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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倾注全力做有意思的事

李辉 夜光杯 2019-04-07

一位走进九十五岁高龄的老人,从来没有停下脚步,总是在不断创作,他就是黄永玉。

(2011年,作者与黄永玉先生合影于万荷堂)

年年画水仙

走进狗年,戊戌年初五,前去给黄永玉先生拜年。九十五岁的老人,画了一大幅水仙,题为《年年水仙》。

水仙一直是黄先生心中的美好记忆。1937年夏天,13岁的他离开凤凰,走进厦门集美学校,从此融于福建。在他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第二部《八年》上、下两册里,水仙一直在他笔下书写着。数十年间,他总爱画不同形式的水仙。白描长卷,重彩水仙,红萝卜与水仙……

(走进九十五岁高龄的黄永玉先生,再画《年年水仙》。李辉摄)

题跋在中国画中历来是不可分割的部分。不过,我还未见到过别的人像黄永玉那样如此偏爱题跋。收集多了,读得多了,我才越来越明白,他写题跋,就如同小说家写手记,诗人写短章,是心情、心境、思绪的流露。写题跋时,他大多未想到公开发表,用如今流行的术语说,它们属于个人的私人话语空间。但是,正因为如此,它们也就更为真切地呈现出一位文人的个性。

画水仙,他也常在上面写或长或短的题跋。欣赏《年年水仙》,读他对水仙的爱,读他笔下的故事……

(《春长好》(萝卜与水仙)。黄永玉)

 “我们这里的人只想做事”

一位走进九十五岁高龄的老人,从来没有停下脚步,总是在不断创作。时常与他聊天,他总是会说:“我每年都想做有意思的事。”

我想,他说这句话时,也许想到表叔沈从文1949年夏天写给他的一封长信。当时,黄永玉在香港,一边画画、木刻,一边写诗歌、散文、编电影剧本。表叔写来的这封信,令他感动。沈从文这封信,当年8月11日发表于香港《大公报》“大公园” 副刊头条,收信人姓名隐去,以××代替,标题《我们这里的人只想做事》,署名“沈从文”。标题下面配以题花。题花为两条小船,寓漂泊之舟找到了栖身港湾之意,这题花正是黄永玉亲笔所绘。

(1949年发表沈从文书信的《大公报》版式。)

“我们这里的人只想做事。”的确,我接触的许多先生,无论在任何环境里,哪怕身处逆境,做事一直是他们心中所系。做事,让他们内心沉稳而从容,文化的一点一滴,其实就是在做每一件事情的过程中积累,延续。正是如此,他们的生命才没有荒废,才在文化创造中安身立命。我难以设想,如果没有这些先生们的恩惠,没有他们事无巨细的教诲指点,我真的会变得非常脆弱与浅薄。对于这些先生,惟有敬重而感恩。

沈从文1949年夏天的来信,令黄永玉为之感动。第二年,1950年夏天,黄永玉与夫人梅溪从香港前往北京,时隔十几年与沈从文重逢。这次重逢,使得黄永玉做出了离开香港的决定。1952年,黄永玉带着梅溪和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黑蛮,离开香港,前往北京。火车抵达位于前门的北京火车站。年过半百的沈从文,一个人站在月台上迎接他们。从此,他们一起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黄永玉一生从来没有空闲过,无论在任何情形下,他都会找一个突破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开始学木刻;四十年代开始写长诗、小说与散文;五十年代初写电影剧本《儿女经》;五十年代在荣宝斋学套色木刻,完成著名的《阿诗玛》和齐白石肖像;六十年代写“动物寓言”;七十年代干校期间躲在被窝里写《老婆呀,不要哭》;七十年代末写《太阳下的风景》与诗集《曾经有过那种时候》,获得中国作协的第一届诗歌奖;八十年代写了一组“比我老的老头”;九十年代写《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大胖子张老闷外传》、《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手稿)

网络上经常出现黄永玉的句子,不妨称作“黄永玉金句”。在《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里,他写过这样一句话:“你刚刚抵达一个地方,马上感到有一种离别的隐痛,就说明你爱上它了”。

爱,就是倾注全力做事。永远做有意思的事,这就是一个人终其一生的生命力所在。

“借出的书,走失的狗,惟愿认得路回来”

1980年,黄永玉曾设计过一枚猴年生肖邮票。十二年前的2006年,丙戌年狗年,中国集邮公司希望他也为丙戌年再设计一枚狗年生肖邮票。黄永玉别出心裁画了一幅狗撒尿的形象,未获通过。恰巧此时作家出版社出版珍藏版《比我老的老头》,这幅设计图便成为一枚漂亮的藏书票。画面精致,生动而幽默,黄永玉题跋:“借出的书,走失的狗,惟愿认得路回来。”他把写书人、读书人和藏书人的缘分与情感,妙趣横生地表现出来。

也是这一机遇,黄永玉开始了生肖挂历的创作,一画就是十二年。

(黄永玉画鼠:我丑,我妈喜欢。)

