师的信任是很多其他关系无法比拟的。
而这种信任当中,无论是知识的传授,还是心灵的安抚,老师和学生的灵魂是交融在一起的。
批评家乔治·斯坦纳(George Steiner)在他的《大师与门徒》中说,“即便再灵性的教育,也逃不过爱欲的一面。因为教育本质上就是一个灵与肉的结合。”
从这个角度来说,有些人对老师的迷恋,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重点在于,当我们处于师生关系等等权力不平等的关系中时,被对方的光环或权力蒙蔽双眼,正如我们前文所说,一旦发生,就不一定会再受我们的控制了。
因此,我们需要法律和伦理的兜底,来避免伤害的发生。
我国医患伦理中有明确的规定,医护人员禁止和患者发生超医患关系外的接触;对于心理咨询师来说,来访者的移情更是治疗的重中之重。
作为医护、老师或是其他手握权威甚至位高权重的人,应当对自己有严苛的职业操守的要求,面对患者或者学生的求爱,位高者本身就需要搞清楚这些情感的表达不是真的来自爱情,自己更不应该鼓励和回应这样的关系。
就像电视剧《天若有情》中养父面对养女的示爱时的经典回复:
当我们作为权力下风向时,有时很难抗拒对上风向的人的迷恋,尤其是当他们对我们关怀备至、多加赞赏时。这时负起责任的,应该是上风向的人。
而对于陷入迷恋的我们自己,则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冷静,接受对方的拒绝,并去寻找另一个出路。
正如黑格尔所说,“爱情只能发生在权力平等的生命体之间”,无论文艺作品如何描述,现实生活中的“师生恋”还是很难被称作一种“两情相悦”。
无论是对老师的迷恋,还是我们可能会有的一些对其他高位者的迷恋,无论是迷恋学识,还是迷恋成就,那都和爱情很遥远。迷恋强者是一个很自然的现象,但真正的爱情,需要我们看见那个光环之下的、实在的人。
而那些被光环笼罩的人,更应该做配得上这些光环的事,而不是任由光亮晃着别人的眼睛,自己则躲在灯下的阴影里打着龌龊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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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s:
Schneebaum, G. (2015). What is wrong with sex in authority relations-a study in law and social theory. J. Crim. L. & Criminology, 105, 345.
Turman, P. D., & Schrodt, P. (2006). Student perceptions of teacher power as a function of perceived teacher confirmation. Communication Education, 55(3), 265-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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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恋 丨权力丨权力不平等丨权势性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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