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李大伟:上海女人的细节密码

2017-09-24 李大伟 夜光杯

相比男人,在上海的女人越来越国际化。很少去老城隍庙,更喜欢去思南路,坐在街沿露天吧,台布绿色的,围栏木栅的,一杯咖啡、两块曲奇,三五闺蜜,瞎七搭八。开口国语,难免英语,更时髦的说法语,以示高雅、小众、稀缺,企图超凡脱俗,立志摆脱大众。

上海女人越来越小资化。

什么叫小资?“一份工作、四季衣裳、八面玲珑、十二分焦虑”。特立独行是她们的行为特点。大家看电影了,人家看话剧了;大家英语了,人家学法语了;大家在家过阴历年,人家去香港过洋节了;大家去纽约逛时代广场了,人家去大都会看展览了;大家去欧洲了,人家去非洲了;大家有条件住星级宾馆了,人家住民宿了;大家用筷子吃饭,人家用刀叉吃西餐了;大家用刀叉锯牛排了,人家改吃阿娘黄鱼面了;大家喝早茶了,人家喝下午茶了。什么是温柔?嗲呗;什么是幽默?贫呗;什么是仗义?傻呗。什么是小资?装呗,比如草庵里弹古筝,书房里穿尼褂。总之,立异为高,与众不同。保定话:有点儿“轴”;北京话:有点儿“拧”;上海话:浮腔。

上海是国际化的大都市,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移居客,就比例而言,追求浮华的小资越来越多,讲究经济实惠的上海女人越来越少;会说外语的女人越来越多,会说上海话的女人越来越少。小资是知识的产物,是西洋的产物,不是上海的产物。上海女人是阿庆嫂,讲究经济实惠。但数量决定质量,上海女人的成分被庞大的小资数量稀释,于是本地特色被异化了。在全国人民眼里,上海女人被简略为一个字:“嗲”;压下秤砣,翘起另一端的“作”。嗲与作:一根线上的两个蚂蚱,上海女人被严重歪曲了。

其实,原汁原味的上海女人,不是《红楼梦》里的女人,也不是琼瑶笔下的女人,更不是张爱玲笔下的女人。上海是个工业城市、经济城市,生活成本高,夫妻双职工才能撑起一个家庭的体面。所以,上海女人绝大部分既是工人、店员、职员等工薪阶层的家子婆,自己又往往是劳动人民的一员,“勤快会做”是基本面。早饭是泡饭,急急忙忙开水泡软隔夜留的干饭,饭勺揿散结块的饭团,“豁落豁落”,三口两口下肚,然后上班。下班后急急忙忙赶回家,淘米汏菜。上海女人的绰号:马大嫂(谐音:买、汏、烧)。


上海女人会“做”不会“作”,她们的口头禅:“恨不得两只脚掮在肩上。”当手派用场,尤其星期天,这句口头禅使用频率更高。做孩子的知道,大人忙的时候,小孩识相点,否则“竹笋烤肉片”。被子自己“绗”,衣服自己洗,西裤自己熨,从里到外都是自己做。家,不是按揭买来的,像鸟儿衔草筑巢,是一天天做出来的。上海女人,来不及“做”,哪有空“作”!“会做伐?”是评价新娘子的首选标准。“好看伐”则是评价姨太太的。上海女人有句励志的口头禅:“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在从前,即便姨太太,也要烧得一手好小菜,有客来访,拿得出手。

杨绛在上海读完中小学,然后去清华,毕业后陪着夫君再到英国留学,回国后,落户上海。她既是缙绅人家子女,也是大学教授的夫人,抗战时期,保姆辞工回乡了,为了“做人家”(沪语:节省),甘做灶下婢:劈柴生火烧饭洗衣,“行有余力,则以‘写’文”,闲下来了,才写作、翻译,写可以上演的话剧剧本。钱锺书的《围城》就是在杨绛生煤炉的环境中写成的,属于烟熏货。杨绛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嘀嘀呱呱的上海女人。

如果我是贺友直,画一组上海女人生活画,画面这样处理:在外:山青水绿;在家:腰系围单,长袖挽起。一手抱小囡,一手拎煤炉。站着抱孩子,蹲着生煤炉。揩布不离手,命令不离口:“抬脚!”因为地有落屑。最后一页只剩下文字一行:里里外外一把手。

过去对上海女人的最高评价:阿庆嫂!现在的女人,不雇钟点工的叫“劳”婆,雇佣钟点工的叫兼职太太,雇佣住家保姆的叫全职太太,是嫁得好的榜样。升格为“搪瓷七厂厂长”——荡在家里、住在家里、吃在家里。瓷与住、七与吃,在上海话里,发同一个音。懒女人就是享福人!昏过去。

过去,知识女性像劳动人民:鄙视坐而论道,讲究“起而行”;现在“劳”婆更像知识分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当描花瓶,仅供瞻仰。

二十年前,上海开始去工业化,上海籍女人做白领的多,但白领不代表上海女人,好比我的爸爸是男人,但男人未必都是我爸爸。




关于我们:

本公众号乃上海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新民晚报》副刊《夜光杯》的官方微信,《夜光杯》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报纸副刊,在微信平台,我们将以全新的面貌继续陪伴您。欢迎免费订阅,我们将每日精选两篇新鲜出炉的佳作推送到您的手机。所有文章皆为《夜光杯》作者原创,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点击下面的篇目链接,可重读夜光杯微信公众号8月高点击率美文:

李大伟:怀念有点钱的日子

王汝刚:参观友谊商店

报应何时了

读书是门槛最低的高贵

连长来了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