黄永玉属鼠,笔下画出的老鼠,活泼、机智、可爱。他画过一幅小老鼠,“我丑,我妈喜欢”这句题跋,让人会心一笑,过目难忘。

黄永玉与动物特别有缘,养过多少动物,难以统计。如今,在家里与他相伴的,还有狗、猫、刺猬、乌龟、鹦鹉……正因为喜欢动物,他才仔细观察动物,了解动物习性,以动物入画。为画生肖,黄永玉会读不同的书,听朋友讲不同的故事。每年画一组农历年属相的生肖画,已是黄永玉乐此不疲的保留节目。猴年画猴,狗年画狗,牛年画牛……有什么相关笑话?有什么趣闻?诗文成语中有哪些可以借用?早早地,他就开始搜集,琢磨。记事本上,顺手记下的一点一滴,或许有一天就孕育了生肖画的灵感,转化成笔下的奇思妙想。

(黄永玉与他的猴)

转眼三十六年过去,丙申年猴年走来。中国邮票总公司再请黄永玉出山设计新猴票。1979年设计第一枚猴票时,黄永玉五十五岁,再画新的猴票时他年届九十二岁。一番认真考虑,黄永玉利用创作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间歇,开始新的猴票创作。

丙申年的猴票为两枚。第一枚画面为一只猴子,它一只手抓住树枝,尾巴吊在树上,另一只手捧着一个红艳灿烂的桃子。捧桃献瑞,寄寓吉祥。第二枚画面为一只母猴抱着两只小猴。设计猴票之前,刚刚宣布中国部分符合条件的夫妻可以生二孩,黄永玉敏感地捕捉这一信息,并将之呈现。一个巧合,当邮票即将发行之时,中国宣布全面放开二孩生育,难怪不少看到颁布这枚怀抱两只猴的新猴票的网友,纷纷发帖惊呼:“难道黄永玉提前知道要放开二孩?”一次猴票的设计,那年的猴年,平添了诸多乐趣。

2015年8月6日,两枚猴票开机仪式在邮票印厂举行。开机仪式,邀请1968年出生、与我一样属猴的白岩松兄前来参加。人们常说属鼠与属猴的关系好,此话甚是。每次黄永玉有重要活动,如果请岩松兄主持,他都会尽量前来,有他主持,心里特别踏实。

(黄永玉创作的猴年挂历)

猴票之后,黄永玉又画一套猴年挂历。一幅幅翻阅:新时代敢听、新时代敢看、新时代敢唱……属猴者不亦乐乎。没有想到的是,黄永玉居然会画猴子美容宫开业图、画花果山猴子代表大会集体玩手机图。耄耋之人,喜欢观察新事物,充满好奇心,再以妙趣横生的笔将之呈现。

这样好玩的老头,怎么会老?

穿越洞庭,翻阅大书

儿时黄永玉,在凤凰的廊桥和大街小巷,与丰富的民间艺人的作品相遇:风筝、灯笼、龙、狮、糖人…… 令他喜欢一切美的造型、美的色彩、美的画面。后来,他学会木刻、绘画,造型艺术同样令他痴迷。

听黄永玉聊天,他说小小年纪就知道了宜兴紫砂壶。不过,当年在凤凰人嘴里,宜兴不是“宜兴”,说出来是“泥金”。老了,黄永玉越来越认可“泥金”这个叫法,多有诗意!

(2016年5月,宜兴画紫砂壶水浒人物。李辉摄 )

画紫砂壶,一直在黄永玉心里念叨着。2016年春节期间,他因病住院,出院两个月后,再下决心,执意四月下旬前往宜兴。在那里一画就是一个月。他把一百多幅《水浒人物》画在紫砂壶上,另外,还画紫藤,画人物……他终于完成一个夙愿。

其实,对黄永玉而言,这也是一份浓浓的家族紫砂情缘。黄永玉讲述儿时与紫砂壶(“泥金壶”)的故事:“我小的时候,父亲就让我欣赏泥金壶。他说,泥金壶一定要盖严,它来回转,但晃不了。转可以,晃荡不行……”讲这些话时,黄永玉手持自己画的紫砂壶,来回演示。如今,从父亲传下来的一个紫砂壶,黄永玉一直珍藏家中:一个不等形的壶,画面是一个树兜子与白色梅花。

(2017年11月底画直径为六十多厘米大紫砂壶。最后一个为“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李辉摄)

他在宜兴画好紫砂壶,第二年依旧没有停过。2017年11月,又从宜兴运来十多把大紫砂壶,每把紫砂壶直径长达六十多公分。在客厅里,一直在画,走进2018年1月,他终于完成此项工程。他说,计划今年春夏之间,把所有紫砂壶办一个展览。多么美妙的展览,值得期待!

将近四十年前,黄永玉写过一篇叙述表叔沈从文的长文,题为《太阳下的风景》。文章最后一段话,我特别喜欢:“我们那个小小山城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常常令孩子们产生奔赴他乡献身的幻想。从历史角度看来,这既不协调且充满悲凉,以致表叔和我都是在十二三岁时背着小小包袱,顺着小河,穿过洞庭去‘翻阅另一本大书’的。”

穿越洞庭,翻阅大书。精力旺盛的黄永玉,对我们这些年过花甲之人而言,何尝不是一个高高的人生励志标杆?与之同行,是一种鞭策,更是一种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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