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和爱的人无话可说？
本文为Lens杂志（ID：Lensmagazine）授权转载。
Lens杂志致力于发现创造与美、探求生活价值、传递人性温暖。2015年改版出品《Lens·目客》和《Lens·视觉》系列读物。
像任何刚刚相爱的人一样，我们俩在一起总是有没完没了的话可说。当时我们都30来岁，我们聊着自己的情感史，回忆着那些错过或被错过的故事，也聊着它们如何塑造我们对爱情的理解，如何影响我们寻找下一位新的伴侣。
相爱，感觉上像是掉进了谈话的陷阱。我们聊着自己的记忆，曾经摔断过的腿，曾经的心碎，还有一段破裂的婚姻。我们聊着自己的母亲——一个是犹太人，另一个是意大利人，她们总在厨房里忙活，然后把食物一个劲儿往我们肚子里塞。我们还聊着自己的父亲，他们在家里总是那么疏离和沉默。
我们聊着友谊，朋友之间如何熟识又疏远。我们聊着工作，周围的人如何向欲望的阶梯攀爬，又如何摔下来，如何成功又如何失败。
我们聊着梦想：想要旅行，想有段完美的婚姻，想要有几个孩子，想给他们取些可爱的名字。话题接着转向了生活中那些原本都已经被自己遗忘的轶事：有一次喝醉啦，有次迷路啦，有次把车剐了，有次从商店偷了一根棒棒糖，有次在面试途中从地铁台阶上摔了下来。
最终，我们开始聊起故事以外的事情：我们性格中古怪的一面；我们最喜欢的电影；我们爱吃的食物，从来不吃的食物。他讨厌卡拉玛塔橄榄，喜欢三明治里不加黄瓜。我讨厌续随子和棉花糖。他讲了讲河流和岩石，我引用了几句弗兰克·奥哈拉和马雅可夫斯基的话。我们还比较了一下5000米跑的个人最好成绩。
想聊的太多，时间好像永远不够用。我们聊了树叶的颜色，云的形状，还有一个很难发音的单词。
我们聊了性，聊了未来的婚礼，聊了理想的房子，聊了如何装修它，聊了怀孕，聊了孩子，然后是第二个孩子。
算一算，从那时到现在也有七年了，我们的婚姻发生了很大变化。每天千方百计把孩子哄睡着后，我们会并排坐在床上，每人膝盖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各自上网。我们没睡着，却也不说话，离得那么近，却又好像相隔很远。这种肉体相近心灵远离的感觉被带入了日常生活的各个层面，我们坐在沙发上，或者各自在厨房的一角忙碌，中间总隔着巨大的沉默。
当然，我们有时也聊天，但完全是另外一种对话。我们聊孩子：他们中午想吃什么，谁去学校接他们，周末该不该带他们去拜访朋友。我们聊账单，聊洗衣服，我们聊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那些被精心组织起来的细节，好像它们才是推动生活向前的轮子。
我们不怎么聊性了。想背着孩子有性生活可不是件容易事。我们学会了阅读彼此的身体语言。有时我背朝丈夫蜷着身子，离他很远，表达着拒绝。他会轻轻拍下我的后背，感觉到我的身体变僵硬了，就知道我在说不。
我们好像筋疲力尽了。
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家里只有我们俩。我们坐在那儿安静地吃着，一个恐怖的场景突然涌上我心头，那是一部电影里的一幕：
在《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里，克莱门汀和约尔安静地在一家餐厅里吃饭，这时约尔突然注意到身边的每对情侣都沉默不语。
“我们是不是和餐厅里那些倒霉的无聊情侣一样了？”约尔自嘲地问，“我们是饭桌活死人吗？”
我和丈夫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像是另一对饭桌活死人。
“我们得谈谈。”我丈夫开口了。
我等着他宣布什么不幸的消息。
“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是说，聊聊天。”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几对老夫妻，试着回忆他们之间都聊些什么，情况不太乐观。他们很爱聊衰老有多痛苦（要染头，要做美容手术，要去跳爵士乐体操）；天气（太热啦，太冷啦，雨水太多啦），还有每天的健康情况报表（这儿疼啦，那儿疼啦，失眠，关节炎，视力下降，肠胃不舒服——最后一点聊的最多）。
我可以想象到25年后的我和丈夫在一起的情形：在市中心的小饭馆安静地消化一顿晚餐，然后回到公寓里睡觉，整个过程中都想不出能和对方说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决定认真试着聊聊天。我们满怀信心地坐在沙发上，把电脑放到一边，手机调到静音，我们看着彼此，眼含微笑，然后啜下一口红酒。
“你想聊些什么？”我问。
“你想聊些什么？”他问。
我们盯着彼此。
“你听到奥蒂斯那天说的那话了吗？”我丈夫问道，“我告诉他刷牙的时候要关上水龙头，这样就不会浪费水，他突然特别生气，告诉我我有一次还浪费了薯条呢。”
我们都笑了。
“还有一次……”我开口说道，然后又停下了。“咱们得设定个规则，”我说，“我们不能聊孩子，因为我们一整天都在聊他们。”
“好吧。”
我们又试了一次。我们互相盯着彼此。我很高兴，丈夫如今看起来依然很帅很健壮。这样就挺好，不是吗？谁还需要多说什么呢？
不行，我们得换个法子。
我们把孩子送到了父母家，然后把电话丢在公寓里，开了几个小时车到西弗吉尼亚去。那儿有点像我们最初相识并滔滔不绝的地方，一片覆盖着森林的山地。
我很害怕。如果我们还是无话可说该怎么办？
我记得最初几个小时，我们一共也没说几句话。我们爬山，停下喘口气，喝水。我们听着身体发出的声音，还有四周自然的声音：一只羽冠啄木鸟的叫声，一只老鹰捕猎的声音，一条蛇的身体扫过地面树叶的声音。
然后我们停下来吃午饭。
我们无话可说，然后有了一点话题，随着爬山，我们忘了此行的目的，随后发现自己已经滔滔不绝地聊了起来。我们脱离了机械化的生活，重新又可以聊天了。我们讲着忘记告诉彼此的轶事，工作时遇到的有趣同事，我们追忆年轻时的日子，那是一种你在认识了一个人很久很久后才会发生的对话。
现在，每年我和丈夫都会把孩子托付给父母几次，然后独自去山里待一周。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爬山，爬过了西弗吉尼亚的北叉山，锡安国家公园，多莉荒原，还有佛蒙特和新汉普郡的高山。
现在我们明白了：夫妻一生要花太多的时间在一起。人们的寿命越来越长，有些人要和伴侣共度50甚至60年时光。我们当然会变得无话可说，但事情也可以发生改变。
在独处的时光里，我和丈夫都感觉到彼此之间结成了一个新的联盟，开启了一场新冒险。我们感受到了一段长久关系的甜蜜感，更确信能一起翻过人生的高山。
这就是我们重新开始聊天——也是重新相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